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孟簪形容不上来这一刻的情绪。
她觉得她应该是害怕的,可是意识到对面之人是她喜欢了多年的小瞎子后,一时竟然也谈不上害怕,而是一种简单无力的心碎。
眼神停留那刻,她看见谢赴星起身,他先是垂眸看了眼地上已经是粉末的玉佩,随后对着孟簪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恶劣而不羁。
眉心的朱砂依旧鲜红,一如少年身上的红衣绝艳。他站在亭台之下,像是踏月而来的仙君,倘若不是那把少年常用的佩剑此刻还滴着未干的鲜血,想必孟簪此刻定然是心动不已的,可惜眼下心动不知道,心跳骤停倒是有。
孟簪死死捂着嘴,方才没有悲痛出声。
小师弟坏掉了。
我那傻白甜的师弟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白切黑的?
孟簪有很多疑惑盘旋心头,但是眼下她觉得装死比较适合,于是眼睛一闭,直接往后栽去。
—
“师姐,你醉了。”
想起那年杏花微雨时,依旧是纯白无瑕的小师弟,孟簪只觉得气急攻心、顿足捶胸。
不对,一定是梦。
对,铁定是自己的一场梦。如此安慰自己的孟簪满足地掀开被子躺下,不料床边不知何时起便站着一人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孟簪仰头,少年眉眼弯弯,乖巧而懂事地唤了声,“师姐。”
孟簪瞬间定住,只有那目光缓缓移动后停在了少年腰间那把方才杀过人的剑上,眼下的剑已经被收入剑鞘之中佩戴在少年腰间。可少年威胁的声音还在耳畔,让孟簪很难放下心中芥蒂像过去那样相处。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师弟这不太妥当吧。”
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小师弟就会知趣离去,然而孟簪刚想松一口气,便不偏不倚对上少年晦暗难辨的眼神,还带着些许的冷意和打量,谢赴星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了,人是反派怎么会在乎男女之别。于是孟簪干笑了几声,掀开被子,“或者,我走也是可以的。”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孟簪并不想和小师弟正面撞上,从理论来说,她打不过小师弟是事实,从实践上来谈,眼下就算是她跪下给小师弟磕头,她这位玩世不恭的小师弟大概率会嘲讽一句,磕的就这水平,有没有吃饭。
“慢着。”被叫到的孟簪一个激灵,紧张地转过身。
“师姐,今夜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这话语说的温柔缱绻,孟簪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勾搭上小师弟了,但是她紧紧着掐了把自己,方才没有陷入对方这特意为孟簪编织的温柔乡里,“什么哇?我没什么想说的。”
说完笑了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哦?今夜不是师姐约我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告。”说到后四个字时,谢赴星特意咬了重音,说时那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孟簪紧张惶恐的面容。
“哎呀!”孟簪一拍脑袋,想着随便说点什么,先蒙混过关再说,“咳咳,确实是有要事相告。我发现了一个事情。”
“就是啊,以后送礼物,小师弟可千万别送人姑娘家这玉佩,这商品不存在不可替代性,商品用途除了装饰别无他物不说,这对于大家特别是你师姐这种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确实不太重要。你师姐呢,就是个恩格尔系数拉满的穷人,这有点钱都花在吃饭上,确实实在也是没有闲钱。”
孟簪随便扯了一堆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想少年更加平静,“那师姐就算吃不饱饭也要送我这玉佩是为何,既然玉佩对于师姐而言是额外负担不起的价格又为何买了玉佩送我?”
“而且我印象里师姐自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醉仙楼那次你顶撞了那虞双灵,可知道那后果?”说到这里谢赴星抿了抿唇,“合欢宗的人定然不会放过你,虞双灵是合欢宗的得意门生,算计你也是轻的,更甚者给你下药后扔入那风月场地,受人折辱而死,你不计后果前来醉仙楼帮我可曾想过这些?师姐我所言种种,难道于你而言,便只是师门之谊吗?”
质问声字字诛心,少年每一句都戳在了孟簪的心坎上,明明她觉得每一步都是那般隐秘让人发现不了破绽,可原来在对方眼中竟然早已是破绽百出。
果然先入局者受困。
孟簪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眼眶红了一圈,月光从他身后洒落,眼中泛着的水雾让孟簪不知为何心搅得疼,就好像自己一旦不说,便没有那么好的场合让自己再袒露心声了,“其实,我……我。”
孟簪从未如此紧张过,便是那次站在仙门大比比斗台上生死未卜她都不觉得如此紧张。
“师姐不愿意说吗?”谢赴星敛起睫羽,苦笑了声,“也是,我这样的人又哪里会值得人去喜欢……”
“不是的!”孟簪赶忙矢口否认道,“你值得。”
在少年错愕之中,孟簪的心跳渐渐加快,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话落的瞬间,孟簪便有了种尘埃落地的宿命感。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这个不曾被她说出口的秘密终于公之于众。她觉得脸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红红的。眼下的这一刻,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向谢赴星。
“喜欢?”少年细品着两个字,在孟簪觉得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她的下巴被谢赴星的手狠狠掐着抬起,“你喜欢我?”
对上少年那双读不出情绪的眼眸,心哐当了一下,孟簪眼睛一闭,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自己可以感动他呢,“嗯,我心悦你。”
话落,她听见谢赴星笑了声,似乎是觉得有趣,少年半垂着头,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以爱我为名义确实是个好主意,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喜欢上你呢?”
孟簪:……
这轻飘飘的语气,好家伙,看来人是一句都不信啊。瞬间有些扎心的孟簪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莫名有些痛到了。
他松开掐着孟簪的手,少年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带着讥讽, “师姐,人在说谎的时候,是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的。”
他乌黑的发丝宛若上等绸缎,微微俯身,那冰冷的剑背挑起了孟簪的下巴,女子发丝落下露出的一双白玉耳坠灼了少年的眼,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这对白玉耳坠。
“这耳坠是何人送给师姐的?”
他漫不经心的发问,孟簪费尽了心思地回答。
毕竟孟簪无法确定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因为说错话被对方杀死。
她咽了口口水,杏眼徐徐看向谢赴星,选了个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的答案,“是我母亲留下的。”
“哦?我还以为是哪个情郎送给师姐的。”
谢赴星这句话可谓是话中有话,丝毫不加遮掩的笑里藏刀了,皮笑肉不笑道,“我不喜欢。”
“你要是不喜欢,我便不戴了。”
“为什么不戴?我觉得师姐戴着很好看。”
这个好看意味深长,让孟簪不知道是嘲讽多些,还是夸赞多些,这话里带刺的说话方式,让孟簪梦回了当时还是小瞎子的谢赴星。
一样的说话带刺,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她的小命就在谢赴星手上,生死不过是他的心情。
“师姐,喜欢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下一秒,那剑锋一转,谢赴星执剑毫不留情地抹了孟簪的脖子。少年一身白袍被四溅的鲜血染上了点点红梅,他却浑不在意,将剑利落地收回了剑鞘,那双含情眼冷意浸润之时,原来也是极为无情,像是长夜失了明月,幽暗而冷漠。
孟簪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
梦醒了,可是方才的噩梦真实的可怕。
人设和过往的经历都对上了,还有梦醒时分那道眼神。
孟簪保证她过了几百年后,依然会记得那道眼神,冰冷又无情,仿佛造物者无悲无喜。
孟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任何疤痕,方才的疼痛仿佛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但是那刻被毫不留情抹脖子的场景让醒来后的她依旧心有余悸。
梦里的一切都像是自己的幻境,但又让孟簪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谢赴星这人,凭借孟簪的认识,他绝对不是傻白甜的类型,可惜孟簪明白这件事明白得有些晚了,枉孟簪觉得多年不见,谢赴星定然是转了性子。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能相信漂亮女人。反过来亦然,长得漂亮的男人也不能随便相信。
脑补暗恋要命,漂亮男子索命。一想起自己破碎的暗恋,孟簪就觉得有些难受。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师弟其实是个记仇的反派怎么办?
孟簪难过住了。
翌日清晨,孟簪从外面关上房门。
“师姐。”
背后传来声音,孟簪浑身僵在了原地。
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梦。
她回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含情眼,带着盈盈的笑意。
和梦境就此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