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了悟,行止口中所说的“止水术”原来这般厉害。
行止握住沈璃的脉搏,极度安静之下,沈璃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太虚弱了,心跳的速度却有些小小的加快。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沈璃意识到了,但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忽略,而行止,甚至根本就不会感觉出来吧。
他只会觉得……她身体有问题。
“你中毒了。”行止蹙眉。
沈璃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乌青的嘴和没有人色的脸。她虚弱道:“毒、伤不了我……主谋……”
她话音未落,房间里似乎响起了一道吟咒的声音,从极小到极大,声音钻进沈璃的耳朵里,令她头痛欲裂,沈璃不由自主的咬牙,行止见她脸色越发不对,心中不由一急,道:“怎么了?”
“声音……”
行止面色更冷,显然,这道声音是针对沈璃而来。砖石在身后一响,行止微微转过眼,看见一个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壮汉从废砖石里爬了出来,墙壁上,被沈璃摔死在墙上的人也掉落下来,这两名壮汉皆是满身鲜血,他们像听从了什么指挥,毫无意识的像行止走来。
沈璃见此,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欲起身再战。肩头却被行止死死握住:“你不想活了么?”他声色冷厉,沈璃扯了扯嘴角,“就是因为想活。”
行止唇微抿,心底泛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情绪,他连头也没回,衣袖一挥,五指向着两名壮汉的的方向一收,宛如晨钟大响,清天下浊气,极净之气自他周身溢出,光芒刺目之间,周遭一切化为灰烬。
“我会让你活着。”
沈璃脑袋已经完全迷糊,心里的话拦不住一样呢喃出口:“以前……没有哪个人是行止……”
握住沈璃肩头的手心收紧,看着已经昏过去的人,行止漆黑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
应该去追。行止清楚抓住这幕后指使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沈璃必定也是希望他去将那人抓回来,还魔界一个清白。但是……
走不开。
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行止把住沈璃脉搏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这个女子,大概从来没像女人一样活过,不沾胭脂,不会软弱,因为太强大,所以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背后,她就像她手里那杆银枪,煞气逼人。如她所说,以前没有谁是行止,没有谁能将她护住,所以她总是习惯单枪匹马,去战斗,去守护,去承担伤痛,去背负本是男人应该背负的家国天下。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沈璃,一旦脆弱起来,便奇怪的让人心疼,像一只猫懒洋洋的伸出爪子在心尖挠了一爪,初时没有察觉,待察觉之时,已是又疼又痒,滋味难言。
“真是个……麻烦。”空荡荡的空间里只静静飘荡出这样一句话。而那道身影却始终抱着怀里的人,一动没动。
庙里拂容君让景惜做了自己的小跟班,在庙里走来走去的让景惜帮他拎着根本用不着的药箱。景惜道行不高,怕极了自己走着走着就不小心露出了蛇尾,悄悄的唤了几声拂容君,拂容君才笑眯眯的转头来看她:“累啦?那歇会儿?”
景惜将药箱递到拂容君面前:“仙君,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怕自己忍不住变为原形……”
“不会。”拂容君笑眯眯的围着景惜转了一圈,“本神君的法力已经通到你身上啦!绝对不会让你化为人形的。”说着,他已手中破折扇挑逗似的在景惜大腿上轻轻一划,三分玩暧昧,七分占便宜。景惜脸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两步。拂容君又上前一步,面上轻浮的笑容还未展开,一道身影蓦地插|到两人中间,黑色宝剑往拂容君胸前一挡,将他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仙君自重。”
景言只落了四个字,转身将景惜手里的药箱往地上一扔,拽了她的手便往庙里走。
拂容君脸色一青:“你的相好不是在地上躺着么!出来作甚!”
景惜闻言愣愣的盯着景言,只见景言微微转头,冷冷睇了他一眼:“我与施萝姑娘并无私情,只是见她有几分面善,便多照顾了一些,仙君莫要污蔑了施萝姑娘的清誉。”他将景惜手一拽,面色有些不悦,“还站着干什么?想留下来?”景惜立马垂了脑袋,有些委屈:“好凶。”
景言眉梢微动,还未说话,忽听庙门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他转过墙角,看见白衣人抱着一个血糊糊的身影疾步踏进屋来,白衣人声音不大,但却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拂容君何在?”
拂容君也看见了这一幕,神色一肃,疾步上前,跟着行止的身影便进了殿内:“这是怎么了?”
景惜也好奇的探头去打量,景言回头,正瞅见了她的目光追随拂容君的模样,景言胸口一闷,身形一动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想让别人占你便宜?”
“仙君是好人……”
“闭嘴。”
见景言脸色难看至极,景惜嘟囔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不开心,你就回去照顾地上那个姑娘去,为什么老凶我。”
景言瞥了景惜一眼,微微有些不自在道:“施萝姑娘只是……有些原因。”
景惜一扭头:“反正景言哥哥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有原因的,我都是错的。”她转身离开,独留景言在原地愣神。
与此同时,在庙里面,拂容君看见满身是血的沈璃不由吃惊道:“她怎么会伤成这幅德行?”
行止没有搭理他,只是把沈璃往地上一放,让她躺平,然后抓住她的右手,对拂容君命令道:“将她左手握住,做净神术便可。”拂容君不敢怠慢,依言抓住了沈璃的左手,却在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又是一惊。
他只觉沈璃体温极低,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在涌动,像是与血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中了毒还是中了咒术。拂容君嘴里泛起了嘀咕:“不就离开这么一会儿时间,怎么会弄成这样,若有什么发现,待得大家一起商量之后再去,岂不是更好。”
“她不会信任你。”
行止声音极淡,话出口的同时,心里面也在想着,沈璃也不会相信他,不会相信天界的任何人。若不是实在伤重动不了,今日她怕是还得追着那幕后之人走的,固执到了极致。
拂容君一咬牙,净心术已经启动,他嘴里还是忍不住小声埋怨道:“所以说谁敢娶这样的女壮士回家啊!这种家伙哪有半点娇柔弱小惹人怜惜的女人味。”
行止目光淡淡的瞅了拂容君一眼。拂容君心道这婚是行止赐的,他那般说话定是让行止心有不悦,他一撇嘴,耷拉了脑袋,乖乖为沈璃疗伤,不知庙里安静了多久,拂容君晃似听到了一个十分轻淡的“有”字。
拂容君抬头愣愣的望行止,但见他面色如常,目光毫不躲闪,拂容君只道方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这个行止神君冷心冷情,连他姐姐洛天神女都不能让他动心,他怎么会怜惜沈璃这种女汉子。
沈璃的伤比拂容君想象的要更为严重,即便是他与行止神君一起施展净心术,也仍旧治了一个下午才将沈璃身体中的气息慢慢遏制住了。她周身的伤口不再淌血,脸色看起来虽然还是苍白,但已经被才搬回来时的那副死人相要好看许多。
控制住了沈璃身体里面气息,拂容君长舒口气,道:“神君,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才能把碧苍王伤成这样?”在拂容君的印象里,这个魔界的王爷简直就是金刚将士,打不坏摔不烂,突然露出这么一面,让拂容君有些措手不及。
“此次掳走地仙的事只怕不简单。”行止沉吟,“幕后主使尚未抓到,不知他还有什么阴谋,沈璃伤重体中又带毒,不宜回魔界,所以待今夜歇后,明日一早你便先去魔界,告知魔君此间事宜,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之后立马启程回天界,兹事体大,不得耽搁。”
拂容君一愣:“我?我去?”他有些不情愿,“可是……好不容易才解决了扬州这些事,就不玩会儿……”
行止抬眼望着拂容君,倏尔一笑:“仙君想如何玩?可要行止唤两只神兽陪陪你?”
养在天外天的神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架得住的。拂容君立即摇头:“我明日就走,可是扬州城里的瘴气还有这些吸入了瘴气的人怎么办?”
“瘴气来源已被我斩断,四方地仙也已经归位,消除瘴气只是迟早的事,至于这些病人,我自有办法。”行止看了看沈璃的脸色,“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拂容君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的应了声知道了,他转身出屋,外面传来他寻找景惜的声音。
“捉住……”躺在地上的沈璃气弱的吐出这一句话,双眼吃力的睁开,神智已经清醒了,行止将她肩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给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哪里还有不适?”
沈璃缓了一会儿,倏地双马微亮,拽住行止的衣服问:“苻生,抓住了没?”
“苻生?”
“当年烧了行云院子的那个家伙。”沈璃咬牙,“当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仔细想想,那个晚上的事情都太过集中了。他烧了行云的院子,咱们一去睿王府,小荷便莫名的知道了睿王隐瞒她的那些事,当时我确有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魔气,却没有细究……”知道那人身上确有魔气,沈璃只道是同族的人私下在进行什么动作,“现在他又抓了地仙,造出那样的怪物,混账东西,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兔崽子,竟敢背着魔界行如此恶事,待我捉住他……咳……”
行止目光微沉,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却拍了拍她的背:“先养伤,别的稍后再说。”
沈璃缓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行止抱在怀里,她有些不自在的扭了两下:“让我躺地上就好。”行止像没听到一样,抱着她没动,一股凉凉的气流从他掌心流进身体里,沈璃只道他还在给自己疗伤,便乖乖的倚在他怀里没有动。
“我中的这毒难解吗?”
“略有些困难。”行止声音淡淡的,虽说的是困难,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轻轻松松,沈璃也没有多在意:“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魔界?”
“缓缓吧。”行止声色带了几分恍惚,“待我将消解瘴毒之法交给该交的人。”
今夜瘴气渐消,拂容君撤了结界,将景惜带去房顶上坐着:“想看星星吗?”
景惜眨巴着大眼睛望他:“可以吗?”
拂容君勾唇一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言罢手一挥,仿似清风一过,景惜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瘴气全消,露出了璀璨的星空。景惜惊叹的张开了嘴:“真的出现了,好漂亮。”
拂容君深情的望着景惜:“在我眼里,你的眼睛与星空一样美丽。”景惜愣然转过头来,拂容君紧紧捉住她的目光,唇慢慢往她的唇上印去。
“景惜!”一声厉喝夹着控制不住的怒气震人耳膜。
景惜立马转过头,看见下面的景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拂容君怒道:“怎么又是你!”
景言目光森冷,如箭一般扎在拂容君身上,拂容君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知道这家伙打不过自己,顶着他要杀人的目光,将景惜的手一牵:“他总是对你那么凶,我们不理他。”
景惜却往后一缩,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我还是下去……”
拂容君凑嘴巴到景惜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他之前为了另一个女人对你怎么凶,你不让他醋一醋,紧张一下,他会把你吃得死死的。”拂容君笑着对景惜眨了眨眼,“相信我没错,本仙君可是情圣呢。”
景惜愣愣的望着拂容君:“仙君,是在帮我?”
“没错,不过我可是要报酬的,你得亲亲我。”
景惜脸蓦地涨红,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拂容君哈哈一笑:“逗你可真好玩。”言罢,他将她腰身一揽,身形一转便没了人影。下方的景言愕然了一瞬,巨大的愤怒涌上来之时还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慌在心里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与他一起长大,一直属于他的这个姑娘被人偷走了一样,让他抑制不住的惊惶。
沈璃恢复的速度极快,第二天早上身体便好了许多。
睁开眼,她环视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经醒了,静静的坐在墙角,见沈璃望向她,她点头招呼,沈璃亦回了个礼。目光一转,看见行止倚着庙中柱子闭目休憩,窗外的阳光从破陋的窗户纸里透进来,有一星半点落在行止脸上,让他容颜看起来闲散静好,恍惚间仿似让沈璃又看见了那个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摇椅的凡人。
沈璃闭了眼,静了一会儿,扔开脑海里所有思绪,待她再睁眼时,却不想正对上行止初醒的目光:“身体可有好点?”
“嗯……”沈璃挪开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开庙门,晨光铺洒了她一身。天上瘴气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风中虽还有些气息残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许多,沈璃深吸一口气,阳光虽衬得她面色苍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极为灿烂,她唇角一扬:“此次虽然没捉住主谋,但能换得此间安宁,也算有所获。”
行止倚着庙中大柱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微哑着嗓音道:“在我看来,王爷不过是智谋不够,命来凑。”
沈璃一挑眉,回头看他:“说来也奇怪,在遇见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战场杀敌,还是私下里斗殴,可都没伤得这般重过。偏生遇到神君之后,逢战必伤,每伤必重。”她话音一顿,揶揄道,“若再这样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战场上了也说不定,到时候,神君可得拿命来赔。”
行止一笑:“无稽之谈。”
沈璃在逆光中转头看他,语带几分玩笑:“神君这是舍不得自己金贵的身体吧。”
行止站起身来,一边拍自己的衣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若有那么一天,行止拿这条命赔你便是。”
没想到他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沈璃一怔,定定的望了行止许久,倏尔转头一笑,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
“啊!”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沈璃听出那是景惜的声音。静静坐在屋子角落的施萝神色一动,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头一皱迈步往那方走去,还没走近便听见一阵嘈杂,有许多人在围观的窃窃私语,有景惜着急的劝,“景言哥哥!你在做什么!”
沈璃破开人群,往里一看,见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表情不见窘迫,到有些奸计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虽然站着,一身杀气汹涌,但面色却微带憔悴,目光狠戾的盯着拂容君,仿似恨不能将他杀而后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挡,目光中尽是不满:“景言哥哥太过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闪开,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风凉道:“小惜,你师兄好厉害啊。”
一看这场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冷了脸色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装什么,起来,又在祸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脚,转过头刚想发脾气,但见来人是沈璃,心里的恼怒瞬间变成了惊叹:“壮士!恢复得可真快。”见行止也慢慢走过来,拂容君一声清咳,站起身来,冲围观的人摆了摆手:“别看了别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呆着去。”
人群四散而走,却有一人静静立着没有动。景惜一看见施萝,表情僵了一瞬,默默的垂下脑袋,景言见她这个反映,便也向施萝那方看去,但见施萝一脸苍白的在那方立着,景言一怔,脸上的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的握紧了拳头。
行止缓步踏来,浅浅一笑:“拂容君这场戏散得可真早,行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赶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搁半分的。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听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剑出鞘,直向拂容君扎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顾的往拂容君跟前一挡,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剑尖在景惜胸口前一转,在空中划出了极一道弧度,被景言大力的扔到了一边,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挑动景惜与施萝的神经,景惜愕然的看着一向冷静克制的景言,他仿似再也隐忍不下去了一般,瞪着她,怒道:“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彻夜未归!你道我是要做什么!”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带着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脸色铁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带怀疑:“当真?”拂容君比划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当真。”他转而瞟了景言一眼,“小惜师兄这么大火气,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蚀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带期冀的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深了一瞬,转而瞥了施萝一眼,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黯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开口问,他说在意施萝姑娘是有原因的,那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是场面静默之时,行止突然插|进话来:“这眉来眼去的一场戏看得我好生头晕。与女子相处太过劳累,公子可有兴趣与行止走走?”闻言,众人愕然的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别误会,只是想走走而已。”
庙外荒树林中一人没有,因为瘴气初退,天上连飞鸟也没有一只,在寂静的林间走了一会儿,离寺庙渐渐远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师从道门,可有习得一星半点的法术?”
景言一默:“说来惭愧,我自幼跟从师父,但却没有学会半点道法,师父说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的走了两步:“我有一术欲教于景言公子。此法可驱除人体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兴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学……可是我……”
“你若想学,那便一定能会。”行止顿住脚步,手臂轻抬,在景言脑门上轻轻一碰,光华没入他的额头,只见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华在他周身一游,随即消失于无形。
景言眼底闪过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时,他的瞳孔已变成了银灰色,添了几分令人肃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轻浅,但却是极为舒畅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见。”
“吾友行止。”景言一声喟叹,声调却与他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为,我们再无相见之日。”
“若不是两世皆遇见你,我亦是不知,这便是你的转世。”行止摇头,“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之身份活至现在,也无法窥其万一。能找到你,全属缘分了。”
‘景言’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轻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不论你我,皆是尘埃一粟,再是强大,不过是天赐福分,它说要收回,谁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一叹,“吾友行止,此时你唤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为之啊。”
“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过通通你的经脉,让今世的你得以习消除瘴气的法术。”行止一默,“也开开天眼,让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寻找的人今生到底投做了谁,别又入了歧途,错许姻缘。”
‘景言’一愣,笑道:“你倒是,比从前爱管闲事了一些。对神明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还有一事欲问你。苻生此人,你可还记得?”
‘景言’略一沉吟:“有几分印象,身为睿王之时,早年被太子谋害过,而后听说那计谋便是苻生此人献的。后来你也参与过睿王与太子的皇位之争,应当知晓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关键的作用,我犹记得是将他处死了。”
“这一世你可有觉得谁与那人相像?”
“这……”他琢磨了半晌,“确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儿一名,父母皆在幼时遭难,景言过了两年被监禁的日子,后来在一名女童的帮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却没了下落。细想下来,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确与苻生有几分相似。”
行止静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绪,待他回过神来,‘景言’眼眸中的银光却在渐渐消散,听得他道:“你的神力约莫只能坚持到这里了。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黯却还是笑道:“嗯,保重。”
光华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软单膝跪地,行止将他手臂扶住:“试试碰一碰土地。”哪还用行止交代,景言因为身体太过无力,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他只觉掌心一热,待回过神来,竟发现面前这块土地已经被净化得比周围的要干净许多:“这……这是?”
“净化术。”行止道,“能力初醒,身体有些不适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着,不日便可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觉得惊奇极了,缓了一会儿,身体能站直了,他一分也不肯耽搁,赶着回了庙里。见他身影消失,行止捡了颗石子随手往身后的枯木上一掷:“还要尾行多久?”
沈璃从树干后面慢慢绕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林间树无叶,一路走来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萧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几眼,嘴边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行止走着走着哑然失笑:“这么犹豫的表现,可不像我认识的碧苍王。”
被点破,沈璃也不再掩饰,直接问道:“天界的事我虽不甚了解,但也还是知道,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个神明了。方才那景清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有我一个没错,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着的神,可不止我一个。”行止目光放得遥远,几乎找不到焦点,“因为太久远,不仅对你们,甚至对于我自己来说,那都是遥远得无法追溯的事了。”他唇边的笑弧度未变,可却淡漠至极,“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曾经我的挚友,名唤清夜,银发银瞳,当初他可是艳绝一时的天神。”
沈璃侧头看了行止一眼,他的侧颜即便看了那么多次,但还是令人觉得让人嫉妒的漂亮,沈璃不由脱口道:“与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侧头,轻轻瞥了沈璃一眼,唇边的笑有几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这话中的自满与自夸不令人反感,反而让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沈璃如此坦然夸奖他的容貌,倒让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接着问道:“之后呢?你的挚友为何不是神明了?”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凡人。”行止声色依旧,眸中的光却有几分黯淡,“他动了私情,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废。”
沈璃一愣:“还有谁……能处罚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强大的力量若沦为私用,这世间岂不乱套。”他转头看沈璃,“天外天并不比世间其他地方逍遥多少。”行止脚步未停,边走边道,“清夜被贬下凡间。生生受轮回之苦,世世与爱人相误。”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谁,但最后他终究是将两个女子都错过了,而这一世的景言,身边亦是出现了两个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欢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谁?”
“或许只有每一世的最后,他与爱人相误时,才能有所定论吧。”
沈璃沉默。
“不过,我方才唤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丝神力,或许他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吧。但到底会成何种结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过赶尽杀绝。”
沈璃沉默了半晌却道:“不对。”她脚步一顿,“我觉得事情何不看得简单一点,虽说清夜如今是没了神格,但并不代表上天时时刻刻都在干扰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与他的王妃生死与共,自然心里是爱王妃的。可这一世他是景言,他与景惜一同长大,很明显现在他心里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这一世不是绝对关联的,他的命运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择,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顿下脚步回头来望她:“你这番话倒是新鲜。不过不管再如何说,景言这一世的磨砺必定与情有关,这是你我都插不了手的事。他们的热闹也只能看到这里了。”
沈璃一默,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既然说清夜被废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唤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谴?”
“清夜虽是被天罚,但因并非犯的罪大恶极的过错,所以现在虽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也带着几分神气。只是他在人间待得太久,那分气息连我也不曾察觉。多亏你上次那个‘重复命运’这句话点了我一下,这才让我心中有了猜测,仔细一探,果然如此。我这才施了法子,勾出他体内的那股气息。但气息太弱,连他从前力量的万一也不及,不过解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够用了。”他一顿,笑道,“至于天谴,一星半点的小动作,倒是勾不出天谴的。”
那要什么样的大过错……话到嘴边,沈璃将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说了么,清夜是因为动了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魔界之时,她微醺夜归时那个晚上,行止笑着说,神是没有感情的。她这才知道,神不是没有感情,他们是不能动感情的。
见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盖了眼眸里所有的情绪,“走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扬州城在劫难之后第一夜点燃了烛灯,虽然灯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复了几分江南水乡的人气儿。
拂容君已经乖乖去了魔界通信。听说他走之前又好好让景言醋了一醋,沈璃心里估摸着,那拂容君心里,只有一分是真心想帮景惜笨丫头,其余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话当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难过了一阵。而不止是景惜,庙里好些见过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叹断了肠的模样。
沈璃看在眼里,对拂容君更是气愤,那东西在魔界欲对墨方下手不成,转而又到人界来勾搭姑娘,他对人对事,哪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儿都改不了本性。”沈璃对拂容君不屑极了,行止刚给一个身带瘴毒的中年人驱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听见沈璃这声低骂,他转头一看,只见街对面几个才病愈的女子在抢夺一块白绢帕子,仔细一看,那是天宫上织云娘子们的手艺,能留下这种东西的必定是拂容君无疑。
“人走了,东西还在祸害人间。”沈璃想想便为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们!分明除去城中瘴气这事与那草包半分干系也没有!”
行止闻言低笑:“王爷这可是在为拂容君抢了你的风头而心怀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遥,因常年征战,赏罚制度可是很鲜明的,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不会接到别人头上去。”沈璃好面子,心里又有点虚荣。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敌人倒在脚下的感觉,还有将士百姓们拥戴的欢呼,而这次两个都没得到,沈璃难免觉得不满,“替你们天界办事,劳心劳力中毒受伤不说,事情结了,功劳还是别人的。你们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爷的功劳行止记在心里,回头必定回报天帝,让他好好赏你。”
“别的赏就免了。”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废了我与拂容君的这门亲事,天界便是再让我去杀十头妖兽,我也是愿意的。”
行止沉默了一瞬,还没说话,正适时,天空忽然一阵斑斓,紧接着,一声爆破的响震动整个扬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转头。扬州城开始放烟花了。”
沈璃一转头,大道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烟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极为美丽,伴随着爆竹的声音,整条大街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皆推开了门,人们渐渐走到了大街上,驱逐了扬州城中的死气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了两声,点头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咯。扬州城这才有点人味儿啊!”
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随着一朵朵烟花的绽放,扬州城这条中央大街上越来越热闹,人们跟着烟花的声音欢呼。沈璃愣愣的看着那些烟花,心里竟莫名的有几分感触,明明这只是人界而已,但这些人对未来的期望对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民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愿望质朴而真实。
“走吧。”行止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除除霉气。”
沈璃没动:“烟花在天上炸,哪能炸掉人身上的霉气,让他们热闹就……”
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个踉跄,行止不由分说的拽着她便往前走:“入乡随俗。难得能体会一下人间的群体活动,他们在迎接新生活,这生活是你给的,你便当他们是在谢你好了。”
“等……”
哪还听沈璃说话,行止拉着她便一头扎进了吵闹的人群中,离烟花越近,爆裂的声音便越发震耳,人们的欢呼声便越发响亮,大家脸上全都洋溢着快乐与期望,在烟花绚烂的映衬下,每个人的眼里都装进了千百种颜色。
前面拽着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着,带她在拥挤的人群里面穿梭,分享他们的欢乐,烟花的炫丽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种色彩,让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她忽然手心使力,将行止的脚步拽住,此时他们正站在人群中间,四周皆是不停的欢呼声,沈璃凑到行止的耳边大声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我前面!”
因为看见了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色彩了。
行止侧过头静静看了沈璃一会儿:“沈璃。”他的口型是这个样子,但他的声音却被掩埋了,沈璃耳朵凑近,大声道:“什么?我听不清!”
行止嘴巴张了张,似乎说出了句什么话,但沈璃还是没听见,她疑惑的望他,显然行止不愿意再说第二遍了,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继续走在她前面。
沈璃脑海里一直在重复他方才那个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想,待得想通,周围的嘈杂皆空,她仿似听见了他轻浅的嗓音柔声说着:
“我在前才能护着你。”
烟花绽放得炫丽,在破庙之中,施萝披着披风倚墙站着,仰头望着远处的烟花,眼里被晕染出了缤纷的颜色。
“伤还没好全吧。”景言的声音从一旁传出,“还是先进屋……”
“景惜姑娘呢?”施萝轻声道,“你还是别和我单独呆在一起了,她见了会不高兴。”
景言一默,忽然话头一转,道:“幼时我曾许你白头偕老,承诺日后会照顾你一辈子,但是那时……”
“那时咱们都还小呢。”施萝一笑,“孩童说的话怎么当得真,当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两两相报了。景言公子现在……是喜欢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欢你,施萝不会那么不识趣还拿幼时的约定来强迫你,能再遇见,已是施萝的福气了。”
扬州城烟花和人们的欢笑好像离他们很远似的,施萝对景言轻轻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静了半晌,只道:“抱歉,此生景言心里已住进了一个景惜,耽误了姑娘……”
“未曾相许何谈相负。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现在估计正在找人陪她看烟花呢。”
未再犹豫,景言点了点头:“告辞。”
目送景言渐行渐远,施萝有些出神的摸着自己的左手虎口,在那里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记,每次在看见景言的时候都会灼热发痛,像是提醒着她,有什么事情还要继续下去……
比行止估计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天,沈璃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里的毒还未彻底消除,行止欲让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余毒消除干净之后再回魔界,沈璃却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间事宜之后有什么安排吩咐找不到人手。
行止只好随着沈璃急匆匆的赶回魔界。
哪想他们回到魔界的时候,得知拂容君竟还在魔界呆着,他一回魔界便又开始粘着墨方,四处跟着墨方走,时而有碍墨方的公务。沈璃听得咬牙,只想将那花心家伙达成痴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烦人,而此时呆在魔界的仙人却不止拂容君一个。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只是天界给她的封号,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帝的亲孙女,喜欢行止的女子……
这最后一条,沈璃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她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当她与行止在魔界议事殿里与这神女相遇之后,沈璃不得不说,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碧苍王沈璃。”魔君刚给沈璃做完介绍,沈璃还没来得及点头示意,神女施施然的向行止行了个礼,径直问道:“不知为何神君会与碧苍王同行?”
这个问题沈璃自然不会傻得去答应她,只与她一同望着行止,看他能不能说出朵花来。行止淡淡笑了笑:“不过同归,有甚奇怪?”
神女一脸严肃:“而今碧苍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与其二人同行恐有不妥。”
说到这份上,行止也不再做顾而言他,解释道:“本是不会与碧苍王一起出现的,前段时间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处游历一番,但忽见扬州城瘴气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这才在城中偶遇寻找拂容君的碧苍王。瘴气一事攸关甚大,所以我们便结行调查,后来的事,拂容君应当有说于你们知晓。碧苍王受了些许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着拂容君先行前来告知消息,我则助她驱除毒气。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一番话真真假假,说得自然,也不怕当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着神女轻轻一笑,眸光深邃,“如此,神女可还觉有何不妥?”
神女看得脸颊微微一红,连忙转了头:“神君行事自有量夺,是幽兰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却有几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过头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继续问幽兰道:“神女此来所为何事?”
“是为送百花宴的请帖而来。”幽兰答道,“三百年一度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开了,王母着我送帖于魔君,邀入魔君宴。”
行止点头:“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此事。”
幽兰含眸一笑:“神君忘了也无妨,不日幽兰自会请命去天外天,为神君送贴。”
“魔君。”沈璃一声冷硬的呼唤打破房内莫名粉红的情绪,“人界扬州瘴毒一事沈璃还有正事要禀告。求魔君,此间闲事可有了结?”她目光直直盯着魔君,言语却刺得幽兰斜眼将她一瞥。
幽兰矮身行了个礼:“如是,幽兰便先告辞了。”她翩然而出,阖上门前眼神还婉转的瞥了行止一眼。屋子里一静,沈璃目光转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听?”
行止眉梢微动,对沈璃隐忍而发的火气不觉生气,眼眸里倒含了几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说了,扬州瘴毒一事攸关甚大,所以自然得留下来听一听。”
沈璃还要赶人,魔君一摆手:“魔界之事不敢瞒于神君,沈璃,说吧。”
沈璃只好忍下火气,调整了语气对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禀报不全。在发现贼人老巢之前,我们发现了各地土地山神相继消失,他们皆是被贼人掳去,不知捉了他们要作甚,而后他们皆说捉他们的人身带魔气,怀疑是魔界之人。我与那贼人交手之时也觉他身上带有魔气。我知道那人名唤苻生,魔君,你可有知道,魔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
“苻生……”魔君声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魔力可还强盛?能致使你重伤,应该不简单。”
沈璃摇头:“伤我的并非苻生,而是他豢养的几个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兽,却还有些理智头脑,那三个怪物力量极大,且善配合,最后死了也还能听从命令复活。”想到那个场景,沈璃不由皱了眉,“这样的怪物只有几只还好,若是做出了成千上百只,只怕不妙。”
她的话让魔君微微一惊:“做出来的?”他指尖在桌子上扣了两下,“做出来的……”
行止望着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魔君一怔:“不……没什么。”他顿了一会儿,“可还有别的情况?”
“多的倒是也没有,光是这几点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点头:“我自会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他语气稍缓:“你与神君这一路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这事也是急不来的。”他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脑袋,“先把身子养好,近来你就没消停过一会儿。”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两下:“魔君也莫要过于忧心,若贼人敢针对魔界行不轨之事,沈璃必叫他们哭着回去。”
魔君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回去吧。”
出了议事殿的门,走在长廊上,行止转头看了沈璃一眼,她头顶上被魔君揉乱的头发还翘着,行止语气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是尊重。”
“我是他养大的,魔君待我一如亲子。”沈璃静静道,“对我来说魔君亦师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的人,私下里他是我最亲近之人。所以,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魔君我都得将魔界好好守着。”
沈璃生活着的所有理由都要她守着魔界,这是她的使命,而一道使命一旦执行久了便成了她的执着。
行止侧眸瞄了沈璃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殿中,魔君静静坐了一会儿,青颜赤容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跟前,两人皆单膝跪着,颌首于地。魔君淡淡开口:“方才碧苍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为何没有消息?”
青颜赤容对视一眼,青颜道:“君上恕罪,此事确实无人上报。”
“捕捉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过外界眼线。不简单呐……”魔君修长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亲自去查。”他眸光森冷,“若捉到苻生此人,不必带回,就地斩杀,休叫他人知晓。”
二人一惊,赤容抬头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会找理由搪塞过去。”魔君挥了挥手,“去吧。”
“是。”
青颜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后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宫的路上撞见了几个刚入宫的将军,几人聊得开心,行止便告了别自己先走了,沈璃问道边境情况,一名才从墟天渊那处回来的将领笑道:“是比都城还要干净几分,那些小兔崽子们现在都巴不得去边境当差呢。”
沈璃听得开心,转而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墨方将军现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说要罚他,这次回来还没见墨方身影,不知被磨具罚去了哪里,沈璃难免关心一下。
她这话问出口,几位将军对视一眼,忽然笑开了:“方才看见天上来的那神女将他唤去了花园,不知要聊些什么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将墨方叫了去?她告别了几人,脚步一转,也去了花园,若沈璃想得没错,洛天神女找墨方谈的应该不是什么风月美事……
“将军英气逼人着实让幽兰敬佩。这些日子,幽兰也听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给将军找了不少麻烦。”还未走进,沈璃便在树丛这头听见了神女的声音,“幽兰在这里给将军陪个罪。”
“神女客气。”墨方跟在后面两步远的地方,抱拳道,“赔罪不用,若神女能劝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当对神女感激不尽。”
幽兰脚步一顿,微微转头看了墨方一眼,“这是自然,只是我那弟弟虽然平时对女人是花心了点,可是对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见,人界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幽兰只盼将军也要稍检点一下举止,莫要再让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里,竟是个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夸奖了,你那弟弟哪是苍蝇,沈璃觉着,他约莫是蚊虫一只,见人便咬,逢人便上前亲出个红疙瘩,是躲也多不了。”
墨方一见她,眸光微亮,方要行礼,沈璃将他往身后一拉,在他跟前一挡,盯着神女冷笑:“神女这是来错地方劝错人了吧,若要劝人检点举止,该找你的弟弟去。我等是求不得他离去。”
幽兰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苍王怎可如此说话。那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我瞧着拂容君往他自己脸上拍巴掌可也招呼得很欢快。”她又打断了幽兰的话,说完之后也不看她,对身后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头别又给蚊子咬了。”
“站住!”幽兰被沈璃的态度刺得一急,心头火微起,“这便是你们魔界的待客之道?”
“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爱者爱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么待就怎么待,还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气不好。”言罢,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转身便走。
“你!”幽兰容貌讨喜,又是天帝的孙女,几时被人如此对待过,当下气得脸色发青,一冲动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谁准你走了!”
沈璃转头:“放手。”
幽兰被气出了脾气:“不放!”
沈璃眼一眯,笑了:“好啊,那就牵着吧。”言罢,她手一转,将幽兰葱白的手向后一拧,力道不大,不会让她受伤,但却疼得幽兰哎哎叫痛。
“放放!你放开我啊!”神女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受还憋着一大股火气,想着天界关于碧苍王的那些流言,登时脸色又是一白,心道这粗鲁的魔界女王爷莫不是要在这儿将她手折了吧,心中恐惧一起,泪花又开始在眼里打转,“快放开我啊!好痛!”
墨方深觉此举不妥,小声劝道:“王上,莫要拧折了……”
沈璃看着这神女竟然哭出了泪花,也觉着自己是不是将人家欺负过了,刚想松手,手背却是一痛,让她连忙放了手。眼前清风一过,幽兰已被挪到了三步外的距离,身着白衣的行止将幽兰的手一打量,眉头微皱,有些不赞同的看向沈璃,但见她另一只手还拽着墨方的手腕,眉头更紧的皱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兰,幽兰躲似的往行止背后挪了挪,另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拽着行止的衣裳,一脸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戏,只是为何她现在却演成了坏人……
墨方上前一步,将沈璃稍稍一挡,抱拳道:“王上并无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眯,语调微扬:“哦,墨方将军竟如此了解王爷的心思,倒是难得。”
听出他语气中没有善意,墨方眉头一皱,还要答话,却听沈璃道:“何苦为难墨方。”她将墨方的手腕一拽,瞪了他一眼,不满他的私自出头,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的退到后面去。
“神女幽兰对我魔界将军出言不逊,沈璃忍不了这口气,欺负了她又如何?”沈璃望着行止,“神君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可是要帮她欺负回来?”
听罢沈璃这话,行止的语调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哦,王爷竟是为了将军如此动怒。当真,爱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这般会怜香惜玉。”她稍没忍住,心头情绪溢出,语调一沉,话音微冷,本以为行止听了会生气,没想到他却是一勾嘴角,眼中阴郁之色稍退,竟是起了几分喜色。
行止的这几分喜色却让沈璃想到往事种种,她心头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觉得这个神明根本就是将她玩弄于掌心,每每亲自割开了两人的关系之后又巴巴的跑来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还该死的好,眼瞅着鱼要上钩,竟让鱼发现这钓鱼人丢的是条直钩,望着她自己将嘴往上面血淋淋的穿!他行止神君是觉得沈璃此人有多犯贱!非得把自己钉死在这根直钩上?
越想越怒,沈璃脸色全然冷了下来,“神君若是要为她讨债,自去找魔君理论,若有处罚,沈璃甘愿受着,不劳您动怒。告辞。”说完,也不等行止答应,拖了墨方便走。
幽兰心中觉得委屈,望着沈璃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头一看行止,见他也目光深深的望着沈璃,幽兰道:“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礼数,碧苍王敢如此对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诚。他日或成祸患。”
行止回头,定定的望着幽兰,倏尔笑道:“可不是么,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着了你的脖子,那可就糟糕了。”他言语温和却透露出一丝寒意,“尸首分家也说不定呢。”
幽兰忽觉脖子一凉,弱弱的看了行止一眼:“彼时……神君会为幽兰主持公道吗?”
行止一笑,笑得幽兰心意暖暖的,却听行止坚定道:“不会,魔君甚宠碧苍王,必定护短,天界不会为神女大动干戈,毕竟两界和平为重,若有那时,神女便且安息着吧。行止会来奉点供果的。”
幽兰怔怔的立在花园中,目送行止白衣飘飘渐行渐远。
沈璃脚步迈得疾而大,一直走出宫门也不肯缓下来,墨方一直静静的跟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唤道:“王上。”
沈璃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声,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道:“王上,这是为何突然生了火气?”
“火气?”沈璃脚步一顿,身后的墨方避让不及,一头撞在她背上,沈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将她腰一揽,抱了个满怀,沈璃心中还想着别的事,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墨方倒是自己先烧了个满脸通红,还没等沈璃站稳,便急急忙忙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双膝“扑通”一跪,狠狠一磕头:“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样惶恐。
沈璃稳住身形,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没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应却让她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被他抱过的手臂仿似有些发烫。她清咳两声:“无妨,起来吧。”
墨方慢慢起身,却一直垂着头不肯抬起,沈璃却眼尖的看见他烧得赤红得耳朵,她扭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声音淡淡道:“帮你收拾了神女,也没叫行止神君揍了我们,我何气之有?”
墨方本来还有话,但被如此一闹,脑子里哪还思考得了别的东西,只应承道:“是,没有。”
“而且即便他行止神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沈璃声音一顿,随意找了个理由,“只是方才四周无人,且行止神君脾性着实难以捉摸,未免吃哑巴亏,我走快了一点罢了。”
“王上说得是。”
沈璃抬脚继续往前走:“今次那神女幽兰对你出言不逊,若我是没看见,你便打算忍气吞声声是吧?”
“王上说得对。”
“哼!我魔界的将士何以非得让着他们天界那些骄纵的东西,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压小仙的勾当做惯了,便把破习惯带到魔界来。我可不吃他们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头上叩屎盆子。日后不管是拂容君还是他姐姐,但凡来找你麻烦,便是找咱们魔界将军们的麻烦,这是伤脸面的事,休得退让,否则,叫我知晓,必用军法罚你!”
“王上说得是……”墨方一抬头,“王上,这……恐怕不妥。”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帝的亲孙,且拂容君现在与沈璃有婚约,若是闹得太僵,只怕日后对沈璃不好。
“没什么不妥,别让外人以为咱们魔界的人是好欺负的。”沈璃摆手,“回吧。”
“等等。”墨方唤住沈璃,见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的侧过头去,但又觉得自己这动作过于失礼,便又扭过头来,紧紧盯着地面道,“先前听闻王上在人界受了伤……”
“嗯,已经无甚大碍。”沈璃动了动胳膊,“杀一两头妖兽还能行。”
墨方单膝跪下:“皆是因墨方冲动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罚去人界寻人受此重伤。墨方该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纠缠,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脚,促成拂容君赌气跑去了人界,魔界这才让她去人界寻找拂容君。想起此间缘由,沈璃恍然大悟,原来,墨方竟还在为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还奇怪,魔界的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墨方脾气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幽兰如此污蔑与他,他却没有半分生气,原来竟是应上次的事,心有余悸么……
他是这样害怕连累她啊。
沈璃一时有几分感慨,叹道:“不是说了么,没事,起吧。”墨方跪着没起,沈璃无奈,只好上前将他拉起来:“成,算是你的错,罚你今日请我族将军们吃酒去!也为你今日丢了魔界将军们的脸而罚,你可愿受罚?”
墨方一怔,目光倏尔一转,落到沈璃背后,在沈璃察觉到之前,目光挪走,紧紧盯着沈璃,任由她双手扶着他的双肩,微笑点头:“墨方任凭王上吩咐。”
“择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挥手,“走,去军营里吆喝一声,不当值的都给我叫来。”
“好。”墨方应了,带着沈璃向军营走,听她细数将军们的名字,墨方目光温和的侧头看她,待要转过墙角之时,墨方忽而一转头,瞥见了宫墙城下那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对他一勾唇角,那人面色不变,但目光却更为幽冷,墨方只觉心底莫名的畅快起来。原来欺负人……竟是如此个感觉。
是夜,酒过三巡,该倒的已倒得乱七八糟,众将军们都被各自家仆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馆人传来的消息前来接沈璃,但适时沈璃正酒意上头,死活不肯回府,说如今家里住着神人,得供着,她怕醉酒叨扰了他,回头遭白眼嫌弃。
肉丫怎么也拖不动,只好望着还算清醒的墨方道:“将军,这可怎么办呀?”
墨方一默,弯下身子对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弃,可愿在我府上暂歇一晚?”
沈璃点头:“好。”
将肉丫打发走了,墨方扶着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里走去,彼时街上已没什么人,天虽黑,但周围却有灯火围绕,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个微带踉跄,一个沉着稳定,混在一起,墨方竟觉出离和谐。
侧头看了看眨巴着眼几乎快睡着的沈璃,这个王爷戒备心如此的重,但却能在他们面前任由自己微醺,能让他将她拖着回自己的家。她对他的信任,对魔界将军们的信任……真是太多了……
墨方垂头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王上,墨方真想这样一直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间不知听错了什么音,点了点头道:“好啊,去屋顶上看星星。”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墨方笑开:“好,去属下屋顶上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里,刚锁上院门,绕过影壁,一个白色的人影蓦地站在院子里,将肉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的还不休息?大半夜的在此处站着,可吓坏肉丫了。”
“嗯,我见今夜魔界的风吹得不错,便出来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转,“你家王爷可是还没找到?”
肉丫一笑:“原来神君是在等王爷啊。王爷今夜不回了,她稍微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将军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明日等王爷回来再商量。”
行止点头:“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风。”言罢也没等肉丫开门,径直穿墙而过,出了王府。
肉丫挠头:“这神君的作风怎地原来越像怨鬼了?”
沈璃爬上屋顶,往上面呈大字状一躺,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夜风凉凉的一吹,让她脑子清醒不少,她心里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她一个王爷与属下一起到他家屋顶看星星,这事若传出去未免太过暧昧。可她才爬上来就要走,也不大对劲……思来想去,沈璃还是躺着没动。眼角余光瞥见墨方在她身边坐下,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将她守着。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问道:“王上看见星星了么?”
沈璃摇头:“虽然瘴气比以前少了许多,可是还是看不见星星。”
墨方转头,看了沈璃许久,忽的小声道:“可墨方看见了。”
沈璃其实并不迟钝,她一转头,目光望进墨方的眼里,若是平时,她必定会勒令墨方将眼睛闭上,转过头去,让他不准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没办法那么强硬的施令于他,或许是酒太醉人,或许是凉风大好,又或许是今日……心中有事。
“为何?”沈璃转过头,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道,“这只手沾满血腥,只会舞枪,从来不拿绣花针,这样一双手的主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听沈璃问出这种问题,墨方倒有几分惊讶,对他来说,问题好似应该反过来问,沈璃到底哪里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静了半晌,望着沈璃道:“王上与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在墨方看来,你手中的红缨银枪便是你的刺针,在魔界万里疆域上绣出了一片锦绣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的盯着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叹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素来不是嘴笨么,原来深藏不露啊!”
“墨方并没说错,也不是花言巧语,而是觉得王上确实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倾心相待。”
沈璃掩面默了许久:“可是,还是不行。”她放下手,转头看着墨方,“还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说的不行是什么,眼睑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让王上知道这片心意罢了。”
无关身份。沈璃没有说出口,无关身份,只是她还放不下……
“好啊碧苍王沈璃!你又背着我干坏事!”两人正沉默着,忽听下方一声斥骂,沈璃翻身坐起,看见穿着夸张艳丽的拂容君在屋下站着,他一脸怒容,指着沈璃骂道,“太过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脸色一沉,却没有发作,隐忍着对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暂避。”
沈璃冷笑:“避什么避!今天教训你的话都忘了?回头我定用军法罚你!”她身形一闪,落在拂容君面前,“看来你真是半点也不长记性。”她一抬拳头欲揍人。拂容君连忙抱头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这么对我的!没一点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这种悍妇也值得你喜欢?”他话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转头一看,行止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就倚在屋檐墙下,方才她与墨方在屋顶上聊天,他便倚在这儿听么?
当真是……小人一个!
墨方声色微冷凉:“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墨方心里清楚,值不值得喜欢墨方也清楚,不劳仙君操心。”
行止看出沈璃目中的冷色,唇边笑容半分未减,只是眸光中颜色却与沈璃同样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听墙角的癖好么?”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请而入,这便是你们天界的礼数?”
行止眸光一沉却没说话,拂容君气道:“你……你们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顶看星星,就是你们魔界的礼数!什么看星星!这哪是什么看星星!瞎眼!真是让人瞎眼!”沈璃一言未发,径直化指为爪,直戳拂容君的双眼。拂容君抬手一挡,险险躲过:“怎的!想杀人灭口?”
“既然你双眼已瞎,我便将你这双废物挖掉,岂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闪,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行止却侧身一躲,没让拂容君挨着自己,直勾勾的盯着沈璃笑道:“王爷何必拒绝墨方将军一片心意呢,今日你们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了你们就是。”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墨方惊中带喜,拂容君惊中带诧,沈璃不嫁给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祸害了墨方啊!是以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则是惊中带怒,依她对行止的了解,之前她那般对他说过,他都不肯解了这婚事,其中必定有什么不能解的缘由,此时说出来这话不过是他的气话。她心里只觉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么资格吃醋生气呢,婚事是他定的,推开她的也是他,而现在他却在生她的气?凭什么?就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别人惦记着了,发现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气急败坏的在发脾气么?
简直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应,可不是因为神君的这纸婚约么,若是神君肯撤回婚约,沈璃今日必定点头答应了。”她抬手一拜,“还望神君依言,成全我们才是。”
行止唇边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目光与沈璃静静对视,半晌之后,他一垂头,倏地掩面笑起来:“王爷可真是个容易认真的人。你与拂容君的婚约乃是天帝及众臣商议而定,哪能由行止一人说了算。只是你若喜欢极了墨方将军,依着拂容君这秉性……天界也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为何如此诋毁我……”而此时谁还把他看在眼里。沈璃只凉凉一笑,声色微哑:“多谢神君指点。”原来,又只是她一个人在认真啊。被玩得团团转,被刺激得发脾气,说气话……她目光往屋顶上一望,墨方正定定的望着她,可眼中却难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话,沈璃觉得自己真是差劲极了。因为婚约所以才不肯答应墨方?这岂不是给了墨方期待么,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原来,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个人啊……
“此间事已毕,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与我一同回天界吧,在这里耗的时间未免也过于长了些。”行止淡淡道,“王爷,墨方将军,今日就此告别,他日怕是再难相见,还望两位珍重。”
魔界墟天渊的封印重塑完了,地仙之事也已上报天界,行止身为上古神,如此尊贵的身份哪能一直在魔界待着,便是天界,他也不会常去吧。他该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万变,时光荏苒,继续做一个寡凉淡漠的旁观者,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闲事。
再也不会见到么……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里若还剩几丝火气,那此时,这些火气便全化为了无奈,让她鬼使神差一般问道:“神君今日为何寻来此处。”
行止望着天边,不知在看什么东西:“自是来寻拂容君的,他来魔界也给你们造成了不少麻烦,此乃天界教育的失职,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将所见所闻皆呈于天帝,他日……”他声音微顿,“若是王爷嫁到天界来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现在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动,拂容君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行止继续道:“王爷身体中余毒尚未清除完全,早些睡吧。”
“不劳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转,在沈璃身前顿了片刻,接着将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闪便消失了人影,他走后,清风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柄扫帚,清干净了天上薄薄的瘴气雾霭,露出一片干净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好像是行止在说着,好吧,请你看星星,算是临别礼物。
神明的力量啊,挥一挥衣袖便能消除万里瘴气,可是星光越亮却将人的映照得愈加分明。沈璃看着自己的清晰影子静静发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见为净,说什么将行云行止分得清楚,她哪里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现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现在好,不管是行止还是行云,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迟早也会忘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王上。”墨方在屋顶上静静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么?”
“不看了。”沈璃只失神发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后就不会想念……省得怀念。今日叨扰了,我还是回府吧。”
墨方默了一会儿:“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离开的时候街上好大的动静。魔君亲自为他们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几乎都到齐了,唯独沈璃没去,堂而皇之的拿着宿醉当借口,在屋里蹲着逗嘘嘘。
“它多长时间没张嘴吃饭了?”看着瘦得不行的鹦鹉,沈璃还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听着外面的热闹,分心答了沈璃一句:“从魔宫里回来就没张过嘴啦,咬得死紧,怎么也撬不开。”
沈璃一挑眉,试探性的在它嘴上一点,嘘嘘“嘎”的一声张开嘴,瘦成皮包骨头的身体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响亮:“神君害我啊王爷!神君不是好东西啊王爷!他害我啊王爷!”
“哦?怎么害你?”
“他害我拔毛啊王爷,他亲口说的王爷,对我施法啊王爷!他是混账东西啊王爷!”
害嘘嘘被拔毛……他果然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隐瞒她就算了,还对着嘘嘘施法,让它险些被饿死。沈璃觉得自己明明应该生气才对,但却莫名其妙的笑了出来:“欺负一只没本事的鸟,还真是行止神君能干得出来的卑劣勾当。”
外面的声音越发响起来,沈璃终是忍不住往门外一望,只见一道金光划过,街上的欢呼达到鼎盛之后又慢慢衰落下来。
总算是走了啊。
生活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沈璃恍然间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行止已经在她身边呆了好久,也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突然间没了这么一个人倒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上朝,听魔界各地发生的事,其中边境报来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闻之沉默了,将士们过得都不错,日子或许比都城还要滋润一些。这让沈璃不得不想到与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渊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璃。”魔君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沈璃恍然回神,议事殿中,所有人皆望着她,沈璃一声清咳:“魔君何事?”
“近来北海水魔一族微有些异动,方才众将各自举荐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点一个主帅吧,此次不为战,只为练兵,让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锻炼一番。”
这样的事沈璃也做过几次,带着新兵上战场,磨练他们的技能和胆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查的任务便该派个细心的将领。”她在众人面前扫了一圈,然后蓦地停在墨方脸上。
那日的事后沈璃心里觉得不大对得起墨方,想与他道歉,但又觉得说得多错得多,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该面对墨方,所以便有意无意的躲着他,此时打了个照面,沈璃一转眼:“墨方将军心细且善谋略,不如便让他带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确实也是极佳的人选。
墨方听得她点了自己,眸中没有意外,却有几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点头:“众将领可有异议?既然没有,今天的事便议到这里吧。”魔君转头,“沈璃留下。”
沈璃心里一打突,估摸着今日是该挨骂了。
陪着魔君在闲石道上走了一圈,往湖边亭中一坐,魔君就着石桌上的棋子,随手落下一颗:“与我下几盘。”
沈璃依言,举子落盘,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胜负已分,沈璃输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一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乱,见攻人不成,便乱了自己阵脚,不是沈璃的作风。”沈璃垂头不言,魔君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自打拂容君走后,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骇,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时嘴角一抽:“魔君误会了。”
魔君沉默的收着盘上棋子,忽而微带笑意道:“如是也好,近来我身子疲乏,不想动弹,那天界送来的百花宴的请帖,便由你代我去吧。好歹你日后也是要嫁过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环境也好。”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是命令,不能拒绝。”
沈璃没敢拒绝,或许在她心里也有几分想接受的吧,能去看看天界,看看离天外天最近的地方……
沈璃拜别了魔君,穿过宫内假山林立的林园,正要出了园子,忽听一声轻唤:“王上。”
沈璃闻声,身形微僵,因着指派墨方去北海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实是有些不大好意思面对他的。但再尴尬还是得面对,沈璃静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转过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却并未走到她身后来,而是隔着丈许远的距离,停在一处假山旁边,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沈璃心里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问道:“还未回府?”
墨方点头,挪了目光,默了半晌后问道:“王上为何指派属下去北海?”
沈璃一声清咳:“单纯的觉得你比较合适,怎么,不想去?”
墨方沉默了半晌,倏尔无奈一笑:“嗯,不想去。”
他这声半是叹半是笑的模样看得沈璃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笑着的墨方,在她眼里墨方永远都是听她命令毫无怨言的,但这次为何……对她的私心如此不满吗……
“既然如此。”沈璃装作正色道,“方才在议事殿为何不提出?若你有异议,魔君……”
“王上。”墨方打断她的话,垂眸说着:“不管墨方意愿如何,只要是你的命令,我都会去做。”
只要你说的,不管愿不愿意,我都会去做。
他……
沈璃哑言,面对如此坦诚的心意,她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去拒绝,去伤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么回应,像是只为来表露下心意一般,说完,便远远的抱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独留沈璃看着他的背影,一声无奈的叹息。
九重天上,流云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摇头叹息,门扉被轻轻叩响,外面的侍者轻声道:“帝君,行止神君来了。”
“快请快请。”天帝起身相迎,待行止走进,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离开了好些日子啦。”
行止浅浅一笑回了个礼:“在门外便听见帝君长吁短叹了,帝君可有心烦之事?”
天帝一笑:“天界安稳舒坦,便只有你稍回来的下界异动的事能让人稍稍警惕一些,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天帝将行止引到屋里,指了指桌上摆满了的玉件,道:“我今日这般叹息,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儿看到了一个玉杯,欢喜不已,想找个杯子与天元君换过来,可天元君亦是爱极了那杯子,不肯让于我。”天帝一声叹息,仿似愁极了。
行止却听得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与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实在是舒坦得紧。
“朕别无所好,唯独钟情于玉之一物,现今求而不得,实在令人心有遗憾啊。若是强令天元君给我,又太失君王风范,当真令人苦恼。”
“不该得的,自然该放下,帝君,还望莫要偏执一物才好。”这本是劝慰天帝的话,但话音一落,却让行止自己垂了眉眼,不经意的在唇边拉扯出了一个莫名的弧度,三分凉意,七分自嘲,“可别控制不住啊。”
天帝亦是摇头笑道:“活了这么久的时间,时刻告诫自己清心以待,可没碰见喜欢的事物便也罢了,这一碰见,倒无法自制了一般一颗心都扑了进去。拿捏不住分寸,进退失据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的应道,“明知不该拿起却又放不下,终于狠下心割舍,却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净,越易执着……”他摇头失笑,“帝君的心情,行止约莫晓得。”
天帝看了行止一眼:“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见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静静的笑,天帝忙道,“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头,那可是三界之灾啊!”
行止垂眸:“帝君多虑了。”
天帝这才放下心来,“理当是我多虑了,神君从上古而今其清净,乃是而今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来寻帝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将拂容君在魔界的作为告诉了天帝,天帝听得脸色发青,立时命人去将拂容君找来,行止知道自己不易多留,便告辞离去,天帝却唤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开,神君若是回天外天无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点头道:“也好,我亦有许久未曾去看看老友们了。”
拂容君被罚跪了。
在天君殿前的长阶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阶寒凉逼人,常年仙气萦绕,看着是漂亮,可是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事,拂容君跪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倒腾了几次,认错认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与众兄弟一起去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气,让他回了自己府里。自此拂容君算是记下了行止这笔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报复不得,只能恨得牙痒痒。
这方他身体还没养好,拂容君便听见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苍王要代魔君来赴百花宴,天帝抱着与魔君一样的想法,将沈璃安排进他的院子里,意图让两人磨合感情。他俩还有什么好磨合的!沈璃不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废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时刻长吁短叹,让周围服侍的人也都开心不起来。
然而不过拂容君内心如何忧伤,沈璃终于还是来了。
她谁也没带,到了南天门时,门将才知道碧苍王已经来了,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帝,让沈璃等了好一阵,天界的使者才来引路,先领着沈璃去见了天帝,闲闲客套了几句,问了问魔界的情况,他便让人将沈璃带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没来过天界,虽听过天界之美,但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个地方有如此美丽,处处有蔼蔼烟雾缭绕,时时有祥瑞仙鹤掠过,闲时偶闻仙琴之音,转角便有花香扑鼻,沈璃跟着使者走过天界的路,与结伴而行的仙子们擦肩,她们身上无风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脸上轻柔的划过,香气袭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发,心中想着魔界黎民,眼眸中的颜色略沉。
“恭迎王爷。”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时便出来迎接,“王爷见谅,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罚,进来身子有些不便,就不能亲自来迎接王爷了。”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点了点头:“无妨,让拂容君好好歇着便行。”不能来也好,省得看见了他让心情更糟。
小厮见沈璃如此好说话,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为会是个多凶神恶煞的女汉子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会儿眼,才将沈璃往屋里引:“王爷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的人仙君已经替您安排好了。”
沈璃点头,随着小厮入了府中,拂容君安排来伺候的人是个看起来极伶俐的丫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讨喜。可沈璃是在战场上历练过无数次的人,对来自别人的敌意天生便有敏锐的感觉,不管这小姑娘眼神中再如何掩饰,沈璃仍旧察觉出来了她身上的不怀好意。
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门的守卫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起,她接到的眼神便不大对劲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这些不是针对她,而只是针对魔族。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来宴这劳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会在天界受到这样的待遇,沈璃心里便是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憋屈。
沈璃只当这来伺候她的小姑娘也同别的仙人一样,只是对魔族心怀恶意,但她不曾想,当天晚上便在饭菜里尝出了毒药的味道。
适时大眼丫头正在身边伺候着,沈璃吃了一口,咽进肚子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天界也卖假药么?”她嘴里嚼着东西,语气平淡,“该找这人赔钱。”
大眼丫头一惊,脸色刷的白了下来,扭头就往屋外跑。可脚还没跨出门槛,一道银光“唰”的自眼前射下,只听“铮”的一声,煞气四溢的银枪插在丫头跟前,她吓得倒抽冷气,腿一软,径直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这点胆量。”沈璃还在悠悠然的吃着饭菜,“天界果然养蠢物。”
大眼丫头闻言,恶狠狠的回头瞪沈璃:“你凭什么!你这种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这话实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气笑了,笑了好半天,觉得可以反驳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拂容君,咱们便一同去天帝那方,将事情讲清楚,让天帝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赐个婚,可好?”
大眼丫头一惊,见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来,她连连抽气之时,忽觉异香自鼻端飘过,登时脑袋一晕。沈璃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本来这种毒对她来说也没甚伤害,但与她方才吃进去的药在体内一合,药效一时上头,竟让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脱力。
就在这时,沈璃倏地眉头一皱,目光一转,凭空一捏,一根毒针被她指缝夹住,另一方同时传来轻细的破空之声,沈璃同样伸手去捉,但指尖却是一痛,竟是身体中的毒干扰了她的感官,让她捉偏了去。
此时一根毒针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头瞬间蔓延至全身,令人浑身麻痹。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女子皆出现在屋内,一人将大眼丫头扶了起来,三人一同瞪着沈璃,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拂容君从来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银针,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额头。
这……这些天界的丫头片子,实在是欠教训极了。她一撸袖子迈开脚步走向三人,三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中了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男人。”
当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声惊醒了大半个天界。拂容君亦是从睡梦中给吓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这是养的女鬼么!”门外的仆从战战兢兢的推门进来:“仙君,这好似是从碧苍王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拂容君一愣,当即命人将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门口,只见院门敞开,三个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绑了手掉在房梁上,她们脚下的火盆呼呼的烧着,烫得三人哭喊个不停。沈璃闲闲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着她的银枪撩拨一下盆中柴火,让火苗烧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泪把火盆浇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从来便是怜香惜玉的人,见此情景大怒:“沈璃!你在做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们三个为仙君你来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们。”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盖疼得实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边仆从的脑袋骂道:“还杵着做甚!给本仙君去救人!”
“谁敢来救。”沈璃目光一凝,红缨枪在地上一竖,砖石均裂,长枪银光一闪伴着沈璃微沉的声音直震众人心弦,“先与本王一战。”她淡淡的扫了院外众人一眼,阴测测的眼神将众人骇得浑身一颤,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上前。
许是三名仙子哭得太过惊人,拂容君府外已来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来问个究竟,最后是闹得天帝亲临,入了拂容君的府上,看见了这一出闹剧,发声呵斥,沈璃这才熄了火,将绳子断了,把三人放下。
她对半夜驾临的天帝道:“沈璃记得,拂容君与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时,魔界上下虽算不得倾国力以待,但也是礼数周全,而今沈璃才来第一晚,下了毒的饭菜尚在桌上,空气中扔有异香,银针沈璃也还留着,仅这一夜便收到三分重礼,敢问天帝,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帝闻言大惊,立即着人前去查看,听闻事实当真如此,天帝气得脸色紫青,指着拂容君半晌也未说出话来。最后一声叹息,对沈璃道:“是朕考虑不周,令碧苍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即日起禁闭百年。”
沈璃道:“多谢帝君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还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时间,拂容君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这些姑娘招数都伤不到沈璃的实质,但谁知道拂容君招惹过多少女人或男人,照这一夜三次的阵势,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溃了,这些话沈璃没说,但帝君应该能想到,她躬身一拜,“还望帝君替沈璃另寻个安静的住所。”
天帝略一沉吟,适时,天帝身边的侍官给天帝耳语了几句,天帝点了点头道:“天界西有一处安静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内间布置也稍显朴素,不知碧苍王可会嫌弃?”
成天腾云驾雾的人怕什么路远,而且天界的“朴素”对沈璃来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当即便应了:“只要安静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处吧。”
天帝点头:“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当在魔界便已结识过,两人同住也不会尴尬。”
这天界……能被称为神君的人,约莫只有那一个吧。他在那里住你这老头怎么不早说啊!沈璃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已经晚了。
他们同住会尴尬啊……会很尴尬的好吗!
第二日,沈璃并没急着去天帝安排的那个名唤西苑的地方,甚至她是有些抗拒到那个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达了一圈,接触到的眼神除了戒备便是谨慎的审视,一两人倒也罢了,人人皆这样看她,实在让沈璃受不了。她倒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只是替天界这些家伙憋得慌,若是当真那般看不惯她,提刀来砍便是。
沈璃终是忍受不了,与其被这样注目着,她不如去西苑与行止一同尴尬着。
让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了那传说中的小院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就像常年累月没人在里面居住一样。而更让沈璃意外的是,这个小院的格局,与那个凡人行云在人间的小院布置一模一样,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后院葡萄藤下挖了个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房间比之前要大得多了,两侧也分出了许多厢房,木结构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盖了多少年,所有的东西看起来虽不像新的,但却也不陈旧。
比起行云的房子,这应该算是升级豪华版,但对于天界那些动不动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宝石贵木做房的屋子来说,这里实在是朴素极了。
这样的环境也让沈璃下意识的放松了戒备,沈璃心想,行止下界的时候并没有被抹掉记忆,所以他那个小院定是按照这个布局来摆的,她尚记得这里的摆设是遵循了什么阵法,能聚天地灵气,在此处呆着倒是有助于她潜心清楚体内毒素。
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么炼的,竟然扎根如此之深,依着沈璃这恢复速度,这么长时间也还有残留,实在是不易。
沈璃闲闲的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不由的想起了在葡萄藤下晒太阳小憩的那个青衣白裳的家伙,那么悠闲自得,或许,也只有在人间的时候,披着一个凡人的身体,所以他才能那般随性吧,重归神位的行止,有了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绪与顾忌。身份的不同,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太多……
沈璃正想着忽听水声一响,清脆悦耳。沈璃目光瞅见了后院的池塘,她走过去,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胖锦鲤们,她微微一挑眉:“没人喂的鱼都能长这么肥,天界水好啊。”她在池塘边坐下,随手拨弄了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只白嫩嫩的手握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接着,银光一闪,好几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的盯上了她的脸。
这些锦鲤……竟然……都变成了小孩子。
她尚在愣然之间,忽听其中一个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来陪我们玩么?”沈璃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下意识的摇头,可是已经有好几双白白胖胖的爪子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来玩嘛!”小孩们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着沈璃便摁进了池塘里。
沈璃猛的憋了一口气,被摁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见,这里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小,里面就像一个湖,可是只有池塘口那儿有光透进来,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对水的恐惧几乎是天生的,在耳朵里充斥着水下“嗡嗡”的声音之时,她的心便微微慌乱了起来,好在这种情绪她还是能控制的,可当她发现她想拼命往上游的时候,那些长着鱼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着她的脚脖子。沈璃不淡定了,看着这些小孩们咯咯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沈璃却觉得这些可爱的面孔简直就如地狱来的索命厉鬼。
她开始挣扎,单凭憋气的功夫沈璃憋个半个时辰不是问题,但在水中可不一样,她慌乱的欲呵斥那些小孩,但一张嘴,水便灌似的涌进喉咙里,当她想吐出去的时候,只有更多的水灌了进来。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了……
她作死的蹬着那些小孩,手脚并用的往那处光亮上游,其姿势难看自然不用言语。当她好不容易将鼻子伸出水面,一口气没吸到,一个小屁孩兴奋的蹦跶出水面,一个鲤鱼翻身,愣是将沈璃又砸了下去。
沈璃心头怒火中烧,只想烧一把火,将这池子水煮沸了,烫熟了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个个捡来吃了。
可没让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数的机会,她只觉周遭的水流莫名变快了起来,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将她与水一同抽出了池塘,沈璃便随着数条光溜溜的人鱼小孩一起做死鱼状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口使劲儿咳,咳红了一张脸。那些小孩们也在地上蹦跶着,一条鱼尾慢慢蹦跶成了人腿。
一张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脸上,沈璃气愤的扔了面巾,指着身着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气喘道:“两次……两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说的两次是什么,行止一笑:“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随手折了一根葡萄架上的细藤,一路走过去,将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个轻轻抽了抽,“都给我进屋来。”他一唤,小孩们捂着光溜溜的屁股,略带着委屈,迈着生疏的步伐,踉跄着进了屋。行止看了沈璃一眼:“自会给你个交代。”
沈璃便这样被晾在地上没人搭理,过了一会儿,沈璃缓过气儿来,她便听见屋里传出来了细细的呜咽声,是小孩在哭,沈璃想着行止手里方才折了一根细藤,琢磨着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唔,是该狠狠抽抽,沈璃心里如是想着,进了屋,绕过门口的屏风,便看见行止撑着脑袋,斜斜倚在榻上,手里的细藤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而他面前乖乖的站了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红着眼睛,见沈璃进来,行止瞅了她一眼,又望向孩子们:“唔,道歉呢?”
最边上的小孩一边哭,一边胡乱抹泪,一边含糊道:“姐姐对不起,呜呜,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的,呜呜,我再也不这么玩了。”他话音一落,另一个小孩接着道:“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呜呜。我们只是太想和别人一起玩。”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和抽噎声,混杂着吸鼻涕的声响。
场面有些混乱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手足无措含糊不清的跟她道歉,虽然道歉的话沈璃一句没听懂……不消片刻,沈璃一手捂脸,一手对孩子们摆了摆:“行了行了,都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多大事儿。”
沈璃说了不算,小孩们都抽噎着,目光亮亮的盯着行止,待行止淡淡一点头,所有人冲逃似的奔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行止这才坐正了身子:“碧苍王何时如此好说话了?”
“这么一群半大不细的孩子光着屁股在我面前哭,弄得我跟采阴补阳的老妖婆似的。”沈璃忍耐道,“也只有神君才能见此情景无动于衷吧。”
“不,并非无动于衷。”行止把玩着手里的细藤,“我觉得他们哭得挺好玩的。”
沈璃揉了揉太阳穴,她满心以为见到行止会尴尬,在走进这个院子之后就更是笃定了尴尬的念头,但此事一闹,两人之间哪还有什么尴尬的情绪,只有沈璃一脸疲惫和满身的凉水:“神君给沈璃安排个厢房吧,昨夜今日连着折腾,沈璃只想睡个安稳觉。”
“左侧厢房你随意挑一间吧。”
和行止重新住在一起的第一天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之后……也没什么之后了,虽同住一院,但行止常常不见人影,沈璃也没见他出门,估摸是在屋子里闭关修行。见不到他,沈璃那预备尴尬的情绪便一直没有抒发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情况若能一直持续到百花宴后,下次要想再见行止,除非在她与拂容君的婚宴上……然后就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吧。
头皮一痛,沈璃从铜镜里面静静的看了身后的小鲤鱼精一眼,小鲤鱼精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给沈璃梳头时拉痛了她,仍旧高高兴兴的梳着:“王爷头发真好。”他说着,“但是太粗太直了,一点也不像女人的头发。”
沈璃没有应他。
这些小鲤鱼精们本是西苑的侍从,遵了行止的命来伺候她,只是越伺候越乱……
“哐啷。”沈璃忽觉后背一湿,一个收拾房间的小鲤鱼精打翻了沈璃梳洗过后的水盆,泼了一地,湿了沈璃的背和为沈璃梳妆的鲤鱼精。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一脸茫然和惶恐的将沈璃盯着。
“你在做什么!”背后的鲤鱼精一怒,手下一用力,生生将沈璃的头发拽下来了许多根。沈璃捂着后脑勺忍耐着深呼吸。但最后终是没有忍住,也不管头发梳没梳好,拍案而起,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后襟一拎,将他们提起来一抖,两人皆化为锦鲤,沈璃往怀里一抱,踹门便出去,但凡见到鲤鱼精皆用同样的招数对待,最后把怀里花纹各异的胖鲤鱼往池塘里一扔。
“不准出来,再出来我就把你们给清蒸了。”
她站在池边恶狠狠的威胁小鲤鱼精们,大家都红着一双眼,在水面上委屈的露出脑袋,一人问道:“可是,神君说了,王爷和仙人不一样,不吃饭会饿肚子的,我们不伺候你,王爷就会饿死了……”
“饿不死。”沈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不准出来啊!”
鲤鱼精们都不说话了,只波光潋滟的将沈璃盯着。
沈璃将头发抓了抓,要向平日一样简单束起来就好,哪想刚一回头,却见行止披着白袍子倚在他的房门口站着,微微弯起来的眼眸里映着晨光,过分美丽:“一大早便在闹腾什么呢?”
沈璃肚子里憋了几天的火:“他们是奉你的命来给我添乱的吧。”
行止挑眉:“我可从没这样交代过。”小鲤鱼精委屈道,“我们真是在用心伺候王爷……”
沈璃揉了揉额头,脱口道:“这叫伺候吗!真要伺候我,便由神君你来吧。”这本是沈璃的气话,哪想话音一落,那边却轻描淡写的答了“好啊”两字。
空气仿似静了一瞬,不止沈璃微怔,连池塘里的小鲤鱼精们也呆住了。
“咚”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此间寂静,沈璃转头一看,洛天神女愣愣的站在后院门口,本来由她抱着的果子滚了一地。
行止静静的转头看她:“幽兰为何来了?”
幽兰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忙弯腰将果子捡了起来,解释道:“天君着我来通知碧苍王,今日是入洗髓池的日子。我想着王爷与神君同住,便顺道为神君梢来几个仙果。我外面院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听见了什么。行止点了点头,表情极为淡定。沈璃清咳一声,转身便走:“既是天君传令,耽搁不得,快些走吧。”魔界瘴气深重,沈璃常年待在魔界周身难免沾染瘴气,是以在参加百花宴之前,要去洗髓池中净身,这是来之前沈璃便知道的流程。
幽兰看着沈璃快步离开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行止,最后行了个礼,将果子放在屋中,便也随沈璃离去。
“王爷。”离开西苑老远,幽兰忽然唤住沈璃,像是琢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了,“日前幽兰去过魔界,虽不曾细探,但仍旧算是看过魔界的环境,我知魔族之人必有不满天界之心。”
沈璃顿下脚步回头看她:“神女有话直说。”
幽兰肃了脸色:“可是不满也好,怨怼也罢,还望王爷与魔界之人拿捏分寸。”她目光定定的盯着沈璃,“这三界唯剩一个神了,没人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
沈璃忽然想起行止之前与她说过,清夜被削去神格的原因,为私情逆天行道……所以幽兰这话的意思是,魔界有逆反天界之心,利用她来勾引行止,意图削掉行止的神格?
沈璃一笑,觉得荒谬至极:“神女,且不论沈璃能不能如你预计的这般有本事,就说失去神明一事,若行止没本事保住自己的神格,那也是他的事,你告诉我又有何用?”言罢,沈璃扭头离去,独留幽兰在原处冷了目光。
洗髓池中仙气氤氲,但对沈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浓郁的仙气洗掉她周身瘴气之时,连带着也褪去了她不少魔气。一个时辰的沐浴让沈璃如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惫不堪。要想恢复魔力,怕是得等到白花宴之后了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这正是天界的仙人们想要的效果,褪了她的魔力,减少她的威胁,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们总是时时刻刻对魔界提防着,戒备着……即便是,他们已经那般臣服……
“哐”一声巨响自洗髓殿外传来,紧接着野兽的嘶吼仿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颇感意外的一挑眉,天界也有妖兽?她披了衣裳,束好头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自洗髓殿中推门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云之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发狂一样冲幽兰扑去,洗髓殿的侍从脸色苍白的挡在幽兰面前,护着她四处躲避。然而此时狮子已将幽兰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那侍从竟然就地一滚,从狮子裆下滚过,狼狈逃命,只留幽兰一人立在墙角,颤抖着惨白的嘴唇呆呆的盯着白狮。
白狮一吼,举爪便向幽兰拍去,沈璃眉头一皱,身形一闪,落至幽兰身前,抬手一挡,看似比白狮细小许多的胳膊将白狮的爪子招架住,然而这招虽然挡住,沈璃却是眉头一皱,只觉体内气息不稳,力道不继,无法将白狮推开,她心知必定是这洗髓池的功劳,正与白狮僵持之际,身后的幽兰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闻言,当即手一松,白狮利爪带着杀气直直向幽兰的脸招呼而去,幽兰没想到沈璃说松手就松手,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面无人色,只在利爪快要碰到脸颊之时,来势又猛的停住,只听沈璃道:“想保住脸,求我。”
给便宜不要,那便适当索取吧。沈璃是这样想的。
幽兰几乎不敢转头,那利爪上属于野兽的狂暴之气刺得她几乎流泪,一只芊芊玉手悄然捉住了沈璃的衣摆,幽兰的声音带着三分恐惧,三分不甘,还有更多的是属于女子的柔弱:“求……求你。”
沈璃忽然间不知被满足了怎样的心态。她自得的一笑,当下低声一喝,推开白狮的爪子,另一只手将幽兰细腰一揽,纵身一跃,跳过白狮头顶,落在它背后,沈璃将幽兰松开,见她浑身瘫软摔坐在地,沈璃道:“本来你求我我也不打算救你的,奈何你是随我来的洗髓殿,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人再说闲话罢了。”
才逃过一劫的幽兰哪有心思理会沈璃揶揄,只往沈璃身后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青白。沈璃眼往后一瞥,竟见那白狮已经扑至两人跟前,巨爪已经挥来,沈璃要躲是没问题,可是带着幽兰便是个累赘,沈璃估摸着白狮这一爪她挨了顶多痛上几天,但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给拍死了。没时间权衡,沈璃将幽兰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过。血肉横飞。
幽兰吓得失声惊叫,她的生活里几时见过如此场面。一击过,白狮第二爪欲袭来,中间有些许时间,沈璃抱住幽兰就地一滚,逃出了白狮的攻击范围。
幽兰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了一手鲜血,她颤抖着唇:“你没……没事吗?”
沈璃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皮肉伤而已。”沈璃见那白狮又欲往这方扑来,她才知道,这白狮竟是盯中了幽兰。沈璃眉目一沉:“你为何惹怒它?”
幽兰只呆呆的看着一手鲜血,白着脸未答话。
沈璃心知自己刚在洗髓池中过了一遭,定不能与这白狮硬拼,她与妖兽相斗多年,极为熟悉兽类的脾性,当兽类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时,它便会退缩。此次她目的不在杀了白狮,而是逼退它,只要气势上赢了它便行。
坐在沈璃背后的幽兰忽觉周身气息一热,她愣愣的抬头看沈璃,逆光之中,这个女子的侧脸轮廓帅气得几乎令人遗忘性别。
忽然之间,沈璃瞳中红光一闪,周遭气息一动,幽兰仿似忽闻凤凰清啼,嘹亮天际,周身灼热的气息愈重,对面的白狮不甘示弱的狰狞嘶吼,方寸之间恍然已成二者争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滚滚气浪推得老远,唯有沈璃身后的幽兰,她清楚的看见沈璃眼底的鲜红越来越泛滥,直至染红了她整个眼眸。又是一声极为嘹亮的啼叫,那些滚烫的气浪仿似在空中凝成了一只刺眼的凤凰,呼啸着向白狮冲去,一直嘶吼不断的白狮往后退了一步,凤凰于它头顶盘旋,似随时准备俯冲啄咬它。
白狮左右躲避,最后“嗷呜”一声,身形骤然变小,最后化作一个白色毛团,蜷在云上瑟瑟发抖。
杀气霎时收敛,沈璃踏前一步,一只手却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头听幽兰垂着脑袋小声说着:“危……危险。别去了,等天将们来了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这神女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她捉住神女的手,将她拿开:“无妨。”转头离开的沈璃没有看见,幽兰抬头望了望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复杂。
沈璃走到白色毛团身边,俯身将它拎起来,白色的长毛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把她望着,喉咙里放出乞怜的呜咽声。她毫不怜惜的将它一抖:“说,尔乃何方妖孽!”
长毛狗抖得更厉害。
“王爷!王爷手下留情啊!”白胡子老头拿着拂尘,急匆匆的从不远处奔来,直至沈璃跟前,冲她行了个礼,道,“此乃神君养在天外天的神兽祸斗,并非妖物啊!”
行止养的?沈璃将长毛狗丢给白胡子老头抱着:“你们神君是要做天界的养殖大户么?什么都有他的份。”
“呵,听王爷的语气,倒像是抱怨什么都是我的过错。”一句话横里插来,周遭的仙人皆矮身行礼。行止翩然而来,白胡子老头忙放下祸斗,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了老头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动:“受伤了?”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只受了点皮肉伤。”
行止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压抑住了什么情绪似的,只弯腰将祸斗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祸斗委屈极了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行止轻声问:“怎么回事?”
白胡子老头道:“小仙遵从神君吩咐从天外天将祸斗带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祸斗突然发了狂。我拉也拉不住,伤了王爷和洛天神女,实在是小仙的过错。”
行止这才远远看了幽兰一眼,默了许久:“祸斗突发狂性也并非你的过错。你且送王爷回西苑,然后找个医官来看看。”他身形一转,行至幽兰跟前,将她扶起,“你随我走走。”
幽兰脸色灰败的点了点头。
沈璃回到西苑,没等天界的医官,她实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了,便自己包好伤口换好衣服,见白胡子老头在后院找了根绳子要将祸斗套上,沈璃阻止道:“别套了。”
老头微有些迟疑:“可它若再伤了王爷……”
“它乖的时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时候套住也没用,所以省得浪费绳子。”而且,沈璃不傻,祸斗身为神兽,怎会无缘无故的发狂,看行止今天将神女私自寻去,沈璃便知,这祸事必是那幽兰自己惹出来的。想到此处,沈璃有些叹息,她这才来天界几天,便遭到这么多有意无意的攻击,实在是与此处八字不合啊。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倒也没有执着着用绳子去套祸斗,嘴里嘀咕道:“这样也好,王爷你喜欢它便与它多玩玩,本来神君也是找它来给王爷打发时间的。”
沈璃听罢,身形微微一僵,末了一推房门,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房间。
若即若离,看似无心却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长毛狗,想起来的时候逗弄两下,像是闲暇里打发时光的乐子。
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沈璃去开门时却没看见人影,只有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房门口。沈璃倒也不客气,端着饭菜便回去开吃。这个人的手艺半点没有退化,只是这样东西对沈璃来说难免吃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她将碗收了,放到门口时,忽见行止从她对面的一个屋子里走出。那不是他的房间,但沈璃常见他从那个房里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沈璃只对行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将门关上。
一句“饭菜还合口味吗?”塞住喉咙,行止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倏地一笑,形容微苦。“饭菜还合口味吗?”“伤口不要紧吧?”“无聊的话可以和祸斗玩一玩。它不会再伤你了……”
有那么多话想说,但是他不该说,对方也不给他机会说了。
进退失据……
原来是这么个感觉。
夜里,沈璃死活睡不着觉,索性出门在院子里走走。天界的月亮极圆极亮,在黑夜中给房屋照出属于夜的光辉。沈璃晃眼瞥见对面屋子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自里面溢出,她知道这是行止常去的那个房间,心底猛生一股好奇,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沈璃瞅了瞅行止房间紧闭的大门,轻手轻脚的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推门,进屋,小心翼翼的将门扉掩上,沈璃一转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不同于平常的花草树木,山河风光,而是一片漆黑的透蓝的夜空,上面繁星点点,宛如一张天幕,其间星河流转,竟是一副会动的画。
沈璃看得啧啧称奇,觉得这里面果然藏了奇宝。
可当她绕过屏风,却惊呆了。这里不是一般的房间,而像是开辟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一般,脚下无底,头上无顶,沈璃仿似是走进了刚才那个屏风的画里,星河云海,宛如不在这世间。
而更令沈璃惊奇的是,在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上,仿似还有小字刻上,她眯眼仔细一看,心头更惊。
神观月、神落星、神清夜……
这里竟是……供奉上古神们灵位的地方!
“这里最好不要进来。”行止声色轻淡,但还是吓了沈璃一跳,她瞪圆了眼转头看他,行止见了她这表情,倏地一笑,“我先前没与你说过么?”
沈璃愣愣的看着行止,心里琢磨这,供奉上古神灵位的地方当是极清净之地,轻易不得让人进入。只是……把这么重要的地方随便摆在这样一个屋子里真的没关系么?天界的人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连防备也不知道了么!门口也不知道设个结界拦一下……
“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么?”
沈璃虽为魔族人,也向来不喜欢现今天界这些仙人们的作风,但对于上古神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行止低头一笑:“来不及了。”他仰头望着天空中闪烁的灵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来了便拜拜吧,已经许久没人来看过他们了。”
既然行止都这样说了,沈璃便也没急着出去,仰头望着满天星辰,那些灵位仿似有灵性一般,渐渐围成了一个圈,将沈璃与行止包围在中间,仿似是一群人围着他们探看一样,行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处与天外天的景色一样,他们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样,不会到处乱动,今日见你来了,竟都过来看热闹了,他们很是高兴啊。”
沈璃瞅了他一眼,见他唇角笑意虽淡,但却是将愉悦的情绪染上了眉梢,与他素日风淡云轻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时是真的开心。她转眼看着漂浮着的冷冰冰的灵位,心下莫名觉得微有些感慨苍凉。
对于沈璃来说,她看到的只有这些灵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却是他曾经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来的友人。行止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了,他被三界称为尊神,享最高礼遇,独居天外天,卧苍茫星辰,观天下大事,可却再没人能伴他左右了。
他站得太高,谁都无法触碰。
“会觉得……寂寞吗?”沈璃鬼使神差的问出这句话。行止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为何如此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还有我的将军和下属们皆变成了不会说话的牌位,我还要一人守着空无一人的魔界过日子……”沈璃一顿,“我必定是活不下来的。”
行止浅笑:“习惯了便好,而且重责在身,你说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罢,都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沈璃看着他:“神不该是把世间所有都握于掌心么?”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独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过于强大而不能动私情,你约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待我寿尽之日化为天地之气永驻山河,否则,我还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寿尽之日?”
“自然,万物有生岂能无灭,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脱,我寿命虽长,但终有尽时,待到那日,我便随天道之力,化为天地间一缕生机,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虽灭,然而神力永存,继续守着这万物星辰。”
沈璃听得一愣:“既然如此,那这些神便都是寿终正寝,化为了天地间的一缕生机?”
行止摇头:“有三成是寿数尽了,但余下七成,皆是在寿尽之前出了变故,行有违天道之事,被剥去神格,永堕轮回,尝人世百苦去了。他们是神形俱毁,所有神力荡然无存,他们生前在天地间留下的术法也会尽数消失。”他抬头,“这些灵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给余下的人,留的一点念想罢了。”
而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而这里的牌位渐渐变多。
“也就是说,顺应天道享尽寿数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还会在世间留存,而被天道夺去神格的神明,便什么也不会留下……”沈璃呆怔,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被夺去神格,那么你的法术便会尽数消失。那墟天渊……”
行止点头:“墟天渊乃是由我撕裂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我若被夺去神格,没有神力维系法术,它自然会消失。”
沈璃脸色一沉:“数千头蝎尾狐一样的妖兽会跑出来?”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淡,“他们会随着墟天渊的消失而消失,但于此同时,魔界也会为墟天渊牵连,一同沦陷。”
沈璃一惊:“为何!”
“即便是神,要开辟出另一个那般巨大的空间也是极为困难的。”行止随手一挥,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划过,“即便是开辟出来,也会如此光一般,稍纵即逝,唯有依凭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渊,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铸成墟天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魔界便与墟天渊连在了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的瞪着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这种不顾及魔界子孙后代的事!”将墟天渊与魔界连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渊有什么动荡,魔界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那时,开辟另一个空间是解决妖兽之乱的最快的方法。”行止声色微冷,即便是现在,谈到当年的决定他也没有半分犹豫,“若不那样做,现在早已没了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场战斗中有时为了一定利益必定会做出牺牲。但这样的牺牲……
“你不能出任何变故。”沈璃咬牙道,“一丝一毫都不能,必须给我活到寿终正寝时。”
行止低头一笑:“这是自然,更何况,如今天外天就我一个神,整个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维系,若我出了变故,彼时天外天倾覆,星石落瓦尽数砸在九重天上,必定致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苍生啊。”
行止的话说得轻松,可却在沈璃心上压下更重的石头。思及幽兰与自己说的话,沈璃垂了眉目,她说得没错,行止不能出事,没有谁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只因为他早已不单单是他自己了,如此沉重的责任,实在让人难以背负……
“所以。”行止轻轻开口,声色极淡,但其间情绪涌动,饶是迟钝如沈璃竟也有所察觉,他眸光映着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欢你。”
语意中告诫的意味如此明显,也不知是在警告谁。
沈璃心头莫名一抽,转过头去:“神君玩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还敢对神君抱有什么幻想。只要神君莫要时不时的撩拨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断沈璃的话,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却带着笑意说了出来,“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拨你。”
这家伙……
沈璃拳心一紧,隐忍下翻涌而上的怒气,回过头,直勾勾的盯着行止,冷了语调,连撑面子的尊称也懒得用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自己责任沉重,不能动情的是他,可又说出这话牵绊她的也是他。推开的人是他,握紧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时也忍不住了,“你有毛病是么!”
行止点头:“我约莫,是患上什么毛病了罢。”
这算是承认了什么吗……
沈璃盯着他,突然觉得原来真有这么一种时刻,心里面各种情绪涌动,但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字能说出口来。房间里静默了半晌,连那些灵位都各自飞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沈璃心里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了行止的意思,然后顿觉此人真是卑鄙透顶。他的话说得如此模棱两可,但背后的意思却那么明确——所有的情绪都该收敛了。
可是他说他做不到,那么……沈璃忽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中的闷气,盯着行止,声音铿锵有力,“本王必替神君制住这种毛病。”
这本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负起天下重责的人在她面前耍赖……
那就由她来吧,碧苍王没有斩不断的东西。
行止低笑:“有劳王爷。”行止侧眸望进沈璃漆黑的瞳孔里,里面映入了漫天星辰,让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过头,眨了眨眼,“还望王爷……莫要治标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负所托。”她转身欲走,行止却突然又唤道:“王爷……”
沈璃顿下脚步,等了一会儿,行止才道:“行止还有一事相托。”没等沈璃答应,他便说到,“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寿数何时尽,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为天地生机,留下一个灵位在此,还望王爷闲时来探望打扫一番。”
即便是下了再大的决心不能搭理行止,但此时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头:“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为,你真好看见了。”
因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后,他还想让沈璃来看看他。行止比谁都清楚,记忆不会保存太久,但常看看总是会记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的便将他忘了……
那他……该多寂寞。
百花宴明日便要开了,自那日与行止交谈之后,沈璃便没再见过行止,即便是同一个屋檐下,有着法力的两人要想避开对方还是极为容易的事。
在那之后,行止仍旧有做饭送到沈璃房门,只是中午摆上的饭菜,到晚上沈璃也不会动,过了两日,行止便不再送饭来。
然而沈璃却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她虽不喜欢天界的仙人,但此时每天还是要出门晃荡晃荡,这日她晃去了设百花宴的场地,欲拿几个仙果充饥,可她没想到自己刚手快拿了一个桃,一转身,洛天神女便恰恰站在背后将她盯着。
沈璃一声清咳:“天界的桃子长得挺大。”说着便要将桃子扔回去。幽兰却道:“此桃并不算大,乃是一百年结果的桃树所出,并非什么稀罕物什,王爷尽可尝尝此桃,再尝尝旁边那盘五百年结果的桃,高低立有所判。”
这是……让她随便吃的意思?沈璃眨巴着眼看幽兰,幽兰稍稍不自然的别开眼神扭过头,她走到沈璃身边,捡了三个桃子,拿了一壶酒往沈璃怀里一塞,搭着脑袋便快步走了。
沈璃看着自己怀里的食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神女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借着这几个仙桃噎死她不成?还是要陷害她偷拿仙果?身边有个小仙婢在忙碌,沈璃转头问:“你们神女塞给我的东西,我拿了不算偷吧?”
小仙婢一怔:“王爷说笑了,既是神女给的,自然不算偷。”
沈璃一挑眉,果断拿了个桃子往放嘴里啃了。
一路就着酒吃这桃慢慢悠悠回了西苑,可是走到房间里沈璃便觉得不对了,这天界的就未免劲道也太大了点,一倒在床上便睁不开眼了,沈璃拽了被子将脸埋在里面嘀咕:“我就知道没安好心,在这儿等着我呢……”
沈璃一睡便没再醒过来,直到第二日百花宴开启的钟响彻九重天,敲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下才将沈璃敲醒。沈璃在被子里伸出脑袋,一看外面的天色,登时惊醒。
她这可是代表魔界来的,迟到了那可是个大笑话。她翻身坐起,快速的扎起头发,推开房门,行止早已不在,那家伙竟也不叫叫她!沈璃心头邪火一起,但又无奈的压了下来,他们最好连室友的情分也不要有……
行至前院,沈璃欲驾云而飞,可天空中忽然一道红光划过,沈璃眉头一皱,初时还以为是天界放的礼花,但见红光越近,竟是直冲这西苑而来,沈璃眉头一皱,尚在犹豫要不要将其拦下,便见红光突然加快落在西苑大堂的房顶上,只听“轰隆”一声,大地一颤,西苑的大堂坍塌,炽热的火焰瞬间流传开来,燃出一片橙红的天。
天界……被攻击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沈璃抬头望向远处,只见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火球再次往西苑这方砸下,而其中一个落下的地方,是那个放置灵位的厢房!
行止唇角真切的笑意在沈璃心头划过,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落在那方厢房顶上。
洗髓池中被洗去的魔气尚未找回,沈璃一声低喝,勉强撑出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将下面的屋子护住。然而这火球之力竟全然超出她想象之外,极度炽热,携带这巨大的压力,若不是凤凰天生火性,或许在她接住这压力之前便已被灼烧为灰烬。
脚下“喀拉”一声,是瓦片碎裂的脆响,沈璃一咬牙,眼底红光大盛,沉声一喝,周身法力化为一波金光,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力直冲那火球,将其从内部震碎,化为尘埃一般的火点,散落在厢房四周。
沈璃只身立于房顶,垂下的手慢慢滴出血液,是背后的伤口挣开了。
然而没给人半分休息的时间,火球再次迎面而来。沈璃面容凝肃,不躲不避,拳心一握,眼底是绝不退缩的决绝。
八十一声钟响敲罢,天帝微微一欠身对行止道:“神君上座。”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天帝也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但却没人知道行止是最不喜坐那个位置的,台阶上的白玉座,太凉……
一抹红光自天际划过,众仙目光追随而去,有仙人笑道:“那是哪家的座驾,看着真威风漂亮。”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巨响,西边天空一阵艳红,仙雾缭绕的云巅一颤,杯盘俱倒,稀里哗啦摔得一片凌乱,仙女宫娥忍不住低声惊呼。然而慌乱之后却是一阵可怕的寂静,舒坦惯了的天界,在此时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行止未在白玉座上落座,举目一望,但见远方又是几个火球追着先前的红光而去。他眉目一沉,心底莫名生了几许慌乱。
“报!”侍卫拉长的声音在寂静的百花宴上显得尤为刺耳,他一路跑来一身华丽而累赘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叮咚响声,仙人们好乐音,但此时却没人有心思欣赏玉石之声,只听侍卫惊惶的喊道:“有……有火攻!往西苑去了!”
众仙大惊。侍卫声音嘶哑颤抖:“烧起来了!”
清风一过,没人看见上座之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待大家回过神来时,百花宴上哪还找得到行止神君的身影,天帝这才回过神来,忙招来将领,急急分配的任务,自己则亲自领着一队人马飞速往西苑而去。
碧苍王代魔界赴宴,而此时尚未到来,应当还在西苑,她若在天界遇袭,那可不好与魔界交代,而且,西苑还供奉着上古神的灵位……看行止神君着急的那个模样便知道,那些灵位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一个也损失不得。若护卫不及,彼时神君动怒,那可就糟糕了。
火球一个接一个砸下,沈璃双脚下的屋瓦已尽数碎裂,她心底不止一次咒骂行止与天界那些蠢货,如此重要的地方,竟不知设个结界护卫一下,而且事发这么久,他们就没有谁看见这里不对劲吗!如此高调的用火球在空中攻击,就没人去找到攻击的人,将其斩杀吗!
天界闲人们当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脑子都拿去长膘了不成!他日若魔界要攻上天界,沈璃觉得不肖一天就能让这群酒囊饭袋俯首称臣!
又是一记火球落下,这力道竟比先前更重几分,沈璃听见脚下的屋梁在“吱呀”作响,显然,这厢房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这些攻击还没完没了……沈璃咬牙,心头只觉无比憋屈,她向来善攻不善守,且喜欢速战速决,今日让她撑开如此久的结界,不如让她被敌人直接砍上数刀来得舒坦。
背后的伤口不停裂开,血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裳,失血过多法力不继渐渐让沈璃有些撑不住了,体内如同被掏空一般,一个个火球击中她撑起的结界,巨大的压力令她微微弯了膝盖,而更麻烦的是那些灼热的火焰,没有法力傍身,零碎的火球碎片扎入沈璃已显得稀薄的结界里,在她脸颊上烙下通红的印记,然而沈璃向来对皮外伤不在乎,只怕那些火星若是烧进眼珠里……她正想着,一块火星呼啸着向她瞳孔扎来,沈璃下意识的闭上眼,垂头躲开。
然而,便是在这一恍惚的瞬间,又是一个火球堪堪击中沈璃站立之地,巨大的冲击力致使沈璃脚底一软,一只膝盖狠狠的跪在房梁上,只听“咔”的一声,房梁折断,在沈璃跪的地方凹陷下去一块。
遭此突然一击,沈璃体内本就不稳的气息更是一乱,血脉翻涌,饶是她死命压抑,也仍有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却不知是不是在这危急时刻产生了错觉,仿似有一股清凉之气自破损的房梁之中蹿出,包裹在她的周身,缓解的灼烧之苦。
但这时沈璃哪还有心思去感受这丝凉意,只觉得这是生平头一次连敌人都没看见,便被逼至如此境地,实在让人憋屈!沈璃心中有气,一抬头,却见一个比之前都要大的火球急速而来。
她心头方闪过“糟糕”二字,忽觉周身气息狠狠一凉,巨大的压力瞬间被移去,白色衣摆在眼前划过,单膝跪着的沈璃只在逆光之中看到了一个背影。
因着要出席百花宴,他头上的髻挽得比平时规矩一些,但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燥热的风一吹,让他衣袂与长发齐飞,好不潇洒。他的身影阻挡了全部的热浪与压力。沈璃只手捂着胸口,感觉到那颗方才还因战斗而急速狂跳的心脏,此时如同被安抚了一样,舒缓下来。
这个背影……能带来太多的安全感。
对碧苍王来说,极少体会到的安全感……
热浪临近,巨大的火球携着仿似要将所有化为灰烬的力道,汹涌而来,行止面容沉静,只轻轻一探手,那火球竟猛的止了来势,如同被套住脖子的恶狗,挣到了绳子的极限,再也无法向前一分。
“滚!”行止一声低喝,衣袖一挥,但见巨大的火球依着来时的速度,照着来时的轨迹,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回去……
抛……回去了。
沈璃约莫理解,天道为何不许神明生情,如此强大的力量,若随心所欲,使于私情,那天下,岂不打乱?
火球飞回去的那一方燃起了熊熊火光,果然再无火球袭来。想着对方此时手忙脚乱的模样,沈璃心头只觉好笑,然而心头一松,周身更觉疲乏,失血过多的她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后一仰,从破烂不堪的屋顶上滚了下去。
但在摔在地上之前,不出所料的被人拽住,而出人意料的是,拽住她的人,却不止是将她拽住了。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早就湿透了的后背上,脸颊上的伤也被人用凉凉的手轻轻抚上。行止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就算此时沈璃已精神涣散得看不清别的东西,但行止那双眼睛沈璃看懂了。
他在生气,他在说:“沈璃,你不想活了么?”
“死不了。”她听见自己含混不清的声音,“只是有点累。”
“为了这屋子将自己逼成这样……”他仿似极力隐忍着情绪,“你到底……多没心眼。”
“我总不能……”沈璃眼睛快要闭上了,疲惫的肌肉没办法撑住她的脑袋,她头往前一栽,额头抵住行止的肩头,声音小而模糊,“我总不能……让你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行止看见那些灵位时闪亮的眼睛和有温度的笑容让沈璃只看了一眼,便深深记在心中,而且再也忘不掉了。
行止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仿似是挣扎了许久,他一只手环着沈璃的背,一只手狠狠摁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力道时而紧,时而松,他……控制不了自己。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在她面前,连拿捏的力道都没法掌握好……
手指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唇畔恰恰落在沈璃耳边,行止垂了眼眸,低了声色,三分无奈七分苦涩,只说给沈璃听道:“王爷,你当真是在帮我控制么……”
天帝领着侍卫们这才匆匆赶来。除了沈璃拼命护着的厢房,别的地方已尽数烧成了灰烬,行止神君便在一堆破墙烂瓦前将碧苍王抱着,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见神君脸上的表情。
天帝微惊:“行止神君……”
“别过来。”行止声色轻淡,“我在帮碧苍王治伤。”他说,“谁都不准过来。”
果然无人敢上前一步。
行止便在所有人面前,将沈璃抱着,将平日看起来那般强悍的碧苍王抱着,众人这才看见,原来,和神君比起来,碧苍王竟是那么娇小……对了,碧苍王也是一个女人,她本来就该是纤细娇小的……
天帝下令彻查火袭天界一事,然而三天之后才在天界北边一隅寻到了被行止扔回去的那个火球砸得乱七八糟的现场,一个活人也没有,人家躺在那儿让人去寻,天兵们也寻了这么久,其效率之低,令有识仙人皆感到担忧。更令人担忧的是此次袭击天界的家伙……
不是魔界,不是妖物,而是一直臣服于北边深海之中的北海一族。他们是极为温顺平和的一个族群,千万年来从不挑起战争,这次却像疯了一样来袭击天界,是天界……在下界做了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
天帝震怒,立即着人去北海一探究竟。然而北海的消息未探回来,魔界五天前便递上来的一纸急书,看得天帝白了脸色……
西苑塌了,沈璃又住回了拂容君府里,只是这次为防有人趁她伤重之时下毒手,拂容君亲自给沈璃住的房间加了个结界,行止也不客气的住进了拂容君府里,两个贵客在家里待着,拂容君再也没法在府里胡作非为,心里十分不畅快。
这日他正唤了相识的仙君来对弈,对方笑他:“你看看这碧苍王受个伤,天帝龙颜大怒,行止神君又给治伤又细心照顾,还未成亲神君和天帝便把碧苍王的腰给撑起来了,看来这魔界的面子大得很,待日后成了亲,拂容君,你哟……啧啧啧。”
拂容君听得脸色铁青,径直将棋子一扫,甩了一地,怒道:“我还用你来挖苦!我找你来是让你给我添堵的不成!滚滚滚!”
对方不气反笑,正气得拂容君火冒三丈之时,一阵凌乱而快速的脚步急急的走进院子里,幽兰的脸色沉凝,看见拂容君这里的场景,她冷冷道:“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一怔,苦恼的揉了揉额头:“我说皇姐,你少来添点乱成不成啊,人家现在有神君护着,咱们哪讨得了好,你消停消停回去吧。”
幽兰眸光冰冷,盯着拂容君又问了一遍:“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这才察觉出事情不对,迟疑道:“在……在后院厢房里呢,为了养伤,我给她设了结界的……”
“带我过去。”言罢便急着往前走,迈了两步没见拂容君跟来,她一回头,目光凌厉的瞪他,拂容君吓得胆一颤,忙走上前去给幽兰带路,一边走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幽兰没有理他,待走到小院门口,拂容君猛的顿了脚步,“我把结界打开,你进去吧,我不去了,看见行止神君我害怕……”
幽兰没有半分犹豫,跨进院子里,结界在她身后阖上,这次看来拂容君是花了点心思在沈璃养伤的地方上,曲径通幽,小道两边皆是芬芳草木,隔了外界喧嚣吵闹。幽兰脚步越走越快,却在即将走出芬芳树林之时顿住了脚步,只因她透过树影隐隐看见了神君与沈璃两人在门口立着,沈璃面色不愉,两人正在争执。
“皮外伤何须将养这么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沈璃站在门内,行止在门口抱手堵着,神情淡然,越发衬出了沈璃的捉急,“让我出去!”
“伤好之前不能出去。”行止声色轻淡。
“伤已经好了!那些火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若不是房中灵位之气溢出,吾之友人们以神力护住你的心脉,你以为今日还能如此大声的说话吗?”
沈璃一愣,恍然记起在那时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周身清爽了许多,原来……竟是那些灵位之力漏出来护住了她吗……沈璃觉得那些上古神真是神奇极了,连毁得只剩一个牌位,也还能抽空保护个把人……沈璃继续道:“如此,有劳神君下次去祭拜之时帮沈璃带声多谢,另外,既然当时我已经被护住,此时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让我出去。”
“不行。”
沈璃大怒,一字一顿的问:“你关着我作甚!”
“你出去作甚?”
沈璃气笑了:“已过了五天时间,天界却还没捉到主谋,什么往北海去查探消息,就算探消息的人是前天出发的,这两天都能从天界往北海跑十几个来回了,探消息的人是栽在水里迷路了不成!”沈璃唾弃,“什么效率!”
行止一笑:“该急的人不急,你却在这里瞎捉急。”
“被关在这里我就差瞎了!”沈璃一咬牙,暗自嘀咕,“若换做往日,我定要提枪剿了那群混账东西的老巢。”
“你是被人揍了觉得心怀不甘,想要讨回去吧。”行止笑着戳穿她的掩饰,沈璃眼神别开,因为生气,她的嘴下意识的有些嘟起,然而弧度极小,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在行止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那一块有些肤色不匀的地方是她先前被烧伤的痕迹,想着那日倒在自己怀里的家伙,行止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大拇指摁住了那一块皮肤,轻轻摩擦了两下。沈璃恢复能力极好,不管是体内还是体外,这指腹下的皮肤,不过过了五天的时间便已全然恢复,只差那么一点颜色……
“会帮你讨回来的。”他轻声说着。微哑的嗓音听得沈璃微微一愣,她抬头看行止,然后“啪”的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她肃容盯着他,目光清冷而理智。
行止手腕被打出了三根手指印,他看了沈璃一会儿,垂下手,任由宽大袖袍遮挡了痕迹,他一笑,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
“神君。”幽兰忽然开口,自芳香树林里走了出去,她一矮身,行了个礼:“神君,王爷。”两人望向幽兰,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幽兰便急道,“王爷,天帝请你去凌霄殿中,有要事。”
听出幽兰言语中的凝重,沈璃眉头一皱:“带路。”
行止微微一挑眉:“何事不能托人传信过来?”
幽兰一默:“神君,实乃要事。”
行止点头:“如此,便一同去吧。”
凌霄殿中天界的文臣武将分立两旁,天帝面容严肃的坐在龙椅之上,见行止与沈璃一同来,他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让人在左侧首位看了座,才开口道:“碧苍王,此处有魔界传来的信报一封,你且看看。”侍从将信呈于沈璃,沈璃接过,只扫了一眼,倏地脸色一白,声色一厉:“何时传来的信报?”
“五天前便传来了。”天帝有些叹息,“奈何因着遭火袭一事致使众仙人奔波忙碌,疏忽了此信。今日才有人呈于朕看见。”
沈璃脸色更冷,行止开口:“帝君,到底发生何事?”
“魔界都城亦被北海一族袭击,魔君昏迷,十数名魔族将领牺牲,且各地发生暴乱……情况极危。”
帝君每说一句,沈璃的眉头便更紧一分。这是五天前的战报,如今情况只会更糟,沈璃对天界的办事效率已经无话可说,然而此时任何对盟友的抱怨都是无用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分析……沈璃闭上眼,清理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消片刻便冷冷开口:“如此看来,五天前天界遭到的攻击乃是佯攻,是对方声东击西之法。”
若是真想攻打天界,岂会只安排那么一个发射火球的点,又岂会向着西苑那般僻静的地方打,对方不过虚晃一招,累得天界众人上下奔波,乱成一团麻,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不可能相助于魔界,其主要部队则进攻魔界……但是……魔君昏迷,十数名将领牺牲……
如此惨重的伤亡,这不是魔界应该有的,那里和天界不同,沈璃很清楚,那些将领皆是万中挑一的精英……
“沈璃恳请帝君允许在下立时返回魔界。”
“这是自然。”帝君一摆手,另有人呈上数盒丹药,“魔君昏迷想是伤得不轻,这几盒丹药碧苍王且拿回魔界,给魔君服用。朕已着人点兵,不日便可助魔界镇压暴乱,清除贼寇。”
“谢帝君厚意。”沈璃拿了丹药,没有半分耽搁,转身离去。
见沈璃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口,行止眉目微动,忽听天帝在身边一唤:“神君,对此事如何看?”
“魔界的暴乱与遭到攻击绝不是巧合,若照常理推断,这应当是夺权之争,北海一族,或许也是被借来的幌子。”
天帝点头:“神君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魔界臣服天界多年,其中多有不满之人,有人暗中作怪,想覆了魔界如今政权,再立一个新王也不奇怪……只是彼时新王必定与天界相对,可是极大麻烦。”
文武官员一时有些嘈杂,都在与身边的人轻声议论。
天帝转头,看向行止:“神君近来奔波劳累,百花宴也未办成功,当真是我等无能。”
若是往常,行止定是得客套两句,但今日他却一句话没说,倒像是同意了天帝的话,无声的说着“尔等无能。”
天帝一默,百官跟着一默,最后终是天帝咳了两声,微有些尴尬道:“神君离开天外天已久,然而天外天乃是天下清气之源,这些日子天界微乱,邪气戾气稍重……神君……”
“我明日便回天外天。”行止淡淡落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凌霄殿中静了片刻,天帝开口:“经此一事,暴露了天界诸多不足,想来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便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九重天上下乱了一遍,各位仙家,该查的,该清的,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百官颌首称是。
沈璃刚走到南天门,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莫名的回了个头,恍然瞅见行止立在后面十丈远的地方,目光沉静的看着她。沈璃一抱拳,深深鞠躬:“这些日子多谢神君照拂。”没有半分眷恋,沈璃的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她纵身一跃,下了南天门。
多日之后,行止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那天他没有将她唤住呢,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放她走了……
他明明还有话想说……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觉空气更比往日污浊了三分,区别于平日的瘴气,现在到处流窜着杀伐之气,暴戾之气,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着脸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宫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诉说着当日魔界的仓惶,白幡在路边凌乱而冷清的挂着,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气。
宫门之前,侍卫头带白色布条,脸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静,而有几分强撑的威严。宫门左侧的守卫见有人径直冲宫门走来,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将手中长枪一竖,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头一皱:“何故如此慌张!”她声色微厉,震得两名侍卫一愣,待看清是谁,一名侍卫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王……王爷……王爷回来啦。”他腿软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个头,“王爷回来啦!王爷回来啦!”
另一名侍卫无声的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周身一直有青颜赤容回护左右,寻常是极难伤到他。这一受伤,竟伤得如此严重么……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的出入,而他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泼出水来,鲜红的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然而沈璃哪还有心思去应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些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他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张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张干净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他脸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帝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个一个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然而这一剑却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别的东西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么……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服下仙丹之后,魔君唇上的青色尽数退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退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她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的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早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那方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听到人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听闻,沈璃极快的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士兵们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则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团散沙,这些士兵也不该做把谁看做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噗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痛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击,才能致使魔界骄傲的将士们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颓败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为何将士们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稍稍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即便她没有经历过战斗,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敌人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敌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将他们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当中,她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可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青年。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便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东西,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么?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已经走到。沈璃面容一肃,踏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数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却已认不得他们的面目,有的或尸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椁前停住,这个棺椁里只放了一把剑还有一些残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渗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了三名敌人的头颅,最后……被几名敌人围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
沈璃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我不相信。”
周遭的将领皆垂首不语,灵堂中沉寂了许久,一个声音喑哑道:“末将亲眼看见的……”大胡子将领神色颓然,“末将亲眼看见墨方将军被他们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着里面的残剑和破碎的衣冠,一股无力感缠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能挪开半步。
“末将也是亲眼所见。”有人低声附和,“将军本在北海探查消息,一路追着敌人而来,回都城时已是满身的伤,最后在混战之中,被……”
越来越多的人佐证,让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惨死的事实,她五指扣在厚厚的棺椁上,指尖用力得泛白。厚实木的棺椁上“喀拉”一声留下指印。
她恍然记起那日魔宫之中,黑衣青年远远的站在假山旁边,说,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去做,那么认真的模样……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极小,却仿似一根将断的弦,听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头,像是在默哀,她情绪没有外露,而这一低头,却让人感到这个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个被拔掉刺的刺猬,在这一瞬间,没了任何攻击性。
魔族惨败,将领惨死,若她那时在……若她在,事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糟糕……
沈璃牙关咬紧,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转身离开墨方棺椁之前。继续看完剩下的几个将领尸体,然后慢慢向灵堂外走去,她脚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坚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着。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无用,遗憾无用,她能做的,便是让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踏出灵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练兵台,一手放于胸前,一手直指苍天,心法口诀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辉自她周身慢慢升腾而起,一道光华在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术,字字铿锵,随着这语音落地,光芒所及之处,宛若萤虫飞舞,在这萧然的傍晚铺天盖地的往天上升腾而去。
极美丽却也极悲伤。
凄厉的哭声仿似要扯断人的心肠,沈璃远远看见军营外安葬士兵的地方有许多人哭喊着追着这些薄凉的光芒,仿似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沈璃双手垂下,拳头握紧:“我碧苍王沈璃以命立誓。”她声音不大,但练兵台下的将领皆听得清清楚楚,“此仇,必报!”风一过,撩起沈璃的发丝,无数莹莹之光在她眼前飘过,仿似是她的将士用最后的力气,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渐晚,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不同的地方。
小河边草木下静静立着一名披着绛紫披风的青年:“哦?碧苍王沈璃已经回魔界了么。”
“是,属下收到的确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的答道,“她带回了天界的丹药,解魔君的毒,然后施渡魂术引渡了都城数万怨灵。”
“呵,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呢,难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将她供着。”青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皮,“搜遍整个魔宫也不见凤火珠的气息,必定是沈木月那家伙已将珠子给了沈璃。看来,如今不得不对付她了……”
“苻生将军,上一战我们已折损了五十八名魔人,有的尸体尚未拼接好,短期内怕是不易再战。”
“沈璃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会儿道,“着四五名魔人往墟天渊而去,沿途动静做大一点,将沈璃给引出来,彼时我再亲自动手,杀了她取回凤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应,随即又迟疑道,“将军,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让少主知道。在面对沈璃的问题上,少主已经心软过太多次。我杀沈璃是为取凤火珠,也为除一后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么异议,也无计可施。”他指尖升腾出一股黑气,不过一瞬的时间便将树整个包住,不一会儿,树叶尽数枯萎,黑气越发壮大,最后凝成一颗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张口便将珠子吞食进去,“不过在这些事之前,先给我找几个健壮的活人来,助我调理内息。”
“属下得令。”
风一吹,枯萎的树叶零零散散的飘落。
沈璃安排好军营的事务时已是第二日卯时,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但见肉丫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精神头儿却还好,嘘嘘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经长了老长,一人一鸟,从沈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吵着,诉说着那日的惊惶。沈璃静静的听着,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脑袋:“本王回来了,定不叫人再欺辱于你。”
肉丫一怔,本还吵闹的嘴登时闭了起来,两只眼睛通红的望着沈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王府里歇了片刻,沈璃换了身衣服,穿上轻甲,又要入宫。出门前肉丫唤住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只道:“王爷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嘘嘘都等你回来!”
沈璃一笑:“无妨,不过是去趟宫里,晚上就回来。”
肉丫点头,可是看着沈璃头也不回的走出府门,她心里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王爷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声。
沈璃挥了挥手,没回头:“知道了。”
魔君毒虽已褪去,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们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三名长老坐镇议事殿,代替魔君暂行职权。沈璃坐于议事殿左侧,静静听着下方官员们汇报各地暴|乱的后续情况。
简直就像是为了牵制各地地方军一样,在敌人袭击魔都之时暴|乱发生,然而不过几天各地都渐渐平息下来,沈璃听得眉头紧皱,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明……
“有内鬼。”长老之一静静的说出这话,“不单单从暴|乱一事来看,老朽前几日皆在研究对方撤退的路线,若不是极熟悉魔都构造的人,是决计不会这么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时发生乱象,那便说明,各地……皆有内鬼。
“查。”沈璃冷冷掷出一字,“这些内奸不仅熟悉当地,而且还熟悉魔界的军队构造,必是军中之人,在此一战中,失踪的人,行踪诡秘的人,将其三族捉拿在案,一个一个的审。”
沈璃素来不是心软的人,这个命令下得果断,毫无半点犹豫。
“报!”急匆匆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传令者破门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又出现了!”
众人大惊,沈璃立时站起身来,目光森冷若冰:“何处?人马多少?”
“只有四五名,他们去的方向是墟天渊!”议事殿中立时嘈杂起来,众人皆知墟天渊中有数以千计的妖兽,若是他们撞破了结界,放那些妖兽出来,于魔界而言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墟天渊的结界不会破。”沈璃道,“各位稍安勿躁。”她沉着的问来报者,“除了动向,他们可还有别的举动?”
“有……他们沿途烧杀……所过之处,一个活人也没有……”
“混账东西!”当即便有武将憋不住气拍案而起,“当真欺我魔界无人么!”他抱拳跪地,“末将请战!”另外两名将军也跟着跪下,“末将请战!”
议事殿中一时嘈杂,有文臣劝道:“先前在都城都那他们没有办法,如今便能战得赢了?还是先破解他们身体之谜,而后才能有战胜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着他们横行霸道么!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
“闭嘴。”沈璃冷冷一声呵斥,“我魔族将军岂能如此轻易的便去拼命!当真让人笑话了去。”
议事殿中静了下来。
沈璃站起身子,一身轻甲衣微微作响:“此次,由本王去会会那些妖怪。”
沈璃先前有与这种怪人交手的经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些怪人有没有变得更厉害一些,为了以防万一,沈璃特意着三名军中大将与自己同去,他们皆在几天前与那些怪人过过招,相对别人来说更有经验,也更有实力。
“此次出行不为杀敌,只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带回魔都着人研究,找出他们的致命点,以防之后再被袭击。”出发前,沈璃叮嘱他们道,“切忌逞强行事。”
刀穆将军一笑:“王爷还当我们是新兵么?战场上最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知道。”
沈璃点头:“几位将军皆是军中精英,我族再不可失去一人了。”
感慨罢,整装出发,沈璃未回王府,向来出征她便是一身轻甲。驾云而起,四人没有大部队拖累,行得极快,不时便追到情报中魔人肆意妄为的地界红原,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们急急赶去,那处往北不远便是墟天渊,不可再让他们前进了。
沈璃眼尖,在云上往下一瞥,只见一名魔人正拽住了一个小孩,双手扯着他的胳膊,张着大嘴,仿似要将孩子撕来吃掉,小孩已吓得忘记哭泣,只愣愣的盯着那张血盆大口。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蓦地自右侧斩开,枪刃如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的手砍断。沈璃知道他们的身体有多强壮,所以这一枪便没有吝惜着力气,斩断了魔人的手,枪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浑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颤,大地为之嗡鸣。魔人仰头嘶叫,两只断臂中涌出的血溅了小孩一脸,然而孩子只是愣愣的仰头,望着沈璃的背影,仿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救了。
沈璃没空搭理孩子,只将他往身后一扔丢进草丛里,她自己提枪上前,不给魔人反应的机会,枪尖覆着凌厉的法力,径直穿透他的心脏。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攻击尚不能杀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将其杀死,只要让他无法动弹便可。然而她还未将枪尖拔出,忽听空中有人大喊:“王爷小心!”
身后一记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沈璃身形一矮,躲过一击,拔出枪尖,横抢扫过,径直划破后面那人的颈项,鲜血喷涌,不过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红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战之声,沈璃抬头一望,竟有三名魔人在空中分别与三位将军交上了手,这些家伙何时学会腾云之术……他们果然是在不断变强么……沈璃心头惊异初起,忽觉背后气息诡异的一动。
“碧苍王别来无恙?”
什么时候……沈璃手中银枪一紧,头还未回,枪已杀了过去,然而枪尖却如砍进了棉花之中,力道尽数被卸掉,沈璃连忙抽身离去,直退到十丈开外,方才回头打量来人,他一袭青服,面容未变:“苻生?”沈璃冷冷开口。
“呵,得蒙碧苍王如此挂记,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却知此人心机深重,亲自到此必定有什么阴谋,她眉目一沉,耳朵听到空中三名将军与那几名魔人的战斗尚在继续,如今魔界这境况,沈璃实在没必要现在便与他硬碰硬,涂添伤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听苻生道:“实不相瞒,此次来见碧苍王,乃是有一物欲像碧苍王求取。”沈璃冷笑,还未开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苍王必定不会答应,所以……”
周遭杀气蓦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劳烦王爷将命留下。”
“白日做梦。”如此赤|裸|裸的挑衅让沈璃眸中寒意更甚,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周遭气流渐渐变得凛冽,两人之间的草木早已被无声撕碎,化为灰烬。气流越发膨胀,蔓延到旁边,树丛洒洒作响,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时而颤抖着向左,时而颤抖着向右,在左右之间,不消片刻树叶飞散而去,而树干则“咔”的一声,猛的炸裂。
“啊!”本躲在树后的小孩一声痛呼,径直被炸开的树干打出两丈远。
不能在这样下去!
孩子的叫声就像一个信号,触动了沈璃的神经,她脚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枪为头,整个人如箭一般飞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边,蓦地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往地上一压,沈璃枪头微偏,苻生忽然一侧身,化手为主爪子,只取沈璃心脏,而沈璃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银枪往回一收,枪尾径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轻巧,然而触碰到苻生的手掌,却将他的皮肤径直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沈璃在红缨枪上施了火系法术,令整只银枪炽热无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望着沈璃,眸中尽是崇拜与敬仰,沈璃一挥手,小孩聪明的知道她的意思,立即猫着腰跑远了。沈璃翻身一跃,握住枪身,落在苻生十步开外的距离,枪花一舞,她道:“这是还你的礼。”在天界被火烫伤,沈璃还记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着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才配做我的对手。”话音一落,没有分毫停留,他身形蓦地一动,动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冲上前来,无刀无剑,只化指为爪,空手与沈璃战了起来。
两人身形交错,时而化为风缠斗至苍穹之中,时而化为光转瞬便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