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拂轻叹,静静看着燕缨紧握的手。她有些恍惚,不懂心间涌动的这缕温暖情愫,是感动,还是其他?
燕缨好像是牢牢握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放手,拂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拂浑然不觉眼底多了一分淡淡笑意,终是有人待她如珍似宝,可偏偏……是个不知明日如何的可怜姑娘。
楚拂猝然心头一凉,摇头苦笑。楚拂啊楚拂,何苦再蹚这样的浑水?何苦再贪恋这样的“不应当”?何苦……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动妄念,便不会有霜寒,没有期艾,便不会有绝望。
楚拂并不知道,她在这边辗转思忖的同时,燕缨握着她的手,安安心心地入了眠。
只要握着拂儿的手,就不必忧心明日醒不过来,也不必担心噩梦连连,更不必挂心拂儿何时归来?
有拂儿在,便好。
楚拂安静地躺了片刻,听燕缨的呼吸沉了些,本想偷偷抽出手来,解了衣角上的结,回榻上继续看医书。可手指才动了动,她就只能作罢。小郡主不知何时小指勾了她的小指,楚拂若是强挣出手,是一定会惊醒燕缨的。
无奈再叹,至少今夜,楚拂只能乖乖在这里歇着了。她眉心一蹙,倦然合眼,就小憩片刻,只要天蒙蒙亮时醒来就好。
谁知,这一觉醒来,暖阳已从窗格中透入,哪里是天蒙蒙亮,而是天已大亮!
不好!
楚拂惊忙坐起,平日这个时候秦王妃已经来探视过小郡主了。若瞧见她这样睡在小郡主床上,这可是不敬之罪!
“醒了?”燕缨趴在床边,笑容温暖。
“民女失仪,还请……”楚拂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下来。
“绿儿,按住拂儿,不许她下来!”燕缨似是早知道楚拂会如此,忽然肃声下令。
楚拂大惊,“郡主,不可胡闹!”
绿澜怎敢不听小郡主的话?她上前扶住了楚拂的身子,柔声劝道:“楚大夫,你就听郡主的吧。”
循着楚拂的声音,燕缨摸到了楚拂的手,紧紧牵了,微笑道:“别怕,母妃都走了。”
楚拂的心咯噔响了一声,这事怕是更严重了。
“民女是不能在这儿休息的。”果然是被秦王妃瞧见了,她怎能还赖在床上?当务之急,要快些向秦王妃请罪。
燕缨摇头,正色道:“拂儿,坐好。”
楚拂可不想与她胡闹这些,“郡主,民女只是民女,与你是不同的。”
“楚大夫别怕,王妃说了,楚大夫照顾郡主辛苦,今次之事,不会怪罪的。”绿澜再劝慰一句。
楚拂惑然。
燕缨探前,低声道:“我跟母妃说,我昨晚一个劲的做噩梦,害怕极了,所以才唤拂儿哄我入眠。”
话虽在理,可与郡主共枕,实在是僭越。
“别怕。”燕缨忍笑,话却说得一本正经,“母妃知道的,我做噩梦会很怕,小时候都是奶娘抱着我哄着睡的。”
绿澜点头,“嗯!郡主说的都是真的!”
“可民女不是你的……”楚拂这话没说完,因为她已发现燕缨那熟悉又狡猾的“坏”笑。
燕缨也点点头,说得更加正经,“我可没把拂儿当奶娘,在我心里,拂儿可是姐姐一样的!”
谁要当你的姐姐?
楚拂强忍下这句话,遇到这样一只小狐狸,她知道今日是说不过的。可很快地,她意识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素来睡眠很浅,燕缨要与秦王妃解释,自然会说话,可为何她惊醒不过来呢?
楚拂轻轻地嗅了嗅,【春雨间】似乎比平日香。
燕缨没有听见楚拂应声,她倒是老实,当先坦白,“拂儿,我担心你昨夜照顾我没有睡好,所以醒来就命绿儿点了安神香,让你好好睡一觉。”她拉着楚拂的手晃了晃,抿了抿唇,真诚地道:“我守着拂儿,拂儿别怕,没人敢趁你睡着了欺负你。”
小郡主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楚拂想恼她,可又怎能恼她?
燕缨事事都给她办得妥妥当当,楚拂如若怪她,就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了。
可是。
这些事先例一开,一旦变成了天经地义,小郡主这只小狐狸只怕会得寸进尺,不知还会“胡闹”出什么来?
楚拂忐忑,蹙紧眉心看着小郡主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哪里说得了重话警告她呢?
“就这一回。”楚拂再退了一步,凉声说完,她站了起来,扶起了燕缨,“郡主快些起来,床下凉。”
“嗯!”燕缨听话,摸到了床边,很快踢掉了鞋子,拉起楚拂盖过的被子,钻了进去。
余温尚在,药香味也尚在。
燕缨高兴极了,蜷起了身子,背过身去,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楚拂实在是发愁,这小郡主好的不学,就学会了踢鞋子。
绿澜掩口轻笑,自打楚大夫来后,小郡主的性子比平日活泼了太多,即便脸色还是白白的,可精神比往日要好了许多。
楚拂苦笑摇了摇头,弯腰将燕缨踢掉的鞋子捡起,整齐地放好。
即便是小郡主帮她圆了场,她还是要去秦王妃那里请罪的。
“绿澜姑娘,我先下去梳洗。”
“嗯!”
绿澜点头,跪在了燕缨床边,小心候着。
睡这一觉后,虽然醒来惊心动魄,可精神比往日确实大好了。楚拂走到榻边,先把针囊收好,又把许曜之的针法书合上,装回了药箱之中。
昨夜画了鱼鹰的小笺还落在地上,楚拂捡起,还没来得及装入药箱中,便听见【春雨间】外响起了红染的声音。
“许公子,请。”
许曜之彬彬有礼地提着药箱踏入小阁,他偏头往楚拂这边一看,恰恰看见了楚拂手中捏着的小笺,他又惊又喜,眸光忽地热烈了起来。
楚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轻描淡写地将手中小笺撕成了两半,直接断了许曜之的念头。
许曜之脸上的笑意一僵,看着楚拂揉了小笺,推开了小窗,就扔了出去。
“你……”
“许公子来给我请脉了?”燕缨淡淡开口,把右手伸出了被子,又催道,“我乏了,快些请完,让我休息。”
许曜之回过神来,恭敬地站在屏风外,“诺。”
红染低头走入,帮着绿澜一并将小郡主的床幔放下,红染再柔声道:“许公子,可以请脉了。”
许曜之点头笑笑,在床边跪下,先放下了药箱,拿了药箱中的软垫出来,搁在了小郡主手下。
他的手指搭在了燕缨的腕脉上,偏头透过朦胧的屏风,悄悄地看着榻边静静等待诊脉结果的楚拂。
撕了?是他太过唐突了么?
许曜之分神细思,这样贸然传书,当着人前确实要矜持些。就昨夜一夜,想必楚姑娘还没有看到第三本书,如若看了,定会懂他的心思。
他原本凉了的心,忽地又有了一丝期待。
这回把脉,许曜之故意很慢,只因他知道,只要他不说结果,楚拂便会在原处多站一会儿,那他便可以多看楚拂一会儿。
从一开始许曜之就觉得楚拂生得动人,与一般庸脂俗粉不同,如今隔着朦胧的屏纱多看几眼,这看不分明的模样,更是挠人心痒。
他是这般的放肆,燕缨看不见,可红染与绿澜看得清楚。
绿澜皱眉看了看许曜之,又看了看屏风外的楚拂,想到那日曾见他与她在庭中执伞说话,难道说,许公子与楚大夫悄悄地生了其他心思?她尚不知什么是情,也是头一回瞧见动情后的男子,眸光竟是这样的脉脉深情。
许公子与楚大夫是同道中人,他日若能成了姻缘,也算是一段佳话。
想到这里,绿澜莞尔,没想到戏文里面的画面竟在这里瞧见了。她并没有发现,此时红染眼底满是妒火。
红染垂落的袖中,藏了两个紧紧握着的拳头。她也曾想过,与楚拂好生相处,也曾自省自己防人太过,可又如何呢?
自打楚拂来后,她先被郡主“教训”,又被秦王妃调出了【春雨间】,这几日在前殿忙来忙去,这腰杆还隐隐发酸。
甚至,眼前这个俊俏的公子唯一一次主动找她说话,问的还是——“红染姑娘可知楚姑娘喜欢吃什么?”
红染也知自己是什么身份,可她就是不甘心,自己怎的就越过越不如当初了?
寻根问源,一切的改变,还是从楚拂出现的那日开始的。
燕缨也觉今日的诊脉长了些,她忍不住问道:“许公子,今日我的脉象怎的了?”
许曜之再次回神,他速速想了想,敷衍道:“郡主脉象如常,暂无危险。”说着,他便起身恭敬地一拜,“汤药如常只服两口即可,药浴这几日天暖,就隔日一回便好。”顿了一下,他的余光瞥见了楚拂提着药箱往【春雨间】外行去。
他急道:“在下告退,郡主好生休养。”说完,便匆匆地退出了【春雨间】,跟着楚拂去了。
燕缨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焦急,趁着绿澜与红染拉开床帐,问道:“许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绿澜笑道:“许是有话要对楚大夫讲吧。”
“嗯?”燕缨歪头。
小竹篓中的莺莺探了脑袋出来,“喳”了一声。
许曜之想对拂儿说话,所以走得匆匆,那拂儿走那么快,竟连莺莺都忘了……难道……燕缨不敢再想下去,脸上哪里还有一点笑意?
她只觉心头莫名地一酸,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
拂儿总有一日会离开,总有一日会嫁人,也总有一日……忘了她……
一念及此,燕缨眼眶一烫,别过脸去,眼泪悄然落下,浸湿了枕头。
不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