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声鼎沸,万象门自成立后从没有这么多修士聚集在这云顶台之上,围攻一个人,可依然没有人能近得了周渡的身。
他们只能拿着法器在结界之外破口大骂,偶有几个人想要说话,都被其他人挤得推得说不出来,只能焦急地看着。
但不论他们怎么唾骂,周渡只看着一个人。
他视线向上移动,在茫茫云海中看到无尽登仙梯之上的穆轻衣。
她抱着暖炉,围着雪白大氅,神色恹恹的,只是筑基期修为,可是万象门如今能算得上是资质出众的弟子,都在她身边围着,对她嘘寒问暖。
穆轻衣觉得暖炉里的银丝碳有些烫了,冰灵根的师姐立刻一抬手,将火焰温度压下去,还低声问:“喝不喝水?”
穆轻衣提不起精神,只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说了句,身旁的人帮着传话:“周渡。”
他们视线交换了好几次,最后他们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你愿意废去一身修为,留在万象门做个杂役,今天我们可以不取你的性命。”
周渡还没说话,激愤的修士骂开了:“不取他性命!可能吗!”
“他偷盗万象门宗门至宝,还打伤我们宗的几个师兄,暗中修炼邪功,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他还祸及周边村落,一整个村子,所有活口都没了,他敢说不是他周渡做的!”
“无情道会使人走火入魔,他修为不得进益,早就疯魔了,想靠杀生证明自己的道心,根本就是逆天而行!谁知道万象门的宗主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也是被他害死的!”
“就是,如果万象门没有宗主,我们愿出面为万象门做主,一定要铲除掉这个祸害!”
修士们七嘴八舌,愤怒的控诉快将周渡淹没了,然而他站在云顶台中央,依然是衣袂翩翩,负手而立。
除了登仙梯上的女子,没有人能让他神色动一下。
修士们骂得口干舌燥,周渡也只是注视着穆轻衣,一直到风雪太大,纷纷扬扬盖过了那人的声音。
他才开口,像是等了许久:“各位可否安静片刻,让我与师门做个了断。”
人群一下子噤声,并非是为他的什么翩翩风度而摄住,下意识忘了开口,而是这个邪修根本就不是征求意见,他直接用了清音咒,然后一袖挥开遮眼的风雪。
一点不担心穆轻衣会转身离开让愤怒的修士直接淹没他。
这么多年,她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从没有离开过。
周渡垂眸:“师妹。”
穆轻衣并不说话,她的手指覆盖在天级材料打造的暖炉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感觉着下方传来的热意,一边斟酌着字句:“我保不住你了,一桩一件,证据确凿,你自行了断吧。”
其他人都没想到穆轻衣这么果断,都是一愣,随后露出不忍和佩服的表情,唯独后方人群里几个修士止不住的发抖,若不是被定住,已经要冲上前去了。
周渡似乎不意外,她这样绝情,他只笑了笑:“你不留我,不为我争辩,甚至不肯安慰我一句,说一句凭往日情谊,信我,若是我日后卷土重来,师妹,你要以何面目见我呢?”
“若是我能证明那些都不是我做的,今天种种,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无力回天。师妹,到那时,你要怎么见我?”
他看似是在质问,其实是在问自己:穆轻衣。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渡是穆轻衣最喜欢的马甲,也是修为最高的,从入门起,就是其他马甲陪她修炼,唯独周渡用自己的一套修炼方式,一路晋升至元婴。
在变故发生以前,她也以为只要马甲之一的修为够高,她就能无忧一生,可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不甘心,知道周渡还想回来。可是修为被压制,他成为邪修证据确凿,万象门是这么好回来的么?
即使知道自己内心挣扎,穆轻衣也只能告诉自己不用想了。
“你不会有机会回来。”穆轻衣轻声:“若你回来,我们也只能势不两立了。”
万象门必须是干干净净的万象门,不然她和她的马甲凭何立足。
周渡垂眸,声音变轻了:“那万师弟他们呢?”
他没有用传音,知道他们会听到,虽然他们动弹不得也是他控制住的:本体来动手还有点余地,如果真的让他们站出来反对今日之事,周渡马甲以后只能躲躲藏藏,不如干脆一点,让他们移情照顾好万象门算了。
只是万象门要在修仙界立足必须刚正不阿清除周渡这个余孽,万起这帮人又很敬重周渡根本不相信事是周渡做的,是有些难办。
穆轻衣恨自己修为不济,不然她就能给暗算她的狗东西两巴掌,而不是不得不牺牲一个马甲避免牵连到自己了。
周渡问起万起他们,万起等人也听到了,他们喉咙哽住,本来是想无论如何都挣脱出来为师兄说两句话的。
但不知道穆轻衣是不是早对他们有防备,所以轻轻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下一秒,风雪就刮过,他们只来得及看见师兄也转过头,但是没能看见他们。
万起心中在咬牙:“穆轻衣!!”
穆轻衣:“他们没来,想来是和我一样,对你这位师兄感到失望了。”
叠BUFF么,穆轻衣最擅长了,至于万起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一幕,尽心尽力惦记周渡到她功德圆满的那一天,穆轻衣就不在乎了。
投资者都是看回报的,她前期投入那么多,救了他们那么多次,折损了一个马甲当然要收回点成本了。
不要问她演戏骗他们良心会不会痛,她对他们好的时候也是实打实好的。
现在不过是投入和回报对冲罢了。
她还想问为什么周渡必须死呢,有人来体谅体谅她吗?
万起心脏都被捏紧了,在迷人眼的风雪中使劲地探听着,然后听到一句模糊的:“是么?”
周渡师兄声音似乎放轻了:“那便算了。”
师兄!万起的手指颤抖起来,定身咒快要到时辰了,他却已经按捺不住,灵气差点在体内逆流爆体而出。
他们却听到一声极快的剑声,噗嗤一声划入人的血肉里,有个人影立着,慢慢地跪下去。
穆轻衣:“师兄,我本不想亲手了结你。可是你的邪功已经太过强大了,除了我,没人敢动你。你送我轻衣剑的时候,可曾想到这道剑气,会由我亲手还给你?”
周渡笑了。
他实在是很少笑的人,连穆轻衣出了糗,在数九寒冬还需要拢住披风,打着喷嚏来学堂学取暖法术,他也不会加入到嘲笑戏谑她的人中,而是会走过去,给她用灵力烘热再把她裹在披风里抱起来。
那不过是一两年以前,他们都以为他们终会成为道侣。
可是不过几载光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们都不是从前的周渡与穆轻衣了。
他低着头,看着血滴下来,若在常年无积雪的云顶台,真像是血红的琥珀,一点点在他心口融化了。
他说:“我知道。我拦住其他人,本也是打算让你来杀我的。”
万起终于看清那画面,层层叠叠的人群里,他跌倒下来,在人影的缝隙中看到跪着的周渡,和始终站得笔挺的穆轻衣。
她果然握着那把周渡送的剑,没有手软,剑锋没入过半,几乎被周渡的血染红。
他空有一身修为,被自己的剑气轻易突破护心锁,也没有挣扎,没有动弹,只是艰难地抬起头。
束发发带被风吹起来,面如冠玉的青年俊秀伸出手,就这样松开了自己的剑。
“铮——”
轰然一声,周渡慢慢地说:“这世上能这样对我的人,也只有你了。”
这样对他?是亲手杀了他,还是从来都薄情寡义,无动于衷?万起拼死地睁大眼睛,伸出手,想看清,想扶住师兄。
可是只眼睁睁看着人群哗然一声,然后潮水一般流动起来。
他们大声叫好,簇拥过去还想扔最后几块碎石瓦砾,但是被万象门的其余人制止了,他们说要将他的躯体焚烧干净,避免邪修的功法或肉身流传出去,为祸人间,所以便在人群叫好中带上周渡的尸身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万起甚至感觉自己还在耳鸣,根本无法动弹。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听到还有人嘀咕:“就这,还以为能看到大能斗法呢,一剑就死了,没劲。”
“确实没劲,还说最年轻的元婴呢,一剑就死了。”
万起腿软一下,再次跪下来,接着却是伏地,用力握拳砸着云台顶的青铜台面,直到鲜血也流到他手下,他才僵硬地抬头:
面前的云台顶空无一人,鲜血流了满地,淹没了周渡的佩剑,一切都在大雪下无声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忽然哑着喉咙,嘶声怒吼起来:“师兄!!”
“穆!轻!衣!!”
穆轻衣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神色困倦地蜷缩在暖玉床上,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人爬上来,一声不吭地抱紧她。
因为身体太烫,甚至还被穆轻衣窸窸窣窣地踢了一脚,周渡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然后给穆轻衣看自己洗不掉鲜红血印的掌心。
穆轻衣倒是想关注一下马甲现在的状况,可是她心口疼,加心烦,根本懒得睁眼,就一边任马甲找来找去找舒服的姿势,一边就打瞌睡差点真的睡着了。
周渡的声音惊醒了她,虽然很低,但说出口两个人都一下就清醒了:“我迟早还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