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染被他这一下问得有点懵。
完全不经思考，她的脑袋已经自动在摇……当然不是“她要”坐在这儿。
可是紧接着她就想起来，她好像还是要坐在这里的，于是最后一下摇头突兀地转化成了点头。
默默看着她摇头点头的沈砚：“……”
他拧了下眉心：“你——”
他的话却被前方李克胜的一声高喝打断：“边凯！还不把你旁边的座位收拾出来，乱成这样让新同学怎么坐！”
卫染怔了怔回头，这才看见人间绝色——哦不，边凯，就坐在沈砚前面一排。
而他旁边的座位上并没有人，只是桌椅上都摞了大堆的书本和杂物，以至于卫染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座位是空的。
所以，这才是李克胜刚才指给她的位置啊？
醒悟过来的卫染一时大窘，匆忙退回到前面一排，从脖子红到耳尖。
怪不得别人都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她……
好在这时正在底下偷偷玩手机的边凯惊醒过来，嘴里叫着“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堆起来的那几大座小山猛往自己这边拽，结果噼里啪啦掉得满地都是，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十分钟后，卫染坐到了被彻底腾空的座位上。而她的新同桌，正淹没在杂物堆里朝她殷勤傻笑。
在先前的尴尬过去以后，卫染终于感觉到了应有的劫后余生。不考虑其他问题，至少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新同桌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同学。
当然啦，真正的重点是，只要不是和沈砚同桌，什么都好。
于是她也向边凯报以真诚感激的一笑。
在她偏头的时候，这如释重负的甜美笑容，不偏不倚落进了后排的沈砚眼里。
却不是在对他笑。
和刚才面对他时，那副摇头不敢摇、点头不敢点的小可怜相，对比不要太鲜明……
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涌上沈砚心头，“啪嗒”一声，他手里玩弄的笔帽被折断了一节。
*
报到日没有多少事情，到中午就结束了。
老师走了之后教室里乱哄哄的一片，卫染低头整理着新发的课本，边凯呲着牙凑过来，夸张地抱拳向她拜了拜。
“天才妹妹，以后我可都靠你了。”
卫染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和她说话。
她在边凯那一脸热切崇拜中颇感局促：“太过奖了，我可不是什么天才。”
边凯才不管她说什么，挤眉弄眼地谄笑着，声调转了几个弯：“好妹妹，哥哥我是真心求带，你就别谦虚了吧。”
卫染被他叫得心里一阵恶寒，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怪不得沈砚想让你女装……
她把这个念头迅速甩掉，水润的杏眼眨了眨，礼貌地斟酌着说：“我也只是初中成绩稍微好一点而已，高中的知识对我也是很大的挑战啊。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们互相学习交流吧。”
她话音刚落，背后一声轻微的冷嗤直袭她后脊，就像午夜灵堂里一缕似有若无的冷风。
她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错觉，不自觉地回过头瞄向沈砚，却见沈砚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睡觉。所以刚才那一声真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正要转回头去，沈砚的同桌却在旁边先开口说话了：“别理边凯，他可不是要和你学习交流。”
卫染猛发现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人，差点吓了一跳，之前她一直没回过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
不过她马上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先前负责发书的那个男生，估计是班委。
“你好，我是季铭时，七班的班长。”
他皮肤很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沉稳斯文、温润如玉，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哦，班长你好。”卫染有点意外，并不是季铭时的模样不像一个班长，她只是想不到和沈砚坐同桌的人会是班长而已。不太像他的同类啊。
尽管同桌不见得关系就好，可她一直觉得像沈砚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容忍一个他讨厌的同桌，以至于她在看见季铭时之前，下意识就觉得，沈砚根本没有同桌。
季铭时微微一笑：“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不过麻烦你件事，作业什么的别给边凯抄，他爸管得严，知道了又得揍得他屁股开花。”
卫染尴尬地点头，边凯大声嚷着抗议：“喂，老季你不带这样的！怎么能在天才妹妹面前说‘屁股’这种粗俗的字眼——”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像个被一脚踩扁了的充气鸭子，一下子没声了。同时卫染看见沈砚抬起头来，一点都没有刚刚睡醒的惺忪模样，冷冷地斜了边凯一眼：“吵什么吵。”
边凯立刻满脸赔笑：“砚哥醒了啊，一会儿咱们‘星都’走起？”
沈砚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星都”是开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高级会所，卫染从来没有进去过，但她路过的时候曾经见过不少盛川的学生光顾那里，这家店似乎做的就是这些富二代的生意。
季铭时若有所思地看向沈砚：“你那个项目弄完了？”
沈砚“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又通宵？我看你真是想不开——”
“别说这些了，”沈砚打断他，径自站起身来，手随意地插进口袋，“走吧。”
卫染感觉到他说话时若有若无地向自己的方向瞟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还在回头向后看着，尽管这几个人的谈话显然与她无关。
她只好假装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等他们三个都走了之后，她觉得教室里的空气终于轻松一些了。
只是经过季铭时刚才那句话的提醒，她不由得开始注意到，今天沈砚的模样是有些憔悴，眼底的黑眼圈很浓，明显是熬过夜了。他昨天晚上应该就呆在沈家，不知道熬夜是做什么……
不对，沈砚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就连沈叔叔都管不了，她能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她转回身来，默默赶走某些无关的想法，心不在焉垂着眸子。
就在这时候，被前面一声叹息般悠长的轻吟打断了思绪。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卫染一下子愣住，抬头。
看见前排的女生正回过头朝她微笑。
她有一双神采奕奕、灵动如珠的大眼睛，就像从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邻家女孩，清新自然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就想要去亲近。
这过于突兀的开场白却把卫染给镇住了。
她懵懵的，答案已经脱口而出：“徐志摩。”
徐志摩的诗。
却见女生笑着单眼wink了一下，微微摇头，认真看进她眼睛里：“是你呀。”
卫染：“……”
见卫染明显是更懵了，她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伸过手来：“如诗一般的美丽少女，欢迎你来到高二七班。我是许潇潇。”
她的嗓音清越动听，一开口就像是在拨动一把精致的乐器。
卫染回过神来，忙和她握手：“……我叫卫染。”
“我知道啊，名字真好听，而且和你的模样超般配哎。我以前听说过你，咱们初中部的传奇人物，怪不得老李拿你当宝贝似的，我打赌他肯定费了老大劲才把你抢过来。”
卫染被她夸得不太好意思，许潇潇上下打量着她：“你看起来好小呀，如果是在大街上碰见，说你是小学生我都会相信。”
“哪有这么夸张啊……”卫染不禁有点脸红。
虽然跳了一级，但她是六月份的生日，当年出于某些原因晚上了一年学。其实算起来，她和现在这班上的人本来就该是同届，不过比大多数同学小几个月罢了。
许潇潇往卫染身后瞟了一眼，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小妹妹，七班生存法则第一条，知道吧：千万别惹你后面那位。”
想到自己最近这两天的遭遇，卫染觉得这条法则是大大的有道理。
只是她又稍微犹豫了一下：“沈砚平时真的，那么……？”
以前她对沈砚的了解主要来源于各种校园传说，但颇为令她疑惑的是，林乔在亲自教了沈砚一年以后，对他却有截然不同的评价。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她忍不住想再打听一点第一手资料。
许潇潇道：“其实他过来咱们班也没多久。这位大佬原先是隔壁八班的，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他在八班和人打了一架，听说当时差点闹出人命来——”
听见“出人命”这三个字，卫染屏住呼吸，睁圆了眼睛：“真有这么严重？”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许潇潇一耸肩，“至少那天救护车是来了，好多人都听见了。”
“那、那后来……？”
“当初学校本来要开除他的，不过沈家的背景你知道……”许潇潇啧了一声，“最后学校给了他一个处分，然后又让他转了班，所以他就到咱们班来了。”
“为什么转班？”卫染不解。
“这好像是沈砚他爸的意思，咱们班的班长家里和沈家有些交情，沈砚他爸托他帮忙看着点沈砚。班长人那么好，肯定拒绝不了吧。”
卫染“哦”了声，怪不得沈砚会和班长是同桌。
她只是不知道，那位瞧上去斯斯文文的班长，是不是真能看得住沈砚？
“老李挺不乐意往班上弄这么个麻烦人物的，不过他更舍不得让班长转走，到最后也只能答应咯。话说回来，”许潇潇若有所思，“我估计学校就是看在老李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这次才把你分到七班来补偿他的。”
卫染：“……”
这么说她会和沈砚同班，不完全是个巧合？
许潇潇拍拍她的肩：“不过你放心，其实咱们班也还好啦。毕竟有班长在，据我观察，就算是沈砚这种人也会给他一些面子的。反正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记得找班长帮忙。”
卫染缓慢地点头，注意到她短短几句话里，就塞了好多个“班长”，而且语气十分信赖。
“那……”卫染瞥向自己身边乱七八糟的空位，觉得还是有必要也打听一下新同桌的安全系数，毕竟这位看起来也是跟沈砚混的，“边凯呢？”
“边少爷啊，人有点贱，其余还行。他当时也一起从八班转过来的。”
“他也和人打架了？”
“他应该没动手。不过沈大佬为他打那一架，他也算是参与了吧。”
卫染怔怔消化着这些信息。
所以，沈砚为边凯跟人打了一架，差点闹出人命来？
是为了……“人间绝色”吗？
她想起来自己昨天偷听到的内容，又想起早上边凯自然搭着沈砚肩膀的那只手……心里的滋味不由就有点复杂。
在卫染梳理三观的时候，教室里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走过来，给她和许潇潇甩了两张彩色的宣传单：“你们两个的。网上投票的流程上面都写了，到时候别忘了。”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就自己昂首走出了教室。
许潇潇拿过一张，扫了眼：“谢俪今年为了选上这个校花，可够花本钱的啊。算了，虽然我不喜欢她，倒也可以勉为其难投她一票。”
这宣传单印得相当精美，主题是今年网上校花评选的拉票宣传。而且，每张宣传单上都附了一张价值上千的五星级酒店餐券。
“1799？”卫染读出价格，顿时觉得这张纸有些烫手，“这……”
“拿着吧，到时候咱们可以一块去吃。”许潇潇见她不安，又补充，“应该人人都有的，反正她是为了拉票自愿出血。去年的校花评选她是第二，输了江雨嫣不少票，今年为了能翻盘，看来是拼了。”
卫染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这个校花选赢了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么？”
“‘实际’的好处倒不好说，不过……校草是沈砚。”
卫染没马上懂。
“校花、校草，”许潇潇用两手食指的指尖对对碰，“你懂吧？其实谢俪和江雨嫣打破头要争的不是校花，就是这个名分。”
卫染稍微懂一点了。
果然，沈砚在高中还是深受女生的欢迎。
谢俪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的确很美。而且和这个年纪的多数女孩不同，是艳光四射的那种美，就像一只华丽高傲的孔雀。身上的校服经过改造，也很好地贴合了她苗条婀娜的腰身，更让她呈现出几分超出同龄的妩媚。
卫染可以想象，能击败谢俪拿下第一名的那个女生，一定更是美极了。
只可惜，现在她怀疑她们都是白费力气了。
毕竟沈砚眼里的“人间绝色”（卫染脑海中浮现出边凯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完全就不是她们这一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