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间】灯火融融,小阁之中,除了绿澜之外,还有四名秦王妃的心腹婢女候在屏风旁,紧紧盯着楚拂给燕缨行针。
燕缨依旧还在昏迷,血沫从唇角缓缓溢出,随着楚拂的行针,终是止住了。
楚拂轻轻地牵了燕缨的手过来,仔细诊脉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绿澜惊魂未定地出声问道:“楚大夫,郡主她……可好些了?”
“这几日莫要让她再受刺激。”楚拂语气复杂,说着低头静静地看着燕缨的惨白脸庞——缨缨如此,几分是因为她呢?
想到悲凉之处,楚拂哑然摇头。
绿澜忧心忡忡地跪在床边,拿了干净帕子给燕缨擦去了颈上的血沫,她低声提醒,“楚大夫,这些事我来吧,你也有伤的。”
是啊,她也有伤的。
这微小的暖意,竟是绿澜给的。
“有劳。”楚拂缓缓站了起来,朝着平日的坐榻边走去。
今夜就算能医好自己的皮外伤又如何?
她强拆了燕缨与世子的姻缘,楚拂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怎能生出这些贪妄之念呢?
四名婢女相互递了递眼色,下意识地分神注意楚拂的一举一动。
楚拂已经不在乎她们是如何盯着自己?
只隔了一道屏风,楚拂低头解开了外裳,将内裳褪到心口处。
伤口虽小,却依旧啧啧生疼。
楚拂弯腰从药箱中拿了药粉出来,别过脸去,忍痛敷上了伤处——血肉之痛,尚不及她此时的钻心之痛。
楚拂终是忍不住低哑地轻哼了一声。
她拿了干净纱布,接连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办法把伤口缠好。
绿澜去搓洗帕子时,瞧见了楚拂的吃力,她搁下了帕子,安静地走到楚拂身后,轻声道:“楚大夫,奴婢帮你。”
“嗯……”楚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伤口岂有不疼的?其实哭出来也好。
绿澜并不会笑话楚拂,她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心疼。世子与公主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行宫,当中有多少人在推波助澜,绿澜再笨也能想明白。
世子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偌大的行宫,只有楚拂是真心对郡主好的。
若是楚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郡主的病谁来继续医治?
想到这里,绿澜的动作更轻柔了些,她小心翼翼地给楚拂缠好伤口,殷勤地帮楚拂抱了干净衣裳来,“楚大夫,换了吧。”
楚拂匆匆抬眼,她低头接了过来,“谢谢。”垂下头去,两滴热泪难以自抑地涌了出来。
“不妨事的!”绿澜微笑着点了下头,又将余下的热水给楚拂端了过来,拿了另外的干净帕子,放在了盆中,“楚大夫你慢慢换衣裳,郡主那边我先照看着。”
楚拂再点头,心底忽地乍现一个念头——往后有绿澜照顾她,也是可以放心的吧。
安静!她需要冷静几日。
楚拂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很快换好了干净衣裳,把药箱与针囊一一收拾妥当后,对着那四名婢女恭声道:“劳烦哪位姑娘引路?”
为首的那名婢女愕然问道:“楚大夫要去哪里?”
“先前答应过王妃的,今夜民女要去给殿下诊治。”楚拂话音刚落,绿澜又是一惊。
她小声问道:“那郡主怎么办?”
“刘左院判也在宫中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情不自禁地再看了看燕缨,如何甘心?又如何舍得?
她苍白得好似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瓷娃娃。
当真……不管了么?
绝望与愧疚,像是两簇火焰在心间灼烧。
楚拂不敢再多看燕缨,强逼自己说得淡然,“王妃还在等着。”
“楚大夫,这边请。”为首的婢女示意楚拂跟她走,楚拂提起了药箱,两人一起离开了【春雨间】。
静默许久的莺莺扇了扇翅膀,跳到了小竹篓上,响亮地叫了两声。
它歪着脑袋看了看绿澜,又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陌生婢女,突然振翅飞上了山水屏风的一角——
“喳!喳喳!”
莺莺晃了晃脑袋,又叫了好几声。
“嘘!别吵醒了郡主。”婢女们赶紧示意莺莺别闹。
这只莺莺,这些婢女也是见过的,她们都知道小郡主素来喜欢这只鸟,也不敢作势吓它。
绿澜去小间中拿了两颗浆果出来,小声道:“乖,来吃了浆果,好好回去歇着。”
莺莺再扇了扇翅膀,这次抖了抖头上的冠羽,叫得似乎更响了。
“喳!喳喳喳!”
绿澜与婢女们哪个敢当面唤它“莺莺”?瞬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才能哄它乖乖回去,莫要惊扰了郡主。
燕缨眉角微颤,还是被莺莺给吵醒了。
“拂……儿……”
她的轻唤极是虚弱,没有谁听清楚她唤的到底是谁?
“喳!”
莺莺从屏风一角飞落,踩上了燕缨心口上的锦被,歪头静静地看着燕缨。
“拂……”
燕缨半眯着眼睛,只觉身子沉重无力,这句话说得艰难。
莺莺扇了扇翅膀,似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猝不及防地,莺莺又飞了起来,从【春雨间】敞开的大门飞了出去——
绿澜惊呼:“不好!鸟儿飞走了!”
燕缨吃力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拂儿不在了……
眼眶一烧,燕缨黯然合眸,眼泪悄然沿着脸侧沁入枕芯之中。
两名府卫紧紧追着莺莺跑了好长一段路,可鸟儿一旦上了天,又岂是寻常人能追上的?夜色深深,莺莺钻入了繁茂的林冠之中,终是没了踪影。
天上的乌云渐渐沉了下来,一片又一片地滚滚层叠,像是沉重的铅板,几欲从天上压下,碾碎人间。
一道澈亮的闪电撕破苍穹,几乎照亮了整个临淮行宫。
怵人的惊雷声落下,兵甲声四起,天子的宫卫很快将秀明殿围了起来。
刘明与一众太医被十名宫卫给逐出了寝殿,慌乱地跪在了寝殿之外。
天子神色焦灼,他探头在寝殿外看了一眼,强掩住了眼底的喜色。
“你们平日里都要给朕与嫔妃们请脉的,若是染上了麻风……”天子刚准备训话,便瞧见秦王妃气势汹汹地领着萧家的影卫踏入殿来。
天子年轻时候也见过萧瑾的凶悍,此时本来就有些心虚,看见这样的阵仗,他下意识地往宫卫身边退了一步,凛声喝道:“萧瑾,你想做什么?”
“殿下有疾,妾自然是来救殿下的。”秦王妃答得干脆,挥袖示意萧家影卫值守在了寝殿大门前。
天子不悦地看着她,“承远平日就是太纵容你了,见了朕,你可还记得……”
“妾,求陛下下旨医治殿下!”秦王妃带领那几名影卫一起跪了下去,重重地给天子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再直起身时,每个人的印堂已是发红,“陛下素来与殿下兄友弟恭,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
天子沉默,并没有去接秦王妃的话。
“陛下!”秦王妃再拜。
天子冷冷俯视她,负手而立,凉声问道:“你知道……你想救的是什么人么?”
“妾的殿下,当今秦王。”秦王妃答得干脆。
太医如今都被押在殿外,天子摆明是不想救人的。秦王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服软,哀求到天子下令太医全力救治为止。
她暗暗地思忖着,后面还能说什么话,讲什么道理,做什么交易,让天子或动恻隐之念,或生忌惮之心,或……愿意接受交易,留秦王一条生路。
“你们夫妻多年,想必有些事他从未跟你提过吧。”天子说着,对宫卫长道,“封锁秀明殿。”
“陛下!”
“你们都下去。”
天子无视秦王妃的再拜,示意庭中所有太医都退下,“今夜速速清查各宫,若有同样的症状,不管是谁,一并封锁宫院,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诺。”一部分太医领旨退下。
刘明恳切再拜,“陛下,殿下的症状尚轻,下官可以……”
“嗯?听不懂朕的话么?”天子再问。
刘明不是不懂天子的心思,可好友在内命悬一线,他身为医者,岂能袖手旁观?
“陛下……”
“刘明!你想抗旨?”
刘明歉疚地看了一眼秦王妃,终是垂头退了下去。
秦王妃噙了眼泪,幽声道:“陛下,念在……”
“萧瑾,朕可是以大局着想。若是这麻风病在临淮行宫传起来,谁都活不得,若是传到了宫外,临淮百姓又何其无辜?”天子说的大义凛然,“朕不单单是承远的兄长,朕还是这天下人的君王。”
不等秦王妃回话,天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微微低头,“萧瑾,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御医齐轩为何突然失踪么?”
秦王妃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天子竟知道她暗查此事多年?!
天子冷冷笑笑,拍响三声巴掌。
秀明殿外,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独臂男子缓缓走入檐下。
又一声惊雷响过。
檐外,雨珠飞泄,很快在天地间拉起了一笼模糊的雨幕。
秦王妃是记得这个身形的,她红着眼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缓缓走近,看着他用左手扯下了斗篷,现出了那个满是鞭痕的熟悉面庞。
“阿轩……”
久违的称谓,再次从秦王妃口中唤出,恍若隔世。
年少时信马踏青的画面涌上心头。
她还记得,这个叫齐轩的少年郎曾经折下一朵桃花,策马与她并辔,含笑把桃花簪入她的鬓间,极是温柔地笑道。
“今年的桃花……是我见过最美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有些秘密是注定藏不住的。抓个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