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冗长的新泽西州高速公路——巴尼加特72号高速公路——热蒸汽舔舐着灰色碎石路面,在它们之间逐渐熔化的黄色虚线如同一个又一个的黄油块。
狭窄的双车道上,汽车往返于海岸之间。一大家子人蜗居在小小的货车里。兄弟会成员在敞篷吉普车外大声叫嚣,强有力的乐动发出刺耳的轰鸣。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穿着紧身的莱卡衣,上面印有无数个企业标志,仿佛他就是被赞助的骑单车的人,而非一个患有妄想症的蠢蛋。
她看到第一辆自行车后心想,嗯,对。自行车。我也应该骑我的自行车。但随即她便否定了她刚刚的想法,不,这不是我的计划。计划是这样的,回到老样子。以正常的方式。米莉安·布莱克的方式。
她所需要的只是她用于请求搭便车的手势以及供她逃走的手段。
是时候说再见了。为了摆脱路易斯与现实生活这两个羁绊,为了再一次成为彻底不受约束徜徉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干道辅路和循环公路上,就像一颗“毒瘤”。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伸出她的拇指。
她只是步行着。
“我会在前面一点搭一辆顺风车。”她独自对着那黑色土耳其秃鹰说道。它们在从路面上升起的热空气的气流轨道中翱翔盘旋。看着她,它们可能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死在这儿。她倒在地面的那一刹那,它们便会去叼啄她的骨头。
她可不会让它们得逞。这些丑鸟。因为秃头,它们可以毫无阻碍地将自己干瘪的匕首般的脑袋扎进逐渐腐烂的动物的黏稠躯干之中。你曾是一只秃鹰,她心想。你还会再变成秃鹰的。
汗水黏腻地沾在她的眉毛上,滴落进她的眼睛,让她感觉到一阵刺痛。
环顾四周,都是树木。大多数是松树,纤细脆弱的松针从沙土里探出来,有时在风中窃窃私语。头顶的电线架如同黑色甘草串。有时会出现一所房子——这儿的一座迷你豪宅,那儿的一处老鼠洞。然后米莉安的目光回到松树以及它们的斜影斑驳里。
暮光开始渗出夜晚的血液。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一会儿,她看到北美脂松,一种生长在这干涸的沙质土壤中发育不良而且扭曲的树木。这种由于偶然的森林火灾彻底燃烧后茁壮成长的树木,会扼杀矮树丛,从而使它们自己继续存活,并且彻底战胜了它们那些矮小低微的竞争对手。
北美脂松的出现意味着她位于松林荒原。蔓延冗长,没有尽头。松树之家居住着这片人迹罕至、荒芜之地里不可思议并与世隔绝的居民。这也是神秘新泽西魔鬼的故乡,有着一个驴首,还有带有蝙蝠翅膀的卓柏卡布拉 (1) 一样的吸血怪和一位女巫妇人,当然,如果你相信这些故事。
夜幕正式降临驻足,汽车行驶在这条满是枯萎树叶,毫无生机的路上。米莉安甚至想放弃沿着公路步行的想法,走进那片诡异树丛,那儿的松树林或魔鬼可能会把她抓走。
然而,她一直沿着公路走了下去。一年前,她正在这片贫瘠之地的小屋里饱受折磨。
她的腿剧烈疼痛,口干舌燥,双脚底部灼热燃烧,旧的老茧同时也折磨着她。
她拿起一瓶水,抿了一口,然后再一口。然后瓶子就见底了。
她究竟抿了多少口?
该死的。
她想,终于是时候了。是该搭乘便车了,是该给旧生活一个交代了,是该给以前那个缺乏责任心的自己一个交代了。尽管,她知道,这些车中的大多数只能带她回到岛上。讽刺的是,她是如此地想拼尽全力把自己从流沙之中拉扯出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越陷越深。
尽管如此,黑暗的道路被从她身后传来的车前灯之光照射得流光溢彩。她伸出了她的拇指,无论来者是谁,都没有关系。命运将会发挥自己的作用,她会是一位慈祥的奶奶,一个酩酊大醉的联谊会女孩,还是《闪灵》里的杰克·托伦斯?
命运有其他的安排,如侏儒松树般扭曲。
发动机的隆隆声演奏出了太过熟悉的和弦。她回头看过去——车前灯又大又亮,如同两轮灼热的太阳快速逼近,烧尽黑夜。
伴随着一阵液压刹车系统产生的刺耳刹车声,车停住了。
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不,不。
但每两个否定之间都有一个肯定。
“米莉安?”路易斯的声音透过卡车引擎的声音传来。她像纸巾般被撕碎崩溃:她的躯干想立即逃走,但在她骨子里,在她内心深处,她却是回到他的身边。当她刚坐下的那一刻,内心的拔河之争结束了,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般跌落,滚进高速公路旁的杂草丛中。
终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然后她曾心爱的路易斯来到她的身后,巨大的身躯——让人既欣慰又提心吊胆,像熊一般温暖、柔软,但是她知道,他也可以将她的脑袋扭断成绽放的金光菊。
“走吧。”他说道。然后他敦促她快点上卡车。
这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居然跟着一起去了。
————————————————————
(1) 卓柏卡布拉(chupacabra),想象中的动物,传说有着巨大的红眼和惊人的弹跳力,以喝山羊血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