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2

画舫经过一片荷花,薛筱筱噔噔噔从二楼下来,小跑着到一层外侧的栏杆处,伸长了胳膊,去够那丛丛莲蓬。

“小心些。”裴无咎紧盯着她,上次小王妃落水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薛筱筱一手抓着栏杆稳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探出去采莲蓬,歪着头一笑,“没事。”

她笑容灿烂,似乎完全没有被上次落水的事情吓到,根本就不怕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梨涡也跑了出来,浅绿色衣袖下露出半截小臂,鲜嫩莹白。

纤细的手指灵巧地采了一枝饱满的莲蓬,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殿下,看!”

裴无咎不知道一枝莲蓬有什么好稀罕的,临平湖边就有很多卖莲蓬的,估计值不了几钱,王府的湖里也有很多。不过既然小王妃喜欢,他也做出个欢喜的样子,“不错。”

一楼的中间铺了一张雪白的毛皮,厚实柔软,中间摆了一张小几。薛筱筱蹬掉鞋子,盘膝坐在毛皮上,把莲蓬搁在小几上,颇有耐心地开始剥那莲蓬。

绿色的莲衣去掉,露出白嫩的莲子,薛筱筱捏着递到裴无咎面前,“殿下,你尝尝。”

莲子嫩白,捏着莲子的两个指头却更胜一筹。她不喜欢像别的女人那样把指甲养得又长又尖,而是习惯修剪得平平短短,淡淡的粉色,有些透明,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是一枚枚精致的芙蓉玉。圆圆的指头看起来很柔软,比那莲子更白一些。

“第一颗就给我吗?”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她有多么贪吃他可是知道的,没想到辛苦剥出来的第一颗莲子,她竟然舍得先给他。

“呃?”薛筱筱不解,“不要吗?”她以为裴无咎不喜欢吃,手缩了回去。

手腕蓦地被他擒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不容置疑地捏着她,把那颗莲子送回他的面前。

裴无咎低头,薄唇擦上她的指尖,直接卷走了那颗莲子,随即放开了她的手腕。

薛筱筱:“……!!!”

杏眸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她的目光机械地一寸一寸移到自己的手指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触即离的柔软和温热。

“真好吃。”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似乎吓到他的小王妃了,那杏眸圆溜溜的,整个人呆呆的,像是被吓僵了的小仓鼠,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客观地点评道:“很甜,很香,很软。”

薛筱筱:……

莲子可以很甜,可是那“很香很软”是怎么回事?!

裴无咎轻笑一声,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握着那小巧圆润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两下,“投桃报李,我也给筱筱剥一颗吧。”

他说着话,也捏了一颗莲子,外面绿色的莲衣其实不是特别好剥,他没有掌握好力道,上手就直接给捏碎了。

裴无咎长眉一挑,不信邪地又捏了一颗。他自幼长在皇宫,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这剥莲子还真没自己动手过。不过这等小事也难不倒他,略试一试就掌握了。

剥出一枚新鲜的莲肉,裴无咎特意把莲子一分两半,把中间的莲心去了,小姑娘贪吃,但从来不喜欢苦的东西,这莲心虽然清新,但还是带着一丝苦涩的。

捏着一半莲子递到薛筱筱面前,“来,筱筱尝尝我剥的莲子。”

薛筱筱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刚才裴无咎是故意的,她递过去是让他接到手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从她指尖上吃东西,还有那“很软很香”,分明是在说她的手指头。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他的莲子,从他的手指间捏走了那半颗莲子。

味道清新,带着一丝甜。

裴无咎淡定地把另外半颗送到自己嘴里,又极其自然地开始剥下一颗。

薛筱筱眼珠一转,“殿下,你当时在北羝作战,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很远,那里很冷,风也很大。”

薛筱筱本来是想把话题拐到舆图上,可一听他说“很冷”,又想到了他的腿。没忍住接口问道:“那殿下的旧疾就是在北羝那里染上的吗?”他去北羝之前,在皇宫长到十四岁,又在五军大营磨砺了两年,毕竟是郡王世子,在京都地界上,不大可能会染上病落下旧疾。

裴无咎的目光倏然变冷,落在自己的腿上,半晌才冷笑一声,“不是,我并没有什么旧疾。”

“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迷惑地眨巴两下,“可是殿下的腿……不是因为从北羝回到京都的时候旧疾复发才……”

裴无咎沉默片刻,他本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之事,但既然他都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哪怕是下地狱也要带着她一起,有些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只除了那一件……

“我在北羝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并未染病,也从来没有什么旧疾。”裴无咎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修长的指尖还兀自剥着莲子。

“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白日是皇宫的庆功宴,夜间回到康郡王府,康郡王要与我对饮几杯。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我却中了毒。”

“什、什么?!”薛筱筱惊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

裴无咎顺手把剥好的莲子塞到她的嘴里,“是寒毒,当时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康郡王。”

薛筱筱:……

所以,这就是裴无咎“旧疾复发”的真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弑父”?

怪不得他上战场杀敌好好的,一路回京都好好的,到了家门反而腿残了!

她满脑子的问号,纷纷乱乱,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裴无咎却问她:“筱筱知道那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薛筱筱茫然地摇摇头,他刚才说了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是某一道菜,只有你爱吃,康郡王不吃的?”

裴无咎笑了一声。中毒这晚的经历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每每想起都要气血翻涌。此刻却因为有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人陪伴,竟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头,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半颗莲子。

薛筱筱正专注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他的手指碰了,只慢慢咬着那半颗莲子,许是莲心没有剥干净,薛筱筱从那清甜的莲肉里,尝出了一丝苦涩。

“那毒是抹在我的酒杯里。”裴无咎给她解释,“有酒想送,寒毒发作得更快,我刺了康郡王一剑,自己也晕了过去,幸好长安就在外面,听到动静不对冲了进来,这才把我带走。”

“等我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皇上给我封了亲王,赐了王府,皇后和魏贵妃各自赐了一个侍妾,就是那个乔淑人和林淑人。”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可是,你是康郡王世子,建功立业对康郡王府不好吗?为什么康郡王要在你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害你?”

裴无咎心头一沉。他能坦然告知小王妃自己腿残的真相,但他却无法告诉她自己那不堪的身世。

在世人眼里,他是嫡出的康郡王世子。但实际上,他却是……奸生子。

奸生子,比不上嫡出,更比不上庶子。阴私背德,光是说出“奸生子”这三个字,就已经屈辱羞惭得折弯最坚硬的脊梁骨,让人抬不起头来。

薛筱筱见他半晌无言,料想被亲生父亲下毒,又亲手弑父,还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难受呢。而且当时他情况危急,根本也没时间去问康郡王到底为何。

想想血战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亲生父亲的一杯毒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是鲜衣怒马恣意人生,却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薛筱筱心中难过无比,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憋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握住了裴无咎的手,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冰凉,正是寒毒的症状。

“殿下,不是你的错。不管康郡王是为了什么要下毒,那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裴无咎心里默默想着:“我的父亲是有妇之夫,我的母亲是有夫之妇,从我出生那一刻,不,从我被孕育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

“殿下,世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不对的。我眼里的裴无咎,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经文纬武,安|邦定国,谁也没有权利伤害他,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这句话是薛筱筱发自肺腑,她是真心这样认为。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他行事有时极端,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都是对大雍有利的。不说以郡王世子尊贵之身征战边疆,就是现在,他清查彭家欺压百姓,揪出工部借着建造粮仓中饱私囊,就算有对付皇后和宁王的意思,但桩桩件件,最后都是有益大雍。

……谁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裴无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筱筱是这样想的吗?”

薛筱筱郑重地点点头。

她刚才憋得太难受了,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瑰丽妩媚,神色却非常认真。

裴无咎把她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经文纬武安|邦定国的大英雄?

长臂一伸,裴无咎将薛筱筱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蓬松的发髻上,沉声道:“谢谢筱筱。”

薛筱筱僵了一下,悄悄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在他背上轻轻抚了几下。

小小的掌心温热而柔软,裴无咎心中的郁气竟然被这几下抚触都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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