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没想到,即使在家中,也难以摆脱闻澈的视线。
但她不想转身看见闻澈那张脸,因为昨夜的噩梦中,全是那张脸。
闻澈光是站在她身后,便足以叫她身上生出一层冷汗来。
岑令溪没有转身,故意用帕子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才道:“妾身子不适,容颜不整,不好污了太傅明目,这便告辞了。”
她想离开。
岑令溪不想就这样和闻澈待在一处,因为和他在一处,总是会让她有一种被群狼环伺的感觉,会让她深陷泥潭之中。
既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做出挣扎。
她知道以闻澈如今的权势地位,她根本逃不出闻澈的手掌心,更何况,除夕宫宴的帖子已经发到了她手里,与其说是请帖吗,不如是说借着天子的名义发出的圣旨,到时候,她去也得去,不去,自然有人来“请”她去。
在这之前,她只好先躲着闻澈。
可是她若一直躲着不见闻澈,谁知道她会不会对岑家动手。
岑家不出事,她尚且有家可回,若是岑家出事了呢?她一女娘,先后失了夫家和娘家,便再也没有靠山,届时,对于闻澈只能是予取予求。
她不想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闻澈就在她身后看着她,让她无端多出一丝窒息感。
但越是这样想,在听到闻澈有些低沉的嗓音的时候,双腿越是像灌了铅一样,挪动不得半分。
“我让你走了吗?”
岑令溪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闻澈一把捉住她的小臂,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岑令溪只匆匆地抬眼看了闻澈一瞬,便垂下眼睛,“大人,妾实在身子不适,还望您开恩……”
“身子不适?”闻澈反问了句。
岑令溪瑟缩着肩头不敢答话。
“身子不适总要看郎中,这么耗着,若是有个什么病痛,还怎么来我跟前侍候我,嗯?”闻澈说着抬手勾起了岑令溪的下颔,让她不得不抬眼看着自己。
岑令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侍候”这两个字能从闻澈口中说出。
她不知道闻澈口中的“侍候”是怎么个侍候法。
她曾经听闻过京中一些玩的大的权贵子弟在勾栏花楼里的行径,那些女娘大都被折腾得体无完肤,或年纪轻轻染了病被一卷破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或被玩腻了赏赐给他们手下的爪牙。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极为悲惨的。
如今的闻澈,她已经全然看不透了,六年前,在他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岑令溪又果断当着她的面撕掉了当初她好不容易向岑昭礼求来的姻缘,更是在他出狱离京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岑宅找自己,以求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时候,直接放狠话上了江家的马车。
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闻澈此次回京,明着就是要和她计较到底。
岑令溪越想心中便越涌出浓烈的不安来。
于是心下一横,咬了咬唇,和闻澈道:“大人,妾,已有身孕。”
闻澈的眸色忽然沉了沉,但她猜不透个中的情愫意思。
下一秒,闻澈却突然笑出了声:“江行舟的?”
岑令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闻澈却不以为意,只轻飘飘地问了句:“那怎么办呢?是去父留子,还是去子留父?”
岑令溪这么说本就是想着闻澈可以因此放过她,日后再做打算,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那些反常的症状是不是真得有孕,但她万万没想到闻澈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以至于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请大人开恩。”
闻澈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问道:“开恩什么?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满足你?”
身后似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岑令溪一下子有些慌神,只道:“大人可否先放开妾?这里毕竟人来人往,非隐蔽之地。”
闻澈反倒将手横到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几分,说:“我如果不呢?”
身后的脚步声更加明显,岑令溪慌得快要哭出来。
如若来的人是方鸣野,以他的性子,必然要和闻澈起冲突,她不想让阿野因为她受伤,更不想让阿野在这个时候就得罪闻澈。
倘若来的人是岑昭礼,那便更解释不清楚了。
但是她知晓,闻澈才不会管这些事情。
下一刻,闻澈的声音催命一样地落在了她的耳边:“我说你怎么这么怕呢?原来是来人了啊。”
岑令溪瞳孔一震,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少年音。
“闻,太傅怎么有空来?”
能听出来方鸣野本来是想对闻澈直呼其名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克制住了。
闻澈用鼻音应了声,算是应了方鸣野这句。
听到是方鸣野的声音,岑令溪瞳孔一震,在闻澈怀中挣扎着,想要让他松开自己,但终究是无果。
反倒是闻澈暗中使力的手臂,将她锢得更紧。
“别着急啊。”
闻澈略微有些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
“放开我好不好?”岑令溪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好。”闻澈说着将她带着转了个身,让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怀中,面向方鸣野。
她迅速低下头将自己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让自己在方鸣野面前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狼狈,“阿野,你先回去。”
闻澈却低头看了她一眼,“回去做什么?”
岑令溪知晓,闻澈是故意的。
他不但要用方鸣野的前途威胁她,还要让方鸣野亲眼瞧着她是如何“委身”于自己的。
在方鸣野面前,远比在江行舟面前更能击溃岑令溪的心理防线。
闻澈对此心知肚明。
方鸣野看懂了岑令溪眼神中的意思。
阿姐不想自己当面和闻澈起冲突。
于是只好按捺着性子,尽量朝闻澈和声道:“太傅可否先放开她?”
闻澈却不接他这句话,手指轻轻蹭过岑令溪的耳垂,和方鸣野道:“你阿姐怀了身孕,你知晓吗?”
方鸣野顿时就怔住了,站在原地,唇一张一翕,似乎这件事对他而言,非常难以接受,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闻澈戏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看起来,你的好阿姐,并不打算告诉你呢。”
方鸣野愣了许久,才很是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阿姐”两个字。
看着方鸣野失落的表情,闻澈不禁笑出了声:“不过,还没诊过脉,兴许,是错觉呢?”
这话虽然是看着方鸣野说的,但岑令溪知道,闻澈是在点自己。
他就在岑宅,明目张胆地揽着岑令溪进了屋中,郎中不知道是什么时请的,已经到了。
她没有想到,岑昭礼此时竟然也在。
如若旁人不知道这些过往与纠葛,恐怕真得会以为闻澈才是岑令溪的郎君,毕竟,他的眼中全是温情,在吩咐郎中诊脉的时候,也收起了一贯的狠厉无情。
但郎中怎会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更不敢猜度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只好将丝绢小心翼翼地搭在岑令溪的手腕上,凝神屏气着诊脉。
屋中一片阒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郎中生怕自己诊断错了,左手换了右手又换回了左手,额头上渗透出豆大的汗珠。
最终是闻澈的声音划破了这片诡异的静寂。
“说话。”
郎中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道:“回闻大人,岑娘子,这是胃受了寒,加上这些日子总是休息不好,故而有了干呕、月事不调的症状,并非孕脉。”
闻澈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随即转头看向方鸣野,发现他也松了一口气,缓缓勾了勾唇角。
岑昭礼不敢正眼直视闻澈,却也不能不表态,挑挑拣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谢闻太傅挂心小女的身子,不胜受恩感激。”
闻澈就坐在岑令溪身边的太师椅上,伸出手叩了叩扶手,才撂着眼皮子说:“客套的话就不必同我说了,左右,她以后也是我要管的人。”
岑昭礼闻之一震,惊讶完全不输于方鸣野。
反倒是岑令溪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折。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稳定住自己的心神,抬眼和岑昭礼和方鸣野缓声道:“爹爹,阿野,你们先出去吧。”
方鸣野并不愿意,他蹙眉看着岑令溪,“可是阿姐……”
话还没说完,便被闻澈打断了:“可是什么?阿野,你的心思,藏得一点也不深。”
他说着别有用意地扫了一眼岑昭礼,紧接着说:“你看你阿姐的眼神,一点也算不上清白。”
岑昭礼没意想到这一点,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方鸣野。
但又碍于闻澈在面前,不好有大的反应。
这一幕自然被闻澈尽数收于眼底,对他而言,这句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岑令溪怕闻澈再说出些什么,只好继续和方鸣野道:“阿野,听我的话,先出去,有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方鸣野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还朝闻澈飞了一记眼刀。
他才不是怕闻澈,他只是不想阿姐为难。
等到两人都走出去,岑令溪才抬眼问闻澈:“大人闹够了没有?”
闻澈失笑:“你觉得,我是在闹?”
“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闻澈话锋一转,“为什么骗我?”
岑令溪缄口不言。
“说话。”
岑令溪死死抓着木椅的扶手:“妾不想成为大人您的玩物。”
“玩物?”闻澈似乎有些不解侧头看向岑令溪。
“难道不是么?”岑令溪低声弱弱地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