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屋外下起了暴雨。
夜已深,孟簪本不想出去凑这个不该凑的热闹,可是她隐约间好像听见了小师弟的声音,纠结下,她还是选择把门悄悄推开了一道缝。
走廊里空无一人。
庭院内不远处的亭子中有两道纠缠打斗的身影。
孟簪很快认出其中的一道是谢赴星,原因在于——那块孟簪亲手送出的劣质玉佩在两人的功法交手间,竟然是硬生生从中间碎开来了。
不禁让孟簪想到上次的玉佩以及玉牌或许也不是小师弟有意弄丢,大概是这物件承受不了小师弟的功力而自行裂开的。而她那不知实情的小师弟误以为其实是丢在了哪个地方,思索到这里,孟簪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凶狠的呵斥声响起,“快交出你手上的宝物!”
俊美的少年郎嗤笑了声,单手卸了对方的手筋,“为何,这东西到了我手上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何谈还你一说?”
说完,一个闪身绕到黑衣人身后对着膝盖的地方狠狠一个前踢,黑衣人失去平衡地跪在地上,下一秒刀刃抵在他脖颈处,谢赴星颇为漫不经心地威胁,“如果不想死就别乱动。”
那人害怕少年一个手抖,自己再睁眼就去见阎王爷了,于是此刻大气也不敢多出,格外小心翼翼。
“我问你,那晚你看见了什么?”这话说得很有余地。
“坦白从宽,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听到这话,黑衣人瞬间懂了,心里暗暗道,人家果然是正道之人,这话显然是拐弯抹角地跟自己说,只要自己诚心招供,就可以重新做人。
“我看见了你。”
他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了,“我看见你砸碎了我们门派里的一盏无垠灯。”
“所以你是觉得我做错了,对吗?”少年脸上的笑容让黑衣人觉得自己好像大概应该是回答错了答案。
“一对无垠灯的价值有限,但倘若只有一只,那便是独一无二的,这价值的翻倍可不是只有一星半点,这道理不用我多解释,你应该也懂。”
无垠灯,孟簪有点印象但不多。
小师弟说这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像一个反派了,没有任何的愧疚感,理所应当的让孟簪都觉得错的是对面的人,而非是他。
“可你砸一夺一便算了,为何还要杀死护守宝物的弟子!”说这话时,黑衣人的眼里洋溢出了浓浓的怨恨。
“哦,看来你还有闲情为别的弟子申冤,你觉得我不会杀你是吗?”
“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黑衣人抬眼,对上谢赴星笑眯眯的面容那刻,他心里只有一句话,这哪里有半点心情不好的样子,吾命危矣!
“还有呢,你还看见了什么?”黑衣人咽了咽口水,偷偷把脖颈往外移了移,可方才松了半口气,那冰冷的刀背就跟有了自我意识似地贴了上来,像是一条毒蛇,寒意从黑衣人的脊梁处上升。
“还有、还有,宗主和别人说,不要往外声张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谢赴星哂笑了声,像是在嘲讽风云宗的懦弱,“镇宗之宝被打碎又偷走,竟然只是不声张,张掌门的心志倒还真是让我等刮目相看。”
“只不过面上不声张,私底下倒是派了好几批人来了。原来这便是堂堂风云宗的习俗吗?不请自来、两面三刀。”
“我这个人最讲诚信了,我只是……只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这里的。”
“哦,迫不得已?我倒是想不明白,堂堂风云宗的二把手,为何会沦落到刺杀一个无名小宗的弟子的份上。”
对方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地的了然,“呵,怪不得,怪不得叫我来刺杀你了谢赴星,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因为你的手帕掉出来了,上面写着的。”
“……”看着掉落在不远处的手帕上歪歪扭扭绣着的赠予风云宗二把手的字样,突然有几分心酸的黑衣人,摇摇头苦笑道,“倘若知道这无名小宗出来的人那么厉害我就不答应他了,可惜开弓没有回头路。”
谢赴星正经八百道,“不,你还有路。”
正当对方眼里闪烁着感动的光芒,谢赴星擦了擦刀锋,轻笑道,“黄泉路。”
轰隆的雷声再度打下。
明灿灿的天空照亮少年那双如同幽深古井的黑眸。
孟簪终于想起何时听过风云宗了,是师父的口中。
风云宗是这几年兴起的、发展比较好的一个宗门,宗门有一对法宝叫做无垠灯,这无垠灯是上古大能遗落人间的法器,只要点亮此灯就可以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至于什么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师父是这样解释给孟簪听的,一是刚死不久还没来得及进入轮回的魂魄,二便是异界之人的灵魂。
至于如何点亮这灯?也很简单,以寿命为媒介便可以点亮这无垠灯,就是说这灯其实还挺费命。
氪金玩家,氪肝玩家,而这无垠灯找得是氪命玩家。
这无垠灯照理说有一对,被偷走了一只倒也确实是无所谓,因为这两盏无垠灯长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谢赴星这种砸一拿一的,确实是把路给堵死了。
不过对于谢赴星所说的,孟簪倒是不置可否,一对无垠灯虽说价值在那里,但是确实砸了一盏只剩一盏后,谢赴星手上那一盏无垠灯便是独一无二的了。
见谢赴星拿着剑不断逼近,那黑衣人大喊道, “你说过我坦白以后,就会放过我的!!!”
“我只是说了或许,可没说一定放过你。”
黑衣人脱口而出,“你这样就不怕身陷囹圄吗?”
“天下无法,我只守我自己的法。”他勾唇冷笑道。
大雨声里,孟簪听不清对面的话,只觉得那张精致俊美的侧脸是那样的陌生,脱去平日里的无辜和乖巧,小师弟眼中尽是冷意,带着黑夜一般的幽暗,让人看不透。
究竟谢赴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时至今日孟簪才发现,自己从没了解过真正的他。
狂风大作,紫雷轰世,雨点砸在屋檐上,亭子像是被水流围在了中间。
那人颀长的身姿立于亭中,就像是风雨中巍峨不倒的翠竹,悠然自得,那朱红的衣裳那般晃眼,却又让孟簪心头一悸。
“你以为我不会有底牌吗?”
少年垂眼,看了眼手背上的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
黑衣人拄着剑,捂着伤口起身,“暗器的滋味可不好受吧。”费力地站稳后,他的剑指向了谢赴星,“今晚你死我活。”
“反了。”黑衣人以为谢赴星好心提醒他剑拿反了。
但是正当他低头那刻,他被再度摁到了地上,这回是脸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
“呸!倘若不是我被抽走了三成功力,又怎么会打不过你。”黑衣人认命地闭上眼,耳畔的落雨声逐渐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很是漫长。
是少年清润的声音打破沉寂,谢赴星语气平缓,听起来温柔含笑,两人仿佛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坐在雅座上喝茶。
“你不是张掌门派来的。”
一句话让黑衣人突然暴起挣扎起来。
谢赴星眉头一挑,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猜对了。
方才谈话间,他便对这黑衣人的话语半信半疑。说这话不过是想诈一诈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人那么快就招认了。
“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我猜猜,你和那几天前变成傀儡的玄玉有关系。”
黑衣人摆脱了谢赴星的禁锢,听到玄玉的名字那刻,冷笑出声,“一个贪心致死的人,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谢赴星眼睛一眯,此事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了。
玄玉那件事并没有结尾。玄雨的口供里,说是玄玉失心入魔,杀了那庞公子后做了傀儡。
可是,他倒是觉得事实恰恰相反。庞公子为魔,而那玄玉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而已。
至于事实如何,如今尘归尘,土归土,知道真相的人缄默其口。他并不在乎真相,他在乎的是这件事背后所牵扯的势力会不会阻碍自己。
谢赴星安静地看着对面的黑衣人吞下了一颗丹药,他没出手阻止,相反一直静静地看着对方吃完丹药。
默默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孟簪眉心微蹙,仙门大比还没结束,这几天宗门的人都应该没走才对,可是为何今晚的夜会如此静谧。
空气中弥漫的暴雨青草的气味之中,孟簪闻到了很淡的一阵桂花香,她赶忙捂住了口鼻。
是迷迭香!
迷迭香是由迷魂香提炼而成,等同于高剂量的迷魂香,正常的一根迷魂香可以让人昏睡一盏茶,而迷迭香只要一点燃,方圆几里的吸入者便会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哈哈哈,这颗药是我新拿到的,就拿你作为第一个试验品吧。”
“无花宗,谢赴星。”黑衣人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
扎着高马尾的浅白发带被狂风吹起,谢赴星站在原地,眸色愈浓,他却仿佛只讥诮地看着世间,冷漠地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