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入秋后,山里的枫树全红了,点缀在翠色的松林之中,衬着澄净的碧空万里,远远望去,极是好看。
绿澜掀开一角车帘,她沉浸在了临淮的秋色之中,这一回,再没有谁会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放下车帘,莫要放肆。
人与人的际遇不同,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小婢女,如今已是秦王义女。与她一起伺候郡主的红染,如今也不知被人牙子打发到何处去了?
三辆秦王、府的马车鱼贯驶入临淮城门,朝着临淮行宫的方向去了。
与马车擦身而过的蛊医蓦然驻足,他目送秦王、府的马车走远后,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声。
秦王再次回来,只怕临淮城又要风起云涌了。
只是,那些事与他都没有关系了。
只要临淮许氏不找他的麻烦,他便依着妻子的遗言,好好做个大夫,造福百姓。倘若许曜之还敢来招惹他,他定要许曜之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相安无事,是他许给妻子的承诺,也是给许曜之的最大宽容。
秋风穿过城门,吹起拂柳万千。
蛊医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采办好了药材,他也该回蛊医谷继续研制蛊虫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求求你!”临出城门时,蛊医忽地听见了一个哀求的女声,他循声望去,只见那妇人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娃,一手紧紧揪住一个郎中的衣袖,苦苦哀求。
郎中无奈地摇头,“莫说我救不得,就算我救得,你也出不起那么高的药材钱啊。”
“不,我能出!我可以……可以……”她仓皇失措地看了看怀中的女娃,又迟疑了,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舍得把她贱卖了?
郎中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急声道:“你就算把女儿卖了,那点钱,也不够买药引子的,何苦把自己女儿也搭进来呢?”
妇人绝望地嚎啕大哭,“夫君若是……若是活不下去了……我跟孩子怎么活?”她越想越怕,连忙摇头,“我……我可以卖了我自己……只要夫君能活……孩子便也能活……”
郎中大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蛊医眸光一沉,他缓缓走了过去,沉声问道:“她的丈夫,得的是什么病?”
郎中看了一眼蛊医,看见他脸上的银面具后,便知他就是蛊医谷的谷主,他凉声道:“她家丈夫上吐下泻多日,早已耽搁了救治,这会儿……只怕已经……”他迟疑地看了看妇人,只见她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郎中。
“你胡说!夫君一定能医好的!”妇人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一手撕扯着郎中的衣裳,泣声道,“求求你……跟我回去再救救他吧!”
她这样不依不饶,只想让夫君活下来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她了。
蛊医心念微动,肃声问道:“你夫君在何处?”
“你……”
“正统医道医不活的人,我们蛊医或许可救。”蛊医定定看她,“只是,你必须付出代价。”
“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妇人早已乱了心神,如今听见蛊医这般说了,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哀求蛊医去救她的丈夫。
“那便带我去看看吧。”蛊医点头。
“好!好!”妇人不断抽泣着,引着蛊医往郊外的农舍去了。
郎中看着他们走远,低叹道:“歪门邪道,唉。”
数月后,郎中外出看诊时,路过了那位妇人的农舍,惊奇的发现那妇人的夫君已经可以在农田中干活了,可郎中的妻子与女儿却没有踪影。
后来郎中打听了才知道,这妇人为了救他性命,付出了自己的代价。幼女亡母,他一个农家汉子,如何能养?便将幼女托给了亲戚,带去邻村照看了。
这农家汉子管顾得少,甚至后来还断了给那亲戚的粮钱,最后两家便断了联系,最后谁也不知那可怜的小娃有没有得个善终?
郎中并不知道,在他感慨人心难测的同时,蛊医谷中,蛊医拿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那个又瘦又弱小娃。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我给你取个新的名字,叫——兰。”
小娃歪头看着蛊医,虚弱地接过了糖葫芦,一口边吃,一边奶声奶气地唤道:“师……虎……”
蛊医难得的笑了。
那农家汉子的妻子,是真的待他很好,宁可牺牲自己,都要换他的命。她总觉得,丈夫活了,孩子便能活,她却永远都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阿兰,乖。”蛊医拍了拍小娃的后脑,他转眸看向了一旁他请来的奶娘,“她是我的弟子,好生照顾。”
“是,先生。”奶娘点点头。
蛊医再深望了小娃一眼,她的娘亲,那为夫不顾一切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她的妻子了。倘若当初他没有受重伤,倘若他来得及将治好的补药给妻子服下,兴许,他与妻子也能有这样一个女儿。
老天并没有遂他的心愿,遇上这个小女娃,也算是老天给他的另一份补偿吧。
“阿兰,师父一定会让你成为蛊医谷最厉害的蛊医。”
蛊医忍不住笑了,似乎已能看见——他年这女娃戴上他的银面具,接下他的衣钵,成为南疆最出色的蛊医。
不过,蛊医憧憬的那些事,已经是后话了。
且说那日秦王、府一行到达临淮行宫后,依着皇命再次入住秀明殿。因为时辰还早,燕缨一放下行礼,便央着楚拂换了常服,牵着她往宫外去了。
这回她再不是病秧子,自当去临淮城中好好地逛一逛。
萧瑾知道后,只吩咐了两名暗卫悄悄跟着,毕竟阿缨大了,又有楚拂跟着,出去逛逛也好。不然,等新帝与太后到了,这宫门就真的不容易出了。
刚过了正午时分,燕缨的马车来到了临淮城的主街口。
“你们就在这儿等我,我逛两个时辰就回来。”燕缨牵着楚拂一起下了马车,回头对着府卫吩咐完,便笑嘻嘻地对楚拂道,“拂儿,我们走。”
“好。”楚拂莞尔点头。
那夜的临淮因为疫症极是冷清,那时燕缨也病恹恹的,其实也算不得逛过临淮城。如今一切康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楚拂的手走在临淮主街之上,燕缨不禁有些感慨。
“拂儿,你可还记得,你在那儿给我买的酥糖?”燕缨侧脸看她,温声问道。
“想吃?”楚拂柔声问道。
燕缨笑意温暖,“拂儿这一问,我突然想吃了。”
“好,那我带你去买。”楚拂扫了一眼主街的巷陌,她记得【有间酥糖】在这条主街的街边。
燕缨跟着楚拂走了一阵,不等楚拂指向,燕缨眼尖,老远便看见了【有间酥糖】的招牌。
“拂儿,是不是那儿?”
“嗯。”
很快地,两人一起走入了【有间酥糖】。
老板对楚拂还有些印象,他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姑娘许久不见,清瘦了不少。”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酥糖摊子,“不如,尝尝我这儿的新品?”
楚拂忍笑,“老板你还认得我?”
“姑娘生得好看,自然还记得。”老板这句奉承的话刚说完,原本注意力放在酥糖摊子上的小狐狸突然脸色一沉,锐利的眸光瞪了老板一眼。
老板觉察了这目光的不善,他快速思忖,是哪句话说错了?当即改口道,“这位姑娘也生得好看。”
“老板,酥糖里面加蜜太多,也会发苦的。”小狐狸话中有话地说完,忽然对老板这里的酥糖没有兴致了,她牵了牵楚拂的手,“拂儿,我突然不想吃了。”
“那我们去那边的茶楼坐一会儿?”楚拂知道她在恼什么。
“好啊!”燕缨点头,再看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老板,拉着楚拂走出了【有间酥糖】,朝着不远处的茶楼去了。
楚拂打趣道:“是谁惹我家缨缨不快了?”
燕缨轻哼一声,“我真得把你好好藏起来。”
楚拂笑道:“为何?”
“拂儿生得好看,便容易被人惦记上,万一哪天被人抢了呢?”燕缨说得煞有介事。
燕缨万万没想到,楚拂竟敢在这大街之上,轻声细语地说这样一句话,“人都是……缨缨的了,还能被哪个人抢了?”
小狐狸其实不是真的恼那个老板,只是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她本想佯作生气,诈楚拂多说几句甜话。
哪知,甜话是真的诈出来了,却瞬间让她羞红了脸。
“拂儿你……”
“缨缨想听这些,那我就只有顺着缨缨的意,说这些缨缨想听的话了。”
楚拂面不红,心不跳,每个字都说得正正经经。
她又怎会不知小狐狸是装的呢?
只见楚拂微微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还想听么?”
燕缨的耳根一烧,“我渴了,先喝茶!”
“好,先喝茶。”楚拂忍俊不禁,牵着燕缨走入了茶楼。
茶楼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姑娘,楼上有雅间,这边请。”
“啪!”
只听大堂之中,抚尺一响。
楚拂与燕缨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说书先生坐在台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便开始了今日的说书。
“且说那大陵国使远渡而来,那声势是一等一的浩荡!”
原是说的大陵国使。
楚拂会心轻笑,小声问向燕缨,“缨缨想听么?”
“想听。”燕缨确实很好奇。
“那我们上去慢慢听。”楚拂莞尔,牵着缨缨上了二楼雅间坐定后,要了一壶上等碧螺春,又点了几样精致的茶点。
燕缨侧耳细听,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
“传闻,大陵镇南将军谢南烟,可是大陵巾帼不让须眉的威风女将军!当年带着一万轻甲兵奔袭敌军王都,那叫一个战神附体,所向披靡!这回她陪着淮信侯同来咱们大燕,据说靠岸之时,大陵的战船延绵十里,旌旗飘红,她一挥手,千军齐喝,险些让咱们大燕的海浪掀高十丈!”
燕缨听得心惊,歪头看向楚拂,“南烟姐姐原来这样厉害?”
楚拂淡然端茶,小啜一口,“不止。”
“还不止?”燕缨倒吸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一眼楚拂,原以为拂儿已经很厉害了,哪知她还有个这样厉害的姐姐。
楚拂眸光悠远,她回忆着谢南烟的飒飒风姿,嘴角往上更扬了一分,“她当得起大陵的脊梁。”
燕缨还是头一回看见楚拂这样赞许一个人。
“那……淮信侯呢?”燕缨不禁在想,该是怎样一个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独一无二的谢南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把兰先生的身世交代一下~她就是从小被师父当做接班人养的。
所以,在《师说》里面,师父得知她喜欢许若梅后,她师父才会连带报复许曜之,让兰先生的师妹阿竹对若梅下了药。
当然啦,这个故事还有点小尾巴~说好的中秋再见,当然得把南烟姐姐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