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能在这里预见自己的父亲,谢苡夏一度怀疑自己的视觉出现了偏差。
但父亲手中翻动着的《华尔街日报》过分熟悉,没有比期刊报纸更能论证其确切的身份。
而谢沉,似乎也一早注意到了女儿的一举一动。
要叫这个心思沉的男人坦然承认特意买了同一班飞机,为的不过是能在戴高乐机场见到前妻的身影,简直比登天还难。
见女儿蹙眉,他短暂地点了点头,示意“已不需要再打招呼”。
然而,谢苡夏似乎犹未觉得清醒,眉宇间的困惑只增不减,平白地望着本不该出现在这一航班的父亲,审视着他此行的目的。
早慧的女儿偏偏在所有事情上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却唯独在他们这段夫妻关系上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但有些话,从来是没有必要明说的。
以往是如此,日后也是如此。
谢沉不打没有把握之仗,也不认为现在是个和女儿谈心的好时机。
36
“夏夏,你怎么了?”
见谢苡夏小脸煞白,李泯真怀疑是自己没有给她明确答复以后而影响了她的心情。
有些事情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谢叔叔会破产,如果真的要说市场行情发生巨变,那率先破产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爹;同理,他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夏夏和谢叔叔会断绝父女关系。
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就算你爸和你真闹掰了,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虽然在能力上有所欠缺……”
他也不知道夏夏的小脸上又发生了怎样的化学反应,小脸苍白不再,以至于她有一种勉为其难的不想叫他说下去的色彩。
而正是因为如此,李泯反而觉得得到了鼓舞,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话说完。
“但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助你的——”
李泯越说脸上的表情越是浮夸:“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帮你谢叔叔的公司抢回来都成。”
这种信誓旦旦且与能力完全不匹配的承诺,谢苡夏平常只会听不下去,全然当做笑话。
但她属实也没想过,李泯会有种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大言不惭,更甚至于扬言要抢他的公司。
李泯说完这些,心里虽没有底气,但他能够感觉到是自己有力地安慰到了谢苡夏。
不然,苡夏妹妹怎么会差点失声笑出来。
但伴随着夏夏按捺不住的笑声,旁边的一记冷笑也叫人熟悉。
犹如牛羊过街,恰遇山中猛兽般,李泯还是不愿意轻信自己的直觉,认为这种恐惧和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
结果,过道另一边的帘子霍然经掀起,里面露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来。
“李晋生了个好儿子,没想到志向这么远大。”
李泯当场直接崩溃了,他在想,他的人生原本是有很多美好的选择的,是在这一刻,他为了所谓男人的自尊心,选择踏上了一条满是错误的道路。
重点是,连他这样脸皮的人,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在谢叔面前挽回自己的脸面。
倒是夏夏显得从容不迫。
“李泯不过和爸爸开开玩笑。”
“那我也同他开开玩笑。”谢沉饶有兴致道。
这样的兴致很不寻常,好像注定了父亲前身巴黎,是有令他觉得心神愉快的事情。
“爸爸,你怎么也会来?”
谢沉的回答言简意赅:“出差。”
李泯这下子从终于反应过来,已经可以想象父亲得知自己在谢叔叔面前说了这一段“野心勃勃”发言之后动怒的场景了,还不得赶紧谢罪:“谢叔叔在恒星的地位稳如泰山,怎么可能受我这种晚辈影响?”
“看来你对我公司情况也很了解,”谢沉顿了顿,“李泯,上进是件好事。”
谢沉鲜少会有年轻人聊这些。
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气逼人,男人话锋一转,“但整天撺掇着我的女儿和我分家,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李泯不知道谢叔叔到底听见了多少,但有一点,至少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就算听见了事情的全貌,作为谢苡夏的父亲,他断然是和夏夏站在一道的。
他可以对自己女儿的假设充耳不闻,却没有办法对自己的“狼子野心”视而不见。
而这“分家”的话一经说出口,这对话的严重程度立马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
头等舱是可以联网的。
也就另李泯立马联系了他那曾经不着调的父亲。
高空之上,信号总是没有想象中的好,等待他父亲回应的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
然后,苦苦等来“解决办法”的李泯却发觉自己父亲发来了一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告诉谢沉,我李晋的儿子不是孬种。”
李泯这下沉默了,且沉默得很彻底。
但谢沉似乎完全没有关怀晚辈的意思,情面这玩意,一般情况下,他不需要为任何人可以留。
以至于面对即将会面的司琦时,这个男人已经自认为不算太差。
同等范围之内,他给出了最大程度的耐心。
“爸爸,你等会走特殊通道?”头等舱不用等摆渡车,有他们自己的出入方式。
“你呢?”
“我要走普通通道,妈妈大抵是在机场等我。”
父亲摆弄着手腕上的冷金属纽扣,慢条斯理地给出了答复:“那我送你。”
谢苡夏之所以这么盘问,为的目的就是避开父母见面的可能,父亲走特殊通道,而她随着人流进入普通机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各行其道。
可父亲却选择了“送她”,且语气笃定,不容拒绝。
“您既然公务在身,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
也就是说,这一面不见也得见,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暗自祈祷之后的戴高乐机场,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37
谢苡夏多虑了。
她的母亲司琦并没有和人在公共场合发生冲突的兴趣,她在意外在的形象早就超出了在意前夫谢沉本身。
诚然,母亲的长相和身材是出挑的,以至于从下飞机、步入机场出口的同时,明丽的女人就吸引了包括她在内大多数乘客的注意。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旗袍,身段很好,岁月似乎刻意地在她身上驻足,让她拥有不败的容颜,她不会让你觉得有不可言说的风情,她的美建立在生活的基础之上,又超脱于生活,立于生活之上。
美是健康而又直观的。
谢苡夏很高兴那样的人当她的妈妈,而眼前的母亲有多明艳动人,之后面对她的下场,身为女儿的她就有多无助。
很快,她扫视了自己身旁的父亲一眼。
灾难的起源,正站在她的不远处,她无力驱赶——
“妈妈。”
“宝宝。”母亲招手。
她招手的样子也是可爱的,是那种会有很明显的幅度、生怕她的小孩来不见她的程度。
让谢苡夏心脏一紧、收缩的在于父亲谢沉的进步始终紧随其后,挥之不散。
然而,母亲司琦的目光却完全略过了父亲,好比是当这个人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人们看不见她对过去生活的留恋、埋怨、不甘。
她足够决绝到会让人觉得她走过这段路,从来就不会回头看了。
但司琦本人足够清楚,她之所以漠视谢沉,将他彻底的当做空气,不为别的,前几天发生的插曲以及之后惹出的麻烦,还历历在目呢。
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地原谅了他。
李泯见到苡夏妈妈,也是亲热的,谁叫小时候去夏夏家里玩,陪同他们一起玩耍的队伍中,一定出现过司琦阿姨的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快胡子拉碴了,结果司琦阿姨却完全没有变样。
就和阳台上和他们一起玩水枪时一个模样。
李泯跑到人家跟前去,仰着笑脸地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啊,李泯。”
“听夏夏说,今天可是你买的飞机票,那之后你在巴黎的这段时光,记得找阿姨请客吃饭哦。”
司琦在转身告别前莞尔一笑:“希望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
见到谢叔叔的前妻,美得光彩照人且如此关照晚辈的司琦,李泯一扫之前在高空之上的阴霾。
这两种差别对待,很难将这截然不同的两人联系在一起,将他们视为曾经的夫妻。
要知道,连自己都受到了待见,这会儿谢叔叔的身份倒显得有几分尴尬了。
所有人都能得到司琦阿姨的照拂,如此一来,形单影只的谢沉尤为格格不入。
男人被遗忘在角落的一隅。
他以为,以谢叔叔和他前妻的关系,多半也会和熟人一样打个照面,可司琦阿姨似乎也顾不得这虚假的客套,她彻头彻尾的无视,好像这个生命当中与之曾经有过关联的人,如今已经完全形同陌路。
……
“谢叔叔,你怎么了?”
李泯不得不承认,望向谢苡夏和司琦阿姨离开的背景,他愈发感到周遭的低气压。
谢叔叔突然将手中的行李箱托付给了他。
且动作十分草率,像是完全顾不及他这只深黑色的Tumi.
素来端着的清冷的男人正急切地往机场与他的出口背道而驰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