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顺着半开的菱花窗吹了进来,龙凤喜烛的烛光晃了两下,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刚刚下过几天大雨,夜风沁凉。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安王的眼神太过冰冷,薛筱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非常识时务地改口道:“那还是别剃头发了,敷上药粉就行了。”
碧桃朱槿本来担心她像以往那样一根筋死犟进而跟安王起了冲突,听她这么轻易地改了口,喜出望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奴婢给王妃擦洗一下。”
两个丫鬟进了净房,很快,一人端着盆水,一人拿着干净的棉巾子出来,把薛筱筱头上的发簪拆掉。看到头皮上的伤口,碧桃的手有些抖,朱槿强作镇定,小心地把伤口旁边的血迹擦干净。
葛医正早已准备好了药粉,躬身道:“这药粉效果很好,就是用上有些疼,王妃忍一忍。”
薛筱筱点点头,“没事,你尽管用药。”出生在末世,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受伤更是家常便饭,现在还有药来医治,她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是晚上,但一对龙凤喜烛足有儿臂粗,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碧桃又手脚麻利地点了一支蜡烛,拿到近前,方便葛医正用药。
蜡烛举在薛筱筱的身边,将她的脸色映照得十分清晰。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清澈明亮的杏仁眼,琥珀色的瞳仁,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真,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
她乖巧地坐在那里,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毛绒绒小猫咪。
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那脸色却不好看,苍白消瘦,跟街上好多天没吃饭的小乞丐似的。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据手下报上来的消息,这位永成侯家的嫡长女不愿意嫁给他,出阁前在家里闹了好久的绝食。
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点了两下,裴无咎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本就是个活不长的人,也从来没有娶妻的打算,奈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建昭帝非要指婚。若是他十八岁以前,京都想要嫁给他的闺秀能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可十八岁一朝巨变,弑父、残疾,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闺秀肯嫁给他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
男不愿娶,女不愿嫁。
若是她识相乖巧,安王府覆没之前他可以送她一纸休书。
若是她惹人厌烦,干脆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好了。既然她都触柱自戕了,想来也是不怕死的。
想到自己刚才进屋时看到的一幕,裴无咎两道修眉皱了起来。
她一身大红嫁衣,盖头和凤冠早已摘掉,纤弱的身子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身体发凉僵硬,分明是已经死了多时。他浴血沙场两年,见过无数死尸,绝对不会弄错。
一个死了多时的人,怎么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裴无咎薄薄的眼皮一撩,看向正在上药的薛筱筱。
她坐在床边,纤细的小腿垂下,两手乖巧地搁在膝上,手指紧紧地蜷缩着,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应该是药粉太疼了吧。裴无咎这样想着,目光上移,却发现那本该皱眉忍痛的小姑娘,此时正兴奋地盯着他。
饱满的红唇用力地抿着,嘴角两颗小梨涡小巧可爱,她目光灼灼,几分热切几分激动,更多的是垂涎渴望,他甚至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裴无咎神色一冷。
他自幼就住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小时候因为生得俊美常常被宫中妃嫔们夸一声“玉郎”,甚至建昭帝也说他是“郎艳独绝”,连继承了魏贵妃美貌的三皇子都不及他。
俊美与否他并不在乎,甚至还厌恶这张脸。做为康郡王世子,又是太子伴读,宫中有些恶心的太监自然不敢明着对他做什么,但那隐密晦涩偷偷打量的目光却让他恨不得挖了那些人的眼珠子。
当然,从来没人敢像这个新娶的小王妃一样明目张胆地对着他的脸垂涎欲滴。
前一刻还要死要活不想嫁,这一刻就馋成这样。
裴无咎都怀疑要不是正在上药,她都要扑过来啃两口了。
眼看着小姑娘甚至还偷偷咽了两下口水,裴无咎薄唇微微一勾,嗤笑一声,懒得再看她,刚想移开目光,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薛筱筱死死地盯着裴无咎……身后的大桌子,那圆木大桌上摆着无数好吃的,成对的鸡、成对的鸭、成对的鱼……
她记得书中的每一个细节,女主大婚的时候床铺上也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那是撒帐用的,取“早生贵子”的吉祥之意。大桌上的所有菜都要成双成对,也是为了喜庆。
虽然是摆着看的菜,女主当然不会吃这种冷掉的鸡鸭鱼肉,但对薛筱筱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尤其是她现在的肚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简直饿得前心贴后背。要不是为了小命的安危,她真想推开上药的葛医正,扑过去抱住那香喷喷的大鸡腿啃上两口。
她咽了两下口水,突然觉得凉飕飕的,往旁边一看,裴无咎冷冷地睨着她,抿起的薄唇显示他内心的不悦。
薛筱筱讨好地一笑,小梨涡乍现,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无咎冷哼一声,轮椅转了个方向,把身后的大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鸡呀鸭呀鱼呀肉呀全都看不到了,薛筱筱遗憾地收回目光,又不敢看大反派冷飕飕的脸,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低着头。
屋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葛医正加快了动作,几下把药粉敷好,“王爷,王妃,这药粉还需要连敷几天,每天换一次。”
裴无咎嗯了一声,“退下吧。”
葛医正和张管家躬身退出,碧桃和朱槿看看薛筱筱,见她没有留人服侍的意思,也福了一礼,准备离开。
“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裴无咎见薛筱筱从床边站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身后,显然是准备大快朵颐,冷声吩咐道:“味道难闻,全都撤下去。”
薛筱筱大惊,“等一下!殿下,那个,我想吃呀!”
裴无咎面冷如霜,“撤了!”
朱槿不敢忤逆王爷,也不想让自家姑娘惹王爷生气,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下去了。
碧桃迟疑了一下,虽然王爷冷着脸很吓人,可她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姑娘。要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现在肯吃肉那可是求之不得。
她故意慢了一步,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薛筱筱已经扑了过来,因为裴无咎的轮椅刚好挡在桌子前面,她从他的身边绕了一下。
裴无咎的左脚从轮椅上抬起,悄悄地往旁边一伸。
薛筱筱脚下一绊,冲着大桌就栽了过去,她纤腰一拧双手扶住桌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眼睛还在盯着碧桃手里的盘子,嘴里喊着:“给我留只鸡呀!”
碧桃见自家姑娘都馋成这样了,心中酸涩,偷眼一看,王爷的轮椅是背对着大桌的,她左手端着的鸡往薛筱筱面前递了递。
薛筱筱心中大喜,暗道:好丫鬟!来不及站直身子,先伸手抓住了油滋滋的焦黄鸡腿。
碧桃抿着唇一笑,冷不防裴无咎转过头来,她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只鸡本就烹得肉烂骨酥,一下子扯成了两半,薛筱筱手里只有一只鸡腿。
碧桃不敢再停留,急匆匆端着盘子跑了。
看看手里的鸡腿,薛筱筱顾不上伤心,生恐裴无咎连这只鸡腿也不给自己吃,“嗷呜”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
太好吃了!比刚才的红枣和花生还要好吃!
这一口实在有些大,她的两颊都撑成了小包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圆溜溜的眼睛又清又亮,警惕地盯着裴无咎,像是一只护食的幼兽,看起来凶狠却毫无威胁,只会让人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修长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裴无咎面无表情地转着轮椅,去了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