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晨光和煦,透过雕花木棂窗照在薛筱筱的脸上,那眼角的泪珠晶莹透彻,折射出些许彩虹色,像是一颗无价的宝石。

裴无咎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看过很多眼泪,每一滴泪珠都有其掉落的目的。

有楚楚可怜,博取同情怜惜的,有示人以弱,伺机反扑报复的。

眼前的小姑娘泪水涟涟,眼中全是愧疚,她说“对不起”。

裴无咎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眸光一闪,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才刚一动,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她那点子力气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他一个指头都能把她推倒。可小姑娘抓得太紧,他要是用力的话恐会伤到那细嫩的手指。

“松开,我的手凉。”裴无咎声音平静。

“不松!”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突然来了脾气,红润的樱唇用力抿着,两个小梨涡乍现,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殿下既然畏寒,就该明说了才是,为何不让我把屋里的冰釜撤了?为何还要吃那冰湃过的糖葫芦?!”

薛筱筱越说越气,这人怎么回事,有事不明言,这可是他的王府,难道他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裴无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感,竟然猜到了他没去上朝的原因,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非要进屋来见他。

“那冰糖葫芦不是你留给我吃的吗?”她分明很馋,还专门等了他一天,等他回来一起吃。

“我留给你你就要吃吗?!”薛筱筱更气了,“我不知道你身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那我要是给你留了一碗冰奶冻或者沙冰,你也要吃掉吗?!”

“冰奶冻是什么?”裴无咎很是好学。

“就是把牛奶和淀粉、糖什么的煮熟,放到方形容器里冰镇过,再切成小方块……”这还是薛筱筱在基地其他孩子的书里看到的,她自己也没吃过,但只要想想就会流口水,下午的时候知道这个世界有冰,她已经琢磨了很多必须冰冻才能吃到的零嘴。

“那沙冰呢?”裴无咎继续问。

“沙冰就更简单了,把冰戳成碎沙,拌上各种水果小丁,想要更甜还能加蜂蜜,再浇上牛奶……”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突然反应过来被他带偏了,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殿下!咱们正在说你为什么要吃冰糖葫芦的事!你问冰奶冻和沙冰做什么?反正做了也不会给你吃的!”

裴无咎手指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蹲在他面前,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腿上,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仰着小脸愤怒地盯着他,像是一只被惹怒炸了毛的小猫。

她的手指很软很细,仿佛一折就断,明明是那么娇嫩的小手,和他那寒冰一样的手握在一起,非但没有被他冻得冰冷,反而更加温热,带他的手也有了一丝热气。

“你你你、你还笑!”她更生气了。

裴无咎黑眸中满是笑意。

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戴着面具的,不管是愤怒还是欢喜,全都是故意展现出来的。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实感地生气过。

她真有趣。

要不养只小猫吧,一只像她那样还没学会伪装算计的小动物,肯定跟她一样有趣。

……算了,有她,倒也不用猫了。

眼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小火苗都要烧起来了,裴无咎正色,解释道:“那冰糖葫芦专门等了我一整天,我很喜欢。”

……因为等了一整天,因为喜欢?

薛筱筱的脸慢慢红了,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目光飘忽起来,嗫嚅道:“什么冰糖葫芦等了一整天,分明是我等了一整天。”

她声如蚊呐,偏偏裴无咎是自幼习武,五感敏锐,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他一手被她握着,一手支颐,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她比小猫有趣,小猫可不会这样害羞。

“殿下,下次你别这样了,就算喜欢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薛筱筱认真地说道。

裴无咎点点头,“好。”

说起来这次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小姑娘那么欢喜地朝他跑过来,献宝似的把珍藏了一天的冰糖葫芦给他,他突然就不想拒绝了。

屋里的冰釜、冰湃过的冰糖葫芦,都是善意。

是他多年没有感受过的善意。

见他同意了,薛筱筱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愧疚、心疼、愤怒都平息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啪——”

一个硕大的鼻涕泡产生得无声无息,又破裂得惊天动地。

裴无咎:“……”

薛筱筱:“……”

空气凝滞了。

裴无咎强忍着不敢笑,他要是笑了,小姑娘可能要羞愤自尽。

“啊啊啊啊啊——”薛筱筱一头扎了下去,她本来就蹲在裴无咎的椅子前,这一下正好把脸埋进了他的腿上,还蹭了两下。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外袍不用洗了,直接扔掉,不,烧掉!

“呜呜呜——”

裴无咎长眉一挑,这怎么还哭上了?

眼见着小姑娘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腿上,纤薄的肩膀轻轻抽动,哭得很是伤心,裴无咎终究不忍,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薛筱筱抬起头,幽怨地瞅着他,“殿下,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他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也没有什么可交心的朋友,更不会把自家王妃的事跟别人说。

“你、你自己也得忘了。”

裴无咎:……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刚才那画面太让人印象深刻,估计此生都忘不了。

可是,小姑娘正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明亮,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润泽,委屈巴巴的。

裴无咎:“……好。”

薛筱筱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殿下,你把衣服脱了吧。”都沾上她的鼻涕了。

裴无咎也正有此意,只是他今天身体的寒毒格外严重些,一时还站不起来。

薛筱筱误会了,以为他怕冷,仔细想了想,似乎用别人的体温来取暖是最舒服的,“殿下,你把衣服脱了,我抱着你,会很舒服的。”

裴无咎:“……!”

这什么虎狼之词!可是,莫名有些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长安:“……”

刚刚走到门口的乔静禅、林妙香:“……”

乔淑人和林淑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她们进了王府两年都没有承宠过,看看人家王妃,多么大胆!多么热烈!白日宣淫也这么理直气壮!

乔静禅轻咳一声,“既然王爷王妃正、正在……”实在是太过刺激,她脑子卡壳了,一时想不起来一个合适的说辞。

林妙香也咳了一声,“是妾身来得不巧,妾身告退,王爷王妃请、请……继续。”

薛筱筱疑惑地眨眨眼,继续?继续什么?

看到裴无咎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薛筱筱突然反应过来。

“轰——”她的脑袋像要炸开,小脸爆红,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蹭地一下冲了出去,一把拉开了房门,让外面的人看看自己衣衫整齐的样子。

“你、你们——”薛筱筱平息了一下,下巴稍稍抬起,一副高傲端庄毫不心虚的样子,“你们怎么来了?”

乔静禅见她双眼明亮,霞飞双颊,呼吸略略急促,分明是情动之态,更是暗暗后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王妃,妾身听说王爷没有上朝,特意过来看看,既然不方便,妾身先回去了。”

林妙香一双妙目在薛筱筱身上转了几圈,声音娇弱却又足以让屋里的人听到:“妾身来给王爷请安。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她在堂屋,裴无咎在东次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两个侍妾是来找他的,要不要见人得让他说了算。

沉默片刻,屋里传来裴无咎清冷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