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帝要过继一子到名下,此言一出,京都顿时热闹起来,不光是皇室宗族、朝臣权贵,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此事。
因为事关太子寿数,无人敢反对太子的提议,过继之事已经定了下来,只是这过继的人选尚未确定。
裴氏宗族中只有一子的捶胸顿足,要是能多生几个儿子,现在他们就有希望过继一个给皇上。那可是皇上啊!儿子过继过去就算将来不能继承皇位,至少也是个亲王!想想这等泼天的权势就因为儿子太少而失之交臂,捶胸顿足懊恼之余,忍不住抱怨正妻没有多生几个,或者怨恨正妻没有帮着多纳几房好生养的妾室,一时间,倒有几家闹了个夫妻不和。
宗族中有两家是有三个儿子的,此时都把自家的三个儿子扒拉来扒拉去,想着该把哪个过继给建昭帝。太小的怕记不住自家的恩情,到时候完全忘了他们,还不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年岁大的跟裴琅相当,但无论容貌还是能力,都差裴琅太多,更有可能因为年岁相当而惹得裴琅不快,不如年岁小的毫无威胁相对安全。
当然更多的人猜测安王才是最好的过继人选。一来太子说了要双翼护持,既然是双翼嘛,总要旗鼓相当,旁支里面只有安王惊才绝艳,跟裴琅不相上下。二来,安王虽然是老康郡王之子,过继安王却不用跟他的父母商量,安王的生父生母早已过世,现在的老康郡王妃只是他的继母,更何况康郡王府早就跟安王断了往来。
薛筱筱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建昭帝这是要过继自家的王爷。反正要过继,与其过继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不趁机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名下,以后也名正言顺。
她窝在软榻上,抱着一碗奶冰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时不时地偷看在大书案前处理公文的裴无咎。
裴无咎加快了速度,把手里的最后几份公文处理完成。太子需要静养,而且看来是要一直“静养”下去,原本太子手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转移出来,大半都到了他的手里。本来这么多的事情,他亲自去六部衙门会更方便些,只是他舍不得小王妃。
尤其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虽然知道她在安王府里绝对不会有事,但他总是禁不住担心自己不在府里,她就会出个什么事。
又不能把她带到六部衙门去,所以,他只能留在府里。好在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做,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无人敢有异议。
小王妃已经偷偷瞅他半天了,裴无咎批完最后一份公文,轮椅一滑,到了她的软榻边,皱眉道:“虽然天热,但这些冰你也不能多吃。”他可是深受寒毒之苦,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也落个体寒的毛病。
薛筱筱看看手里吃了一半的奶冰,“这个也不是很凉啊。”大夏天屋里没有生冰釜,她只有靠着他的时候才觉得凉快,不过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她不好打扰他,自觉地待到一边,这才吃了一碗奶冰。
裴无咎也知道小王妃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让正屋用冰釜,把自己挪到榻上,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冰凉的身体给她降温,把她手里的奶冰拿开,“现在有了我,不用吃这个了。”
薛筱筱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抿唇一笑,“殿下比冰釜可好用多了。”
“那以后不许吃太多冰的东西,沙冰奶冰每日只能一碗。”裴无咎趁机给她定规矩。
“啊?”薛筱筱为难地挠了挠小下巴,想了想,“好吧,那我上午吃一碗沙冰,下午再吃一碗奶冰。”
裴无咎嗤笑一声,“不行,每日一碗是两个都算起来的。”看小王妃有讨价还价的趋势,他俊脸一沉,“不愿意的话就隔日一碗。”
薛筱筱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下,那个过继的事,要是过继你……你愿意吗?”薛筱筱放过奶冰的事,把刚才琢磨了半天的事问出口。
裴无咎凤眸幽深,修长如玉的手指勾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这件事由不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
薛筱筱想了想,仰起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用气声问道:“要是过继到皇上名下,那殿下是不是将来也有当皇上的可能性?”如果真是宗室的子弟,那建昭帝肯定不愿意让他继承皇位,问题就在于裴无咎恰恰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跟太子、裴琅都是一样的。
她热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身上幽幽的棠梨香气萦绕,那纤细雪白的脖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都能清楚地看到那跳动的脉搏,脆弱又勾人。
裴无咎低下头,咬住了白生生的脖颈,舍不得用力,牙齿轻轻地磨了磨。
“你、你属狗的啊!”薛筱筱扬起拳头,气鼓鼓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手指摸了摸,摸到了脖子上清晰的牙印。
裴无咎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薄唇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不是属咬人的狗,是属吃人的老虎,总有一天,要将雪宝宝拆吃入腹,骨头都不留。”
他意有所指,凤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薛筱筱小脸一红,这家伙自从学会了纾解,已经越来越放纵了。不止脖子,她身上每个地方都留下过他的痕迹。她横了他一眼,嗔道:“不是说你这咬人的习性像狗,而是你、你这故意留个印子,特别像是圈地盘的感觉。”
裴无咎长眉一挑,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来。原本他还没意识到,就是压抑不住地想碰她,想亲她,让她身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现在让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像圈地盘的。
“我可不需要圈地盘,”他嘀咕道:“雪宝宝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薛筱筱心头一动。
她突然意识到,强大的裴无咎,书里的大反派,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够自信。
“无咎。”薛筱筱揽住他的脖子,仰着脸,乌黑圆润的杏眸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说得十分郑重,仿佛宣誓一般。
裴无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仿佛恨不得把她嵌到自己的骨血里,薄唇也落了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
温柔缱绻。
眼看着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了她的衣带,薛筱筱一惊,她可不想大白天做得太过分,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过继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无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涌上来的情绪。半晌,开口道:“虽然这件事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但如果问我愿不愿意,我愿意。”
薛筱筱不是很能理解,在她的感觉里,裴无咎其实并不喜欢建昭帝。
看她略有茫然的小眼神,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筱筱,只有我够强大,才能护住我珍爱的东西。”
原本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俸禄……全都是身外之物。可自从心里有了她,他在乎了。
如果他不是亲王,不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他的雪宝宝很可能就被建昭帝密诏入宫,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建昭帝那落在他的小王妃唇角小梨涡上的目光,虽然轻描淡写,却已经让他感觉十分刺目。
如果他不是跟裴琅平起平坐,那在裴琅开始唤她“小雪花”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只有够强大,才能护住她。
如果一定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才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那么,拼尽全力,他也要得到那个位置。
望着他漆黑的凤眸,薛筱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没过几天,建昭帝下了过继安王的圣旨。就像众人猜测的那样,这件事十分顺利,除了那几个本来盼着过继自家儿子的宗族略有微词之外,谁也没有反对。
建昭帝说是安王自幼养在膝下,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太子言说安王自幼给他做伴读,两人甚至同吃同睡,跟亲兄弟毫无二致,现在安王过继过来,正合心意。
正主都表示了满意,自然也没人再敢说什么,裴琅的桃花眼里也满是笑意,只是若要细看,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宗人府里改了族谱,裴无咎从康郡王一脉成了建昭帝的儿子。
建昭帝十分欢喜,因为太子遇刺阴沉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为了庆祝,他特意办了个家宴,邀裴氏宗族的人前来,告知族人,现在裴无咎成了他的儿子。
虽然他就算不办家宴,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但皇上要高兴庆祝,众人自然也要捧场。
这算是过继后正式见父母,裴无咎穿上了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映着阳光,将他的脸衬得更加俊美。
薛筱筱也穿上了一品命妇的冠服,头顶九树花钗,身穿绣了九对翟鸟的大袖翟衣,比之平时自然多了几分威仪。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打量裴无咎,笑道:“这亲王服,还是我家王爷穿着最好看。”裴琅刚刚当上宁王的时候,特别喜欢穿这身象征着身份的朱红色亲王袍,不过在薛筱筱看来,裴无咎冷白的肌肤和深邃的凤眼,配上这亲王服才是最好看的。
裴无咎帮她正了正头冠,“累不累?”他的小王妃向来娇美乖巧,穿上这身威风的衣服都有些不像她了。一品命妇的冠服繁复无比,他都担心累到她。
“不累。”薛筱筱抿唇一笑。
虽然裴无咎已经不知道入宫了多少次,但这次是做为皇子的身份前来,要正式拜见父皇,皇宫门口特意准备了仪仗迎接。
两架华丽的步辇停在宫门处,裴无咎并未推辞,他径直上了前面的那个,薛筱筱坐在后面的那驾。
步辇由高大健壮的内侍抬着,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移动。薛筱筱这还是第一次坐步辇,她遥遥看着前面裴无咎的背影,想着他以前来皇宫,都是要自己摇着轮椅走过长长的宫道。现在他成了皇子,又是太子属意的兄弟,是不是意味着书中的结局已经开始改变?
他说够强大,才能护住珍爱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直言珍爱的东西是什么,但薛筱筱有强烈的直觉,他说的是她。
平心而论,薛筱筱并不希望裴无咎做皇帝,但他珍重的心意,她感知到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愿意支持,更何况,他还是为了保护她。
尽管薛筱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他非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
龙极宫巍峨肃穆,象征着这个世界最高的权利。两架步辇进了龙极宫,停在正殿外面。
薛筱筱拒绝了内侍,亲自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正殿。
裴氏宗族的人全都来了,分列两侧而坐。
薛筱筱看到了老康郡王妃,满头珠翠一脸阴沉,勉强牵起的嘴角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薛筱筱并不在意此人,要说是以前的以前,裴无咎还是康郡王世子,她碍于礼法要对这个婆母恭恭敬敬,那么现在,裴无咎是建昭帝的儿子,堂堂皇子,一品亲王,而她是亲王妃,一品命妇,并不需要惧怕老康郡王妃。
再往前,是宁王。
他桃花眼里的笑意浅浅,手指因为握得太紧,骨节凸起泛白。
宁王的对面,坐着太子。
他形容枯槁,短短时间就瘦得像骷髅一样,原本是剑眉星目的英武长相,现在憔悴的几乎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太子的身边,坐着方知月。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九月,按理,方知月还未嫁入东宫,不该出现在这个家宴上,就算出现,也不能坐在太子的身边。
但是自从太子受伤中毒,方知月就不顾礼仪,坚持住进东宫,亲手照顾太子。建昭帝感念其对太子一片挚诚之心,特意安排她坐在太子身边。
方知月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婉贤淑,跟以前比消瘦了一些,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忧郁。
毕竟是书中的男女主,就算结局改变,两人的感情还是没变,方知月明知道太子的身体已经废了,还是要陪在他身边,甚至于连礼仪都不顾了。薛筱筱心下感慨,脚步不停,推着裴无咎直接到了建昭帝的面前。
因为是拜见父母,今日除了建昭帝,皇后也从冷翠宫出来了,坐在建昭帝的身侧。至于魏贵妃和顺妃,严格算起来是建昭帝的妾室,并不适合这种拜见父母的正式场合。
裴无咎从轮椅中站了起来,薛筱筱扶着他,两人一起跪在建昭帝和皇后面前。
“无咎,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儿子了。”建昭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竟然闪现了一滴混浊的泪水。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裴无咎。
那是一块玉佩,油润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面雕着的龙形,更是象征了尊贵的身份。
裴无咎双手接过,道:“多谢父皇。”
一声父皇,让建昭帝愣神了片刻,随即大笑两声,“好,好,朕的皇儿。”他又看向薛筱筱,将另一枚玉佩递给她。
那玉佩显然跟裴无咎那一块出自同一个玉石,不过这一次是雕刻了凤形。按制,亲王妃也是能用凤的,薛筱筱此时穿的衣裙上,就绣着很多凤纹。
薛筱筱接过玉佩,“多谢父皇。”
建昭帝哈哈一笑,“安王妃是朕的第一个儿媳,争取早日开枝散叶,好让朕抱上皇孙。”
“是。”薛筱筱羞涩地低下头,心中忍不住嘀咕道:建昭帝分明知道裴无咎中了寒毒的事,还让她开枝散叶,她能开出枝来才有鬼了。
见过父亲,还要见母亲。
皇后这一次穿了凤袍,她跟太子一样,消瘦了很多,脸色枯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那凤袍估计是以前穿的,并没有新制,穿在她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的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递过来的见面礼倒是中规中矩,给裴无咎的是一把长剑,“听闻安王从北羝回到京都的第一日就丢了自己的佩剑,本宫送你一把,这剑锋利无比,安王可不要再弄丢了。”
建昭帝勃然变色。
裴无咎之所以回京都的第一日丢了佩剑,是因为他用那佩剑来杀康郡王了,那剑就刺在康郡王的心口。
而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正是建昭帝。
皇后话里的意思,似乎在提醒他裴无咎曾经有过弑父的经历,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弑父。
本来让皇后从冷翠宫出来,是为了让这一次过继完美,没有任何礼节上的缺憾,可现在,建昭帝后悔了,皇后因为太子的事受到的刺激太大,显然已经疯癫得不顾场合了。
裴无咎神色如常,双手接过长剑,“多谢母后。”
听到“母后”两个字,皇后的笑容更加古怪,她看向薛筱筱,拿出一支衔珠凤钗,“安王妃可要早日开枝散叶啊。”
说着话,她把那支衔珠凤钗插在薛筱筱的发髻上。
薛筱筱今日头发梳得复杂,头上还戴着亲王妃特有的九树花钗,那凤钗几乎没有可下手的地方,皇后的凤钗果然插歪了,她又取了下来,还带下了薛筱筱的一根发丝。
她若无其事地把发丝卷在手心,凤钗递给薛筱筱,“算了,你拿回去自己戴吧。”
薛筱筱接过,“多谢母后。”
认亲完毕,裴无咎和薛筱筱入席,两人坐在太子下首,与太子和方知月相邻。
太子扭头笑了一笑,“无咎,现在可是亲兄弟了。”
裴无咎拱手道:“愿为太子护持左右。”他说的是太子提议过继时用的说辞——双翼护持,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太子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裴琅示意,裴琅一饮而尽,太子不能饮酒,碰了碰嘴唇做个样子罢了。
……
正式过继之后,裴无咎比之前更忙了,裴琅手里的永丰粮仓已经快要建好,建昭帝又因为裴琅对太子暗下毒手的事对他十分怨恨,将更多重要的差事都交到裴无咎手里。
裴无咎没办法整日待在王府,至少早朝就得去,这样的话他卯时就离开了,等薛筱筱睡醒的时候,人都走了两个时辰了。
“唔……”薛筱筱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了个懒腰。
朱槿碧桃听到动静,放轻了脚步进来,低声问:“王妃醒了吗?”
“嗯。”薛筱筱应了一声。
两个丫鬟手脚轻快地挑起床帐,给薛筱筱洗漱换衣。
裴无咎走了有两个多时辰,薛筱筱自己睡得热烘烘的,知道他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薛筱筱洗漱完就去了东厢房,两个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舒爽得好似深秋。
薛筱筱满意地喟叹一声,“把早膳摆到这边。”裴无咎不在,她就窝在东厢房不肯出去了。
用过早膳,乔静禅来了。
她大概也知道林妙香为什么被禁足了,轻易不敢来正院,即便来一次,也是专门挑着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免得不小心惹怒王爷,也落个禁足一年的下场。
两人闲话了两句,薛筱筱让丫鬟取了两碗沙冰过来。裴无咎在的时候,限制她一天只能用一碗,现在裴无咎不在,她就抓住机会多吃些。
“王妃,这个……不能吃太多呀。”乔静婵提醒她。
“嗯嗯,知道啦。”薛筱筱应得十分敷衍。
乔静禅挖了一勺沙冰,慢慢吃了,试探着问道:“王妃,林淑人真的要禁足一年吗?”她和林妙香同时进的王府,平时也见不到王爷,后院就她们两个女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相处还算融洽,还能做个伴说个话。
“是吧,王爷下的命令。”想到裴无咎说林妙香弄伤了他的手薛筱筱就觉得好笑,不过,不管林妙香出于什么原因要诱惑裴无咎,薛筱筱都是无法接受的。林妙香禁足她乐见其成,至少要等到她没有这个心思了再放出来。
她是不可能接受别的女人碰裴无咎的,哪怕是裴无咎的侍妾也不行。
不过这样的话,林妙香和乔静禅就要在王府里孤独终老,虽然生活优渥吃穿不愁,但男女感情上就注定要形只影单。
可如果两个侍妾与裴无咎发生点儿什么,她自己就要离开裴无咎。
想到乔静禅做过的那件男子衣衫,林妙香那卷男子画像,薛筱筱心中一动。
“要是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是说如果……”薛筱筱问道:“如果你现在还是十岁,住在自幼长大的院子里,家资丰厚没有烦恼,你是选择入宫还是选择来王府呢?”
乔静禅目光有些空,显然认真想了一下薛筱筱设想的情形,半晌,苦笑道:“王妃说得太过美好,妾身实难想象,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妾身既不会入宫也不会来王府,妾身愿意守着自家的小院,哪怕清贫一生。”也好过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男人永远错过。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把乔静禅的话在心里回味了一番,感觉她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她刚才故意没有给出留在自家既不入宫也不进府的选择,就是想看看乔静禅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这样期盼的。
现在她确定了乔静禅的心意。
乔静禅向往的生活是布衣小院加章铭,而她既无法接受乔静禅与裴无咎发生点什么,也不忍心让她孤独地在王府老去。
既然如此,等到时机成熟,倒是可以悄悄地放她离去。
不过现在皇后虽然被打入冷宫,但余威尚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乔静禅只当是王妃闲话,虽然想到那样美好的生活难免有些惆怅,倒也没往心里去。
薛筱筱趁着裴无咎不在,窝在东厢房凉爽了一天,还吃了沙冰、奶冰、冰湃的果子……
不过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到了傍晚,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薛筱筱捂着肚子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完了,癸水来了!
她平时贪凉吃多了冰也不会有事,但刚好赶上癸水就糟了。
……
裴无咎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小王妃乖乖地窝在正屋窗下的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抱着小薄毯,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他的动静,抬起头一笑,乖巧地招呼道:“殿下回来啦!”
黑眸眯了起来,裴无咎盯着她看了一眼,轮椅一滑到了软榻边,大手握住她怀里的小薄毯,一把揭了起来。
柔软的小肚子上,藏着一个汤婆子。
裴无咎目光一凝,眉头皱起,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的小王妃那略显苍白的小脸。
“呃……”薛筱筱可不敢说自己吃多了冰,“那个,癸水……来了,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她捏着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想了想又捏得更小了些,只有一颗胭脂米大小,“就这么一点点不舒服啦。”
裴无咎冷笑一声,要真是一点点不舒服,她怎么可能夏日炎炎老实地窝在没有冰釜的正屋,还偷偷抱着个汤婆子暖肚子。
“传葛医正。”裴无咎冷声吩咐。
“哎呀不用啦。”薛筱筱抓住他的衣袖,“不用劳师动众的。”
裴无咎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平时白皙柔嫩的小脸现在透着苍白,他想要生气都气不起来,叹了口气,抱住她,“雪宝宝,别折腾自己的身子,看着你难受,我又没办法替你,只能干着急。”
他愁肠百结,薛筱筱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就像他寒毒发作的时候,药石罔效,她束手无策时的无奈和焦急。
“对不起,我错了。”薛筱筱神情严肃,认真地保证道:“我再也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葛医正给开了方子,叮嘱了几句要小心调养,晚膳的时候薛筱筱也没敢用冰的东西,热乎乎地喝了一盅汤,感觉好了很多。
晚上裴无咎担心自己的身体太凉加重她的不舒服,都不敢碰她,将自己的枕头挪得远远的,整个人都贴着床边,翻个身都会掉下去的那种。
薛筱筱不乐意了,她挪呀挪呀挪到了裴无咎身边,背对着他,怀里抱着汤婆子,后背紧贴在他的身上。
“乖,往里点儿,别挨着我。”裴无咎无奈。
“不要嘛。只要肚子热着就行,别处又不怕凉。”薛筱筱嗔道:“这汤婆子弄得我太热,殿下给我凉一凉。”
裴无咎一想也是,小王妃大夏天抱着汤婆子也别想睡了,他给她凉一凉还能舒服些。
他从身后抱着薛筱筱,不敢碰她的肚子,只贴着后背。
薛筱筱这才满意了,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就响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裴无咎帮她把脸颊上沾着的发丝顺到耳后,也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多年来养成的警惕让他没有乱动,只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线。
外面的烛光已经熄灭,只有月光透过薄纱床帐,朦朦胧胧。
裴无咎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这样的光线足够让他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的小王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手里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是他送给她防身用的。她的小眉头皱着,像是遇到了十分费解的事情,不快地盯着手里的匕首。
难道小王妃这是离魂之症?裴无咎不敢惊动她,静静地看着,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蓄满力道,随时准备着捏住她的手腕,将匕首从她手里抢过来。
半晌,薛筱筱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甜腻的鲜血味道弥散开。
裴无咎心中一紧,正打算强行将她唤醒,就听薛筱筱唤道:“殿下?”
“雪宝宝怎么了?”裴无咎立刻抱紧了她,顺便握住了她的小臂。
薛筱筱松了口气,将匕首拿给裴无咎看,“殿下,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握着这个匕首,很想往自己的心口上刺上一刀,可是我又很清醒地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愿。就、就是……好像我分裂成了两个我,一个要自尽,一个竭力阻止自尽。”
裴无咎一颗心提到了喉咙,轻声问:“那现在雪宝宝是想自尽吗?”
“不呀。”薛筱筱不满地鼓起了脸颊,“我可舍不得殿下。”
裴无咎把她手里的匕首拿走,沉声问道:“今天谁来过了?”平时小王妃一天见了什么人他总要知道的,今天因为她身体不舒服,倒是还没顾上问。
薛筱筱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件奇怪的事。
她有一个怀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无咎说。
也许原身的魂魄还未散去,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她熟睡的时候,原身重新掌握了这个身体,试图自尽。毕竟她穿过来的时候,原身就是触柱自戕而死的。
可是她过来的时候,原身已经死透了,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突然又冒出来呢?
裴无咎问她今天谁来过,薛筱筱觉得这事跟乔静禅没关系,但还是告诉了他,“乔淑人来坐了一会儿,但只是说了几句话。”
裴无咎翻身坐起,扬声吩咐道:“来人!”
“王爷!”院子里立刻响起了永吉的声音,与此同时,堂屋里值夜的朱槿也到了门口,“王爷有何吩咐?”
裴无咎没理会朱槿,命令道:“永吉,派人去把乔静婵抓起来,还有,去探一下宫里的消息,看看冷翠宫有没有什么动静?”
永吉应声而去,朱槿不安地低声问道:“王妃,您、您没事吧?”
“没事,朱槿不用管。”薛筱筱先安慰了一下自己的丫鬟,又跟裴无咎说道:“殿下,你觉得跟皇后有关?因为今天乔静禅来过?”
裴无咎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跟乔静禅有没有关系不一定,但必然跟皇后有关。筱筱且等着听消息。”
薛筱筱一头雾水,既然他说了要等着听宫里的消息,那显然是没法睡了,干脆让朱槿上了茶水和点心,她捏着一枚莲蓉酥,小口小口地咬着。
借着上茶水的工夫,朱槿小心地看了看自家王妃,见她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安王府离皇宫很近,不到半个时辰,永吉就传回了消息,“王爷,冷翠宫没有动静,倒是魏贵妃出了事,听闻半夜魏贵妃突然拿了剪刀要自尽,刺伤了心口,险些丧命。”
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情形,怎么跟她刚才拿着匕首要自尽的感觉一模一样?!当时她握着匕首,也想往自己心口刺一下来着。
“果然是她!”裴无咎目光冷戾,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永吉,派人去请宫里的太医,就是王妃患了离魂之症,无缘无故试图自尽。把动静弄大些,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是!”永吉显然吓了一跳,飞快地去了。
薛筱筱茫然地看着裴无咎,“殿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好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原身控制了身体。
裴无咎揽着她,低声道:“是皇后的巫蛊之术。”
“巫、巫蛊之术?”薛筱筱匪夷所思。
不过她马上想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既然她都能穿进书里成为安王妃,那这个世界存在巫蛊之术也没什么稀罕的。
“上次丽嫔刺杀皇上,殿下说是一个试探,就是为了试探皇后吗?”薛筱筱突然想起来,当时裴无咎说丽嫔的情形像是中了巫蛊之术,皇后失态得当众把杯子都给摔了。后来有两次她本来是要问他为了试探什么的,结果每次都有事打岔,硬是给忘了。
“我安排丽嫔刺杀,主要是为了给筱筱出气。”他的小王妃被皇后和丽嫔联手污蔑偷盗九尾凤钗,当时她绝望悲痛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掉。裴无咎压低了声音,“同时也是试探,一是试探皇后对巫蛊之术的反应,二是……试探皇上的身体究竟如何。”
结果还真是跟他预料得差不多。
皇后听到他提起巫蛊之术时罕见得失态,让他确定了某些事与皇后有关。
而皇上的身体确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健康,面色红润只是服食丹丸的表象,内里恐怕早已如同朽木。
薛筱筱想了想,“这巫蛊之术都不用直接下手,想害谁就害谁,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比她的空间还要匪夷所思。
裴无咎冷声道:“也没那么厉害。二十多年前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后宫有人使用巫蛊之术,害死了几名受宠的女子,估计皇后就是从那里得到的。这事已经过去许久,皇后手中就算有巫蛊,也用不了几次。”
“那、那皇后怎么不干脆让裴琅自尽了呢?”薛筱筱不太理解,现在皇后最恨的不应该是裴琅吗?
裴无咎嗤笑一声,“这巫蛊之术只对身体虚弱的女子有用。”这件事建昭帝也是知道的,所以丽嫔刺杀那天,他说出巫蛊之术的时候,建昭帝的脸色也不好看。
“唔……”薛筱筱明白了,今天贪凉肚子疼又刚好赶上癸水,给了巫蛊之术可乘之机,不过她身体本身还不错,及时醒了过来,并没有刺自己一刀。
魏贵妃养尊处优,加上主理后宫事务繁忙,可能身体疲累,所以才中了招。
“看来皇后最恨的是我和魏贵妃。”薛筱筱说道。
裴无咎抚了抚她的头发,“巫蛊之术需要有头发、鲜血什么的,估计皇后是趁着给筱筱戴那支衔珠凤钗的时候,偷偷藏了你的头发。”
“那魏贵妃呢?她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皇后肯定早就收集了魏贵妃的头发吧,怎么等到现在才下手?”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嗤笑一声,“皇上喜欢制衡之术,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哦……”薛筱筱明白了,皇后显然熟知建昭帝的习性,把魏贵妃弄死也没用,还会有张贵妃王贵妃的,再说,巫蛊之术被人察觉就是死罪,没到万不得已,皇后也不会轻易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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