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楚拂先燕缨醒来。
她含笑看着燕缨熟睡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凑,在燕缨眉心亲了一口。
燕缨皱了皱眉,忍笑道:“拂儿偷亲我。”
“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楚拂柔声说完,摸了摸燕缨的青丝,“我先起来梳洗,然后给你打热水来……”
“拂儿。”燕缨眯着眼睛看她,“还要。”
楚拂莞尔,在燕缨鼻尖又亲了一口,“其他的等缨缨好起来了,我再亲回来。”
“好。”燕缨往楚拂颈窝里面钻了钻,想汲取更多楚拂的温暖,“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等缨缨好起来。”楚拂温柔地蹭了蹭燕缨的脸颊,又与她温存片刻后,终是起了身,穿戴整齐后,绾好了发髻,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了房间。
才走了几步,她便看见了一个打扮成小二的熟悉身影。
“楚姐姐,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说话的正是明寄北,他低声继续道,“那两名府卫我已经放倒了,要昏睡大半日才能醒来。”
“绿澜姑娘呢?”楚拂问道。
明寄北犹豫了一下,“一定要带上她?”
“嗯。”楚拂点头,“下手轻一些,人家毕竟是姑娘家。”倘若她一时醒不过来,燕缨必须有个婢女近身伺候。
“木阿下手……怕是不会轻……”明寄北突然开始后悔了,怎的会让木阿去办这件事?
楚拂无奈轻叹,“日后你与人家好好道歉。”
“嗯……”明寄北点了下头,笑道,“那我这边也动手了。”
“嗯。”楚拂站在原处,看着明寄北走到燕缨的房外,从怀中拿出了迷烟筒,戳破了门扇上的窗纸,将迷烟吹了进去。
等了片刻后。
明寄北刚欲推门,便被楚拂拦住了。
“我来,你在马车边等我吧。”
“好。”
明寄北点了点头,低头退了下去。
楚拂将房门推开后,快步走到床边,快速将燕缨的衣裳穿好后,将燕缨背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燕缨此时昏昏沉沉的,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她的双臂垂在楚拂身前,歪头靠在楚拂肩上。
“缨缨,记得你我的约定。”
楚拂喃喃说了一句,她抿了抿唇,背着燕缨一路走到了客栈外的马车边。
木阿与明寄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帮着楚拂将燕缨抱上了车厢。
绿澜被木阿敲晕后,此时歪靠在车壁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楚拂随后爬上了马车,让燕缨枕在自己膝上,温柔地轻抚燕缨的脸颊,“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不会疼的。”
晨曦之中,木阿一扬马鞭,赶着马车往临淮郊外去了。
来蛊医谷求医的病家是越来越少了,如今道边只能偶尔看见一两个病家,所以马车在山道上走得很快。
“吁——”木阿勒停了马车,“少夫人,我们到了。”说完,木阿跳下了马车,走向了蛊医谷的山门,叩响了房门。
“缨缨,我们到了。”楚拂再深深地望了望燕缨,兴许要有好几日见不到她,不知怎的,这会儿竟开始舍不得她了。
明寄北跳下马车,掀起了车帘,“楚姐姐,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楚拂扶起了燕缨,她坚定地对着明寄北一笑,“从现在开始,你们不管听到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阻挠,明白么?”
明寄北岂会不知她想做什么?
“楚姐姐,你可要想好了,那可是一条手臂的代价。”明寄北最后提醒一句,“若是让南烟姐姐知道你为了救人,丢了一条手臂,我回去定会被……”
“我决定之事,谁也阻不得我,姐姐她知道的,不会怪你们。”楚拂淡淡笑笑,小心背着燕缨下了马车,她故意回头看了一眼绿澜,“你送她的小泥人,她一直好好收着。”
“啊?”明寄北愕了一下。
楚拂没有说破,“木阿下手不知轻重,我想,她一定怕极了。”
明寄北看了看楚拂,眸光落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绿澜身上,他感觉自己好像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
“你与木阿都留在这儿。”楚拂微笑说完,背着燕缨走到了山门前。
刚好蛊医的弟子将门打开了,先看见的是木阿那双铜铃大眼,下意识地便想将房门关上,“怎么又是你这个牛头怪?!”
想到那几日天天被这个牛头怪吵,莫说是师父,就连他也有些受不了。
木阿瞪大了眼睛,不悦地按住了门,“你说谁是牛头怪?”
“木阿,不可无礼。”楚拂连忙拦住了他,歉然对着蛊医弟子点了下头,“我今日来,是向你师父求医的。”
“求医?”蛊医弟子看了一眼楚拂背上苍白面容的小姑娘,叹声提醒道,“今日师父的心情不太好,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些。”
“嗯。”楚拂点头,便背着燕缨走了进去。
木阿不放心,想要跟上去,明寄北赶紧唤住他,“木阿,楚姐姐让我们等着,今日谷主心情不好,你就别进去添乱了。”
“这……这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少夫人……”木阿六神无主,“少一只胳膊?”
明寄北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呢?”
谁让楚拂喜欢这病秧子呢?
明寄北后面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忍不住回头掀起车帘,又看了一眼昏睡的绿澜,突然觉得她似乎越来越顺眼了,“木阿,我有件事要问你。”
“嗯?”木阿走了过来。
“你用了几成力道打她?”明寄北声音淡漠,让木阿有些惑然。
木阿抓了抓后脑,“我就……用了两成。”
“改日我打回来……”明寄北嘟囔一句,放下了车帘。
“打什么?”木阿没听清楚。
明寄北也不会再说,他拐了一下木阿,“你说,这嫁衣蛊真的可以把这个病秧子小郡主医好?”
“若是医不好,我就把这里给闹得翻过来!”木阿远远望着半敞的山门,满心不安。
蛊医谷里面并不大,不过几间小院,墙边种了几棵梨树,树下放着许多竹片编好的竹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蛊医弟子引着楚拂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前,他恭敬地对着房中的人道:“师父,那牛头怪带人来求医了。”
“还是来了?!”蛊医的声音有些烦躁,甚至还有些惊讶。
“我愿一命换一命,还请先生出手医治。”楚拂背着燕缨,缓缓地跪了下去——膝盖下是碎石,咯得啧啧生疼。
可为了缨缨,她能忍。
“今日心情不好,不医!”蛊医走到了门口,挥了挥手,“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你改日再来,今日我不想杀生。”
“先生。”楚拂静静地看着蛊医,隔着银纹面具,她看不清楚他是怎样的神情,可她没有第二个机会带燕缨出来求医,今日她必须央求蛊医答应医治燕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救她,怎会有杀生之举呢?”
“嗯?”蛊医听出了楚拂的言外之意,“我倒是小瞧了你。”
“先生!求你!”楚拂眼圈发红,眼泪噙在眼眶之中,“不论什么代价,只要先生能医好缨缨,我都愿意承受!”
蛊医眸光一沉,他缓缓走近了楚拂,突然出手捏住了楚拂的下巴,“你可要想好了,救她,代价可不止一只胳膊。”
楚拂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动不动地看着蛊医。
蛊医肃声道:“她沉疴多年,药毒入心,本就无治。逆天而行,必有天谴。可不是一条命还一条命那么简单,你要牺牲,我也要牺牲。”说着,他猝然捏紧手指,捏得楚拂啧啧生疼,“你愿意承受,我可不一定愿意。”
楚拂心头一凉,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难关。
“我可以……可以许你一诺……”楚拂思来想去,她只有这最后的筹码了,“我可以求小北修书一封……”
“我夫人在床上已经躺了数十年。”不等楚拂说完,他松开了楚拂的下巴,阴冷地笑了,“我瞧你有几分姿色,要我答应医她也可以,只是你得给我点好处。”
楚拂死死咬牙,没有立即回答。
蛊医放肆地笑着,“啧啧,你不是说,无论什么代价都愿意承受么?”
“先生真能医好缨缨么?”楚拂蓦地仰起脸来,郑重地问道。
蛊医颇是惊讶地看着她,兀自得意地答道:“放眼天下,只有我有这个本事。”
“我看不尽然。”楚拂嘲讽地笑了笑,“先生一直说能医,却一直处处为难我,想让我知难而退。”说着,她背着燕缨站了起来,放声笑道,“今日,是我叨扰了。”
“你什么意思?”蛊医不悦地问道。
楚拂冷笑,“被我说中,所以……先生这会儿恼羞成怒,看来,先生医术也不过如此。”
“你再说一遍!”蛊医哪里肯让她走,示意院中的弟子将楚拂围住。
楚拂微微挑眉,凛声道:“我本以为天下医者,仁心为本,不管是医道正统,还是蛊医邪道,为的都是‘济世’二字。我带缨缨离开,算是给先生一个面子,以免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先生还有何面目在杏林立足?”
“笑话,我还怕你个小姑娘?”蛊医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你说,你尽管出去说!”
“当真?”楚拂认真反问,不怒自威。
蛊医哽了一下话,“你……你能说出什么来?明明是你今日、逼着我医人,我不想医,所以才会为难你!”
“见死不救,还配称医者?”楚拂淡淡问道。
蛊医恼怒道:“你背上的姑娘,哪里要死了?明明还能活几日!我哪里见死不救了?”
“见色起意,也配称医者?”楚拂又淡淡问道。
“我……我夫人比你好看百倍!”蛊医只觉要被这小姑娘给气死了,“你再胡言乱语,我……我永远不会医她!”
“先生。”楚拂蓦地再次跪下,她语声真挚,真心致歉,“我保证不再胡言乱语,先生一言九鼎,求先生今日赐蛊,医了缨缨吧!”
好个毛丫头!这话茬接得倒是快!
蛊医说不过楚拂,罢袖道:“不医!我今日就是不医!”
“先生!求你!”楚拂终是哽咽了,她声音沙哑,甚至语声都开始颤抖,“求求你!医好她,求求你,先生!”
蛊医背过身去,哪里见得这样声声哀求的姑娘?
“先生……”楚拂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求……”
“你的命,我不一定能保住。”蛊医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医好了她,你却丢了性命,值得么?”
楚拂没有立即回答,她侧脸呆呆地看着肩上昏睡的燕缨。
她从未享受过寻常姑娘的欢乐,从未随心所欲地活过,这十七年来像只笼中雀一样,困在方寸之间。
赌这一回……
赢了,她便能依约来娶她。
倘若输了,能给缨缨一个健康的下半生,也算她赴过缨缨的约。
“值得。”楚拂含泪一笑,答得斩钉截铁。
她保证,缨缨一定可以过十八岁的生辰。
这份礼物,就让她现在送给她——惟愿缨缨,一世康宁,无灾无病。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拂儿真的是最好的拂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