咔啪,咔啪,咔啪。玛丽·史迪奇坐在那里,用指甲剥着开心果,偶尔也用牙咬。开心果上裹着一层东西:肉桂粉,或者辣椒粉。总之颜色红得发黑。玛丽把果仁塞进嘴里,小口轻咬,随后把果壳丢进旁边的一个咖啡杯。
米莉安面色苍白,浑身发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注视着玛丽,像注视着一头慵懒的山地狮。她的手滑进轻薄的白色被单,伸进白T恤,发现胸前的伤口上盖着纱布。摸到伤处,她疼得咧了咧嘴。
床边有台机器发出哔哔的声音,一根注射管插在她的胳膊上。
玛丽盯着一颗开心果若有所思,“这算不算是坚果?”
“什么?”米莉安说,或竭力说。她的嗓音嘶哑发干——犹如摩擦两块墓碑发出的声音。
“花生不算坚果,它们跟豆子差不多,应该属于豆类。那开心果到底是不是坚果咧?西红柿不是蔬菜,而是水果。草莓不是浆果,虽然我也不知道它算什么。”她先舔一舔开心果的外壳,然后才剥开放在嘴里吃,“我们对很多东西都存在误解。一样东西,我们的头脑首先对它的本质产生直观的认识,且认为这种认识没有错的理由,因此我们就认定它是正确的,即便有大量证据表明事实恰好相反。就像我,你以为我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对不对?好像我手里拿着什么密码,像你一样拥有某种特别的天赋?可惜我没有。真的。我只在乎我,我在乎得都有点累了。”她耸耸肩,“你把宝押在我身上,但你押错了。”
“你……打了我一枪。”
“嗯嗯,没错,天是蓝的,沙漠是干的,涓滴效应经济学就是一堆狗屎。米莉安,这样的废话我们可以说上一整天。”
“为……为什么?”
玛丽环顾左右。帐篷在风中鼓动,那不安的劲头好似急欲上天的风筝。“哦,这个嘛,也不难解释。原因只有几个,第一,沙漠里的那几个人都挺不错,他们有求于我,而且他们有钱,我们正在合伙干一件事。我跟你说过,我很善于发现弱点,不仅限于人,还包括制度,建筑。”
米莉安恍然大悟:那天晚饭时,凯伦从我心里偷走了玛丽的名字,那对会读心术的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就像空手抓住了一只苍蝇。他们打算在她的帮助下炸毁法院大楼。
而我实际上成了他们的牵线人。
又一次,米莉安勒紧了她一直试图解开的绳索。
米莉安想哭,可她的双眼干燥得如同沙漠。她的眉毛湿漉漉的,但别的一切都干得要命——她的手指像浮石一样磋磨着彼此,指甲刮下大片的皮肤。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几乎渗出鲜血。
“但是——”这时玛丽向前探着身子,“真正的原因是你杀了我的哥哥,威尔顿,你这个下流的小婊子。这是我无法容忍的。”
“他是个畜生啊。”
“他是我哥哥。”
“他强奸了你,侮辱了你。”
一声夸张的大笑。玛丽说:“你真以为是那样?哦,亲爱的,你看,我刚才还说,我们对很多东西都存在误解。威尔顿从来没碰过那些孩子。他花钱让我干,就像后来他花钱请别人干一样,他只是看着。惩罚他是上帝的事,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法律的。他不是魔鬼,我也不是,你才是。你以为自己在为民除害,你以为你在匡扶正义,可实际上你不是。”
“你……你真是禽兽。他也是。我真高兴砸烂了他的狗头。”米莉安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昏天暗地,每一寸皮肤都收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疼痛,无处不在。
当她终于止住咳嗽只剩下喘气时,玛丽站了起来。
“好话我只说一遍,我知道很可能说了也是白说,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听得进好话的人。他们请我帮忙,而我能够帮忙的理由之一就是我很清楚你的软肋。我说的可不单纯指身体上。我知道怎么做能伤害你,让你流血,让你哭,让你的心死掉。我知道怎么打垮你,摧毁你。所以,我要和你做的交易是:你告诉他们艾赛亚在哪儿,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我会告诉你如何解除诅咒,摆脱灵视。如何让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你不答应,那么对不起了亲爱的,大人游泳时间到了,小孩子得离开池子了。”
她心头升起一线希望:艾赛亚不在他们手中。
而第二种感觉汹涌而至:她的条件是如此诱人。
美味多汁的葡萄就悬在头顶,她只需伸手摘下便可享用。她心里矛盾极了:他们不会伤害艾赛亚。他们会把他当成家人看待。他的妈妈已经死了,我和加比不可能一直带着他。寄养这条路似乎也行不通。谁会在乎?她又想起那句古老的波兰俗语:不是我的马戏团,不是我的猴子。哦,甜美的葡萄,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它们的味道。
“你说话算数吗?”米莉安问。
“说一不二。”
“你们不会伤害他,以及和他在一起的人?”
“根据我的理解,不会。”
米莉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把地址告诉了玛丽。
玛丽满意地点点头,起身便要走开。
“等等,”米莉安喊道,“你答应过的,你得告诉我方法。”
玛丽·史迪奇耸了耸肩,“我自然乐意履行承诺。但我首先得通知伊森,然后由他定夺我要不要帮你。”
“你他妈的!”
玛丽笑了笑,弯腰钻出门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