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梁司寒一早出门前往外地,出席代言品牌的一场活动,要到深夜才能回家。他搂着吨吨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家。
下午时分, 梁忠年到家里来看小孙子,韩蕙真也一并过来。
两人是在别墅外碰的面,梁忠年一见前妻, 看她穿一身窈窕及膝窄裙, 踩着中跟鞋,皱了皱眉:“你这岁数……”
没等他把话说完, 韩蕙真特意摘下墨镜,朝他翻个白眼,又把墨镜戴回去, 冷笑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会尊重人?别等到进棺材还是这么一副德行。”
不等梁忠年说话,她看了看别墅大门:“你叫我过来跟小周说说好话,怎么的?现在要把我得罪走,你自己进去说?”
梁忠年伸伸手,难得做了个请的动作:“别开玩笑,赶紧进去。”
梁忠年在家里瞎捉摸, 总觉得的确是自己把话说严重了。
原本是想着亲近吨吨, 要是这次把关系弄僵,他说不定就见不着宝贝孙子了,因而连夜联系韩蕙真, 请她帮忙说和说和。
二老在楼下客厅坐着,周文安带着吨吨下楼。
吨吨一直在玩具房里画画, 这会儿手里捏着一幅画,跑到两个老人家身边凑趣:“奶奶,爷爷, 我画得好看吗?”
画的是别墅的花园,周文安给他拍了照片,他照着画的,五彩缤纷。
梁忠年把孩子抱到腿上,指着花团锦簇的模样:“好看,给爷爷说说,这是什么花?”
吨吨乖乖地解释说:“是绣球花哦,一片片的花球,紫色的,很漂亮的。”
他喜欢圆圆的花球,膨胀而饱满,惹人喜爱。
周文安跟两个长辈打个招呼,也不知道如何应酬他们,便去了厨房。
今天梁司寒又得深夜才到家,兴许没有吨吨,他会选择在外地找个酒店留宿一晚,但现在几乎每天都要赶回家看看儿子。
周文安想煨着汤,等他回来多少可以填填肚子。
韩蕙真踏进厨房,见周文安乖巧安静地站在那儿清洗吨吨的围兜,她颇有些感慨。
虽然是两个男人过日子,好歹周文安比大儿子要顾家得多。
周文安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有些紧张:“伯母,怎么了?您需要什么?”他拧盖围兜放在一旁,无措地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自己的双手。
“不用不用。”韩蕙真站在料理台的旁边,柔声道,“小周,你别怕我,我是代老头子跟你说一声抱歉的。他之前在你们这儿说了不中听的话,回去一想呢,说得重了点,肯定让司寒跟你都不舒服。他多死要面子一个人?所以让我来跟你说,他就那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心里头疼吨吨还来不及。另外,他送了一台车给你,当做是你出入用。”
周文安低眉顺眼地点点头:“我知道,是伯父着急了。可是车就……”
怎么还突然送个车?
“别给他客气,就收下,不然他回头还要问我呢,他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韩蕙真笑着说,“有些话我要是跟司寒说,我说一句他要反驳两句,最后什么也说不成。小周你是个懂事理的乖孩子。家里的事情,肯定是你操持得多。你费心了,照顾着吨吨还要兼顾司寒。”
“不会,应该的。”周文安声气儿越来越小,他陡然间意识到,其实自己跟梁司寒没什么具体关系,除了吨吨,他们本身的牵绊可有可无。
但是在韩蕙真、梁忠年甚至是所有人的面前,他好像还兼任了梁司寒另一半的角色。
这种现状与事实相互违背的感觉,让周文安很难受。
不算是委屈,也不算是憋屈,就是心里头有股子酸酸的劲儿,像是硬塞了十个八个柠檬。
韩蕙真不清楚内里情况,全心全意地把他当做家里人,她语重心长地说:“小周,你别看我跟老梁说话什么难听的都往外蹦,但我跟一般人不那样。你现在也年轻,等你跟司寒过上十年八年你就明白,枕边人能影响自己。我当初跟老梁离婚也是因为我不能跟他再这么针尖对麦芒地过一辈子。所以我就选择了离婚,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愧对司寒。我当初没要他,我也没法要他,老梁把孩子看得比谁都重,我抢也抢不过来的。”
她的这一席话,宛若咏叹调般哀怨婉转。
往事并非如烟,每一件往事都决定了今时今日的处境,压在人的心坎里,重得不可承受,而那许多无法弥合的遗憾就藏在一件一件往事的琐碎缝隙里。
周文安没接话,静静地听着。
他的确也在隐秘地渴望有人能同他多说一些梁司寒的过去。
韩蕙真摩挲着料理台上吨吨的牛奶杯,细细地揉着把手:“司寒从小脾气就那样,吃软不吃硬。老梁在他面前发脾气,他脾气能比老梁更横。以前父子俩为他学表演拍戏的事情吵过无数次,司寒能几年不回家。论起来,他也是很像老梁,心么,比老梁还要硬。”
她柔和的眸光淡淡掠过周文安年轻青涩的面庞,“小周,我这个大儿子看上去虽然是块冷冰冰的石头,可如果你愿意焐热他,那这块石头就一定归你了,会全心全意地对你好。我了解他,他心里头还是软乎的,就是差有个人能懂他。”
周文安头一回听一个女性长辈说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如何回应,看着厨房的摆设,感觉自己像是个小媳妇。
“好了,我又说多了。你看我这张嘴……哈哈。”韩蕙真笑起来,“说真的,我要是跟老梁过一辈子,那真是活到老吵到老,鸡飞狗跳,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周文安低声说:“可能就是不合适吧。”
只是离婚处理得不够妥当,让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承担了太多不该承担的情绪。
他不用细想,都能感受到梁爸爸年幼时候的无助和彷徨,可能他甚至都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在韩蕙真口中说出来,梁爸爸的确是多年离家,让老人心寒了,是心硬。
可换个角度,对梁爸爸而言,彻底离开就意味着不用面对两个重组家庭,反而是解脱和自由呢?
不过这些话,周文安还不至于要对韩蕙真说。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中,处理得妥当,是共存;处理得不够妥当,就是对立,各有各的难处,一般情况下,也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韩蕙真从厨房的拱形落地窗望出去,花园花卉环绕,景色怡人。她淡笑说:“是啊,的确不合适。好了,我不打扰你,你忙。我去跟吨吨说说话。对了,你看老梁带来那本相册了吗?吨吨跟司寒小时候是不是像极了?”
周文安微微颔首。
昨天翻阅过,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梁司寒遇到吨吨几乎就确认了,因为的确是十分相似。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吨吨长得不够像自己吧,光顾着像梁司寒了。
真是让人小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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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忠年和韩蕙真在家里吃了一顿午饭才离开。
走之前,梁忠年也跟周文安单独说了两句。
周文安想着这几天梁伯父天天跑来,肯定是欢喜吨吨的,而且又托伯母特意来道歉,显然心底里希望大家关系融洽。
他虽然有些担忧他说什么严肃的话题,可也并没有太过恐惧和他单独相处。
客厅沙发上,梁忠年看向温顺的年轻男孩儿。
这男孩儿面嫩,比他最小的儿子还要年轻,他的确是不怎么懂得相处的,他咳嗽了一声,借以缓解尴尬。
“小周,你跟司寒的婚事,怎么打算的?你的父母长辈呢?理应我跟司寒的妈应该去拜访拜访。”
周文安避重就轻地恭敬回答:“我父母车祸过世好多年了。”
“……”
梁忠年还以为自己开了个不错的好头,结果一开口就问到不该问的地方。
这就更尴尬,他想,大儿子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还真不能怪梁司寒,因为他郑重提醒过梁忠年别对周文安问东问西。
可当时,梁忠年被梁司寒那脾气给气得上头,哪儿记得这么琐碎的提醒?
周文安见梁忠年绷着脸,表情僵硬地四十五度俯视茶几上的茶杯,难不成被自己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伯父,我家里有一个舅舅,来往比较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大哥,在联系,还没见到人。”
这个台阶给得很及时,梁忠年顺势而下,缓和了下神情:“原来如此。那你现在跟司寒在一起,就是我们梁家的人,有什么需要的你跟我说,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千万不要客气。”
周文安听梁忠年今天格外的……和蔼可亲?
还是自己的错觉?
说了这话后,周文安不知还要说什么合适,便抿着唇,不做声。
梁忠年则是在措辞,喝一口茶水,才开口道:“小周,我跟司寒的关系,你能看得出来吧?”
周文安于无声中默认。
父子关系僵硬甚至不如陌路人来得客气。
梁忠年拿着杯子:“我对大儿子束手无策,我说什么他都能反对,天生就跟我不对付。”
他长长地叹息,表达出心中的愤懑与无奈。
周文安为梁司寒解释:“可能你们各自都有心结吧。”
梁忠年较真地问:“那你说说呢?小周,你说我们是父子,就好比你跟吨吨,就算有心结,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解不开。说实话,我对儿子女儿,自认为已经好到了不能更好的地步了。”
周文安听了这话,错愕。
梁忠年说完,也自认为有夸大嫌疑,赶紧咳嗽两声:“那个……我的意思是,我能做的已经做了,是吧?你说做父亲的,能不为孩子考虑?他不懂事,我得给他考虑,送最好的学校、给他选好的方向,可是他都不听我的,你说这……”
周文安不敢开口,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可能引起梁忠年的不快。
梁忠年见他沉默,问道:“小周,司寒有没有跟你聊过?你也是为人父母的,你就随便说吧,我不生气,你说说。”
周文安算是明白了,老爷子可能想和大儿子重修旧好,可大儿子油盐不进,眼下,他奔着自己来了。
可是他作为一个外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周文安循着他的话,柔声道:“他没有跟我说过你们的事情。可能您需要多理解他?像您说的给他最好的,可能未必是他最需要的?他有自己的选择?”
但他又不知全貌,如何评价?只能点到为止。
梁忠年立刻声气儿就大了,反驳问:“那他要是选的路不对呢?你也支持吗?”
说完,他意识到这脾气压不住,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一问,别怕我啊。你继续说你的,我听听你的意思。”
周文安左右为难,但是又不想说假话搪塞过去,他道:“可能是平时也需要沟通了解吧,如果事实大家都能和和气气地商量,也就不会出现关键时刻的选择矛盾的情况?有时候小孩子虽然看着比较小,其实自己已经有主意了,还是得多听听小孩子的心里想法?”
这哪儿是话啊,分明是一支一支的箭,狠狠地插在梁忠年脆弱的心脏上。他急脾气又上来了,扬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听他心里怎么想的?”
周文安可不敢再开口,抿唇敛目。
梁忠年见他低垂眼帘,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他才觉得委屈,非但委屈,还很难过,因为他清楚,周文安的话是有道理的。
可再有道理,也不能这么一针一针地扎上来,老年人承受不了。
“小周,我得好好缓缓。我啊……等想明白了你刚说的,我再同你聊聊别的。”
周文安心道,还要聊吗?
看样子,再聊非把人聊生气不可。
老爷子脾气也挺奇怪的,好像要面子,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可似乎又想缓和与儿子的关系,正在想方设法弥补的意思。
正僵持着,吨吨牵着奶奶从走廊里飞奔进客厅,手里捏一束小小的橙红蔷薇花,刚在花园里摘的。
“爷爷!你看花花好看吗?”他几乎是扑在爷爷的膝头,扬着璀璨的笑容把花递上。
梁忠年揉着小孙子的脑袋,夸赞道:“好看。”他顺势站起身,拉着吨吨的小手,“爷爷跟奶奶得走了,吨吨送我们吗?”
“嗯!”吨吨把蔷薇花给了爸爸,“爸爸你帮我拿一下哦。”等小手空出来,他立刻牵住奶奶的,笑嘻嘻地说,“吨吨送爷爷奶奶回家哦。”
梁忠年看了眼对面的韩蕙真,一时间真正是愣怔无言。
韩蕙真也笑了:“吨吨啊,你可真厉害了,能叫你爷爷还听你的话呢?”
梁忠年难得有些别扭地说:“这话怎么说的?走吧走吧。”
不远处的李阿姨和小黎看着都觉得稀奇。
小黎轻声嘀咕:“李姐你说老先生这天天来的,真的是喜欢吨吨啊?我看先生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老先生也怪可怜的。”
李阿姨低声道:“不会的,老先生主动来,先生肯定不会赶,又有吨吨和周先生在,以后慢慢的关系能缓和起来。盼着他们都好吧,和和乐乐的,我们也轻省。”
小黎认同地点头。
吨吨牵着爷爷奶奶一起走到门口,身后跟着爸爸。
等奶奶上小汽车后,他就被爸爸抱了起来。
周文安同情绪满怀的梁忠年道:“伯父,您要是想看吨吨,得空还能过来的。”
梁忠年点了点头,揉着吨吨的小手,对周文安说:“小周,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你随便聊聊。你把吨吨教得很好,你要是我儿子,我说不定能多活两年。”
“……”
这是什么夸张说法?
周文安心想,老先生不是还有一个家庭和子女么?怎么显得如此落寞?
梁忠年冲着吨吨笑得和蔼可亲:“吨吨,爷爷走了,过一天来看你。”
吨吨乖乖地挥手:“爷爷再见哦,爷爷要记得想吨吨。”
等梁忠年坐上汽车离开,吨吨抱着爸爸的脖子小声问:“爸爸,爷爷和奶奶为什么不和大青蛙住在一起?”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周文安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抱着孩子往里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吨吨,爷爷奶奶分开了,后来,爷爷又跟别的奶奶结婚,而奶奶也有别的爷爷。这样你可以明白吗?”
吨吨不明白,小脑袋都绕晕了,简单地总结一句:“那我有两个爷爷和两个奶奶吗?”
周文安亲亲他的小脸颊:“可以这么说。但是不管爷爷奶奶和谁在一起,怎么生活,都是很喜欢小吨吨的,知道吗?”
吨吨还是可以感受到这一点的,他点点头:“我知道呀,我也喜欢爷爷奶奶。爸爸我还想多吃一个小草莓,爷爷送来的小草莓好好吃哦。”
周文安戳他的脸颊:“你呀你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吨吨扑在他肩窝瞎蹭:“哎哎呀呀,就多吃一个嘛!刚才我也没有吃很多。”他一眼看到李阿姨在收拾茶具,便央求着道,“李阿姨,你帮我告诉我爸爸好不好,我刚才很乖,都没有吃很多小草莓是不是?”
李阿姨点点头,笑着说:“对,吃了没几个。”
周文安想,这可好,现在都学会找人帮忙了?
他拍拍吨吨的小屁股:“那再吃两个,其他的等晚上吃过晚饭再吃,知道没?”
吨吨一落地,嘴里嚷嚷着:“我知道啦!就吃两个嘛!”
头也不回地冲进餐厅,刘海飞扬,真是活泼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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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周文安感觉牙齿有些不舒服,最里面的大牙隐隐作痛,吃一点水果都硌得厉害。
哄着吨吨入睡后,周文安在镜子前张大嘴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之前没有彻底萌出的智齿又开始发炎。
早前医生就叫他预约时间拔牙,但他在口腔门诊观摩过拔牙的过程,实在是惊恐。
拔牙的病人个个被控制了嘴巴,身不由己地张得大大的。
牙医先用细细的一管麻药针,直直扎在最里头的牙龈上,等麻药起效,再用钳子把牙齿在里头左拧、右扭,末了用力一拎,血淋淋地钳出来。
要是遇到不太好处理的牙,得先在里头弄碎,再分别一小块一小块地夹出来。
再遇上严重点的牙齿状况,要么得延长拔牙过程,中间还要再挨一针麻药;要么得割开牙龈,等拔完了还要缝上。
周文安光是想一想这个画面,都已经吓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他隔着脸上的肉揉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心想:只是偶尔发炎罢了,也不会天天发炎,忍一忍吧,最多就三天。
周文安慢吞吞地从洗手间出来,他还不是很困,而且梁爸爸还没回家,他想稍微等一等。
他电脑从客卧拿到主卧的起居室,窝在沙发里,开始看电影。
一位日本导演的亲情类作品,主要讲述父子关系。
电影节奏不快,偏向现实,抱错的孩子在某个时刻被重新认回,两个经济条件相差颇大的家庭都没办法立刻割舍各自养育的孩子,于是开始尝试在每周交换孩子。
矛盾冲突隐匿于细节中,不同的吃饭节奏、不同的玩闹状态,不同的父子母子相处瞬间。
细节真实而感人,乃至于周文安在看到电影中两个交换的小男孩儿出现时,总要去看一眼床上呼呼大睡的吨吨。
如果是他的孩子被抱错,或者说如果吨吨就是抱错的孩子,那会怎么样?
周文安难以思考。
为了不打扰吨吨睡觉,又能随时听见吨吨的响动,周文安只插了一只耳机,因而当卧室门被打开时,他应声抬头。
梁司寒推门而入,见到在沙发上呆呆望向自己的大男孩儿,他抱着双腿,下巴藏在膝头,乖巧可爱的模样。
周文安定定地看着他,不过是一天没见,就好像隔了很久似的。而且他出门的时候穿的很随意,眼下是一身深色的正装,身形笔挺有型,宽肩窄腰,面容尤为英俊。
周文安悄悄看一眼,收回不舍的眼神,下了沙发走上前问:“梁爸爸,你饿吗?我……炖了点汤。”
梁司寒揉了下他柔然蓬松的头发:“好,你帮我弄一碗?我去冲个澡。”
周文安出卧室时,正看到梁爸爸低头去亲吻小吨吨,卧室里淡淡的光芒照出他满脸的慈爱,柔和得叫人神往。
他下楼梯时想,梁爸爸一定很疲惫吧,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等梁司寒冲过澡出来,坐在沙发上的周文安只看了一眼,刹那脸红。
怪只怪梁司寒什么都没穿,刚才被精良西装包裹的身材此刻一览无余,头发上落下的水珠沿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滴落,滑入腰际的浴巾……
周文安局促地抱紧自己的双腿,看了眼电影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就放完,定定神:看完就去睡觉。
梁司寒对那双时不时扫向自己的羞涩眼睛,视而不见,他走到小周爸爸身侧依着他坐下,拿起汤嗅到了淡淡的香味:“放了什么?”
周文安小声道:“一点冬虫夏草,伯母送来的。”
他不着意地试图小幅度往旁边挪动,可是他本来就靠近沙发扶手,根本避不开。
梁司寒喝着温热的汤,看向电脑屏幕:“是枝裕和?”
“嗯。”周文安这一下忽的反应过来,梁爸爸是演员呢,肯定也喜欢看电影吧?
“一起看?”
“快没了。”周文安喃喃道,“太晚了。”他的视线落在梁爸爸的膝盖上,好像有没擦干的水珠,折射着屏幕的荧光。
梁司寒把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伸开手臂揽住身旁害羞的小兔子,拿过另一个耳机,柔声说:“看完就去睡。”
周文安悄悄地扭头,注意着他抱住自己的手,正好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连手指都修长迷人,而他的怀抱是带着些微潮湿的热意,有清晰的男士沐浴乳淡香……
周文安逼迫自己努力认真地投入到电影中去,可是不到一秒钟,他立刻开始走神,思维止不住地要绕着身侧的男人转悠。
为什么我仿佛中了蛊惑?
他害怕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几乎是慌乱地从梁爸爸的怀抱中挣脱,打破了原本和谐平静的氛围,陡然站了起来。
梁司寒按停了电影,有些担忧地仰头:“怎么了?”
“没事,我……我太困了。”周文安惴惴地逃离。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恐慌,好像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可理智在疯狂压抑。
梁司寒皱眉,他今天不在家一天,小兔子怎么好像变得陌生了?
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他去更衣室换上睡衣。
上床时,梁司寒注意到小周爸爸把脸埋在吨吨的身侧,眷恋极了的模样。
躺在他们身侧后,他试探性地把手搂住小周爸爸,他既没有挣脱也没有说什么。
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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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周文安那颗牙似乎完全听不见主人的心声,在他的嘴里疯狂挣扎,左边脸颊鼓起个小包,藏都藏不住。
周文安牙疼得多翻了个身,梁司寒跟着醒来。
梁司寒搂了一下周文安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嗓音沙哑地低声问:“小周爸爸,怎么了?”
“唔。没事。”周文安靠在他怀里,热滚滚的,像个暖炉。
他意识恍惚地想,到了冬天,应该很暖吧。
但牙疼令他回神,慢吞吞地起身,侧着左边脸,“你继续睡吧,我去洗漱。”
梁司寒见他拖着拖鞋,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刚才那说话的声音也很含混,像是嘴里含了个什么东西。
他跟着进了洗手间,便见周文安几乎把脸贴在镜子上,张大嘴再看自己的口腔。
周文安被他吓一跳,慌张地合拢嘴。
刚才嘴巴大得似乎都能看到小舌头了吧?真是尴尬。
“我看看?”梁司寒见他左脸都肿了,显然很严重,握住了他的肩膀,“张嘴。”
周文安抿唇摇摇头,皱着眉说:“就是发炎了,没事。”
梁司寒揉着他的下颚,皮肤光滑得很趁手,他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右手,随后慢慢地顶开周文安两片柔软的红唇。
周文安呼吸凝滞,心脏跳停,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仰着纤细的脖子,视线往下落,根本不敢看他,连他的唇与喉结都不敢直视。
梁司寒原本也只是想看看他牙齿怎么了,但拇指探进去后,口腔的湿润柔软令他一顿。
纤弱的年轻男孩儿红唇含着他的拇指,乖巧温顺有如羔羊。
他心间的隐秘欲望古怪而疯狂滋生,从没见过这么纯又这么勾人的男孩子。
他凝视着柔嫩的面庞,俯头柔声问:“我摸摸发炎的牙齿可以吗?”
“唔。”周文安不能说话,舌头稍微动了动,就碰到他的拇指,无措地将舌头往后缩。
他一只手揪着自己的睡衣衣襟,轻颤着细密的睫毛,慢慢阖上眼,
拇指顺着左边牙齿滑进去,轻轻地碰到最里面发炎的牙龈,动作很细致。
周文安不怎么感觉到疼,反而很温柔,还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甚至是……暧昧。
梁司寒望着他这柔弱无骨又纯洁单纯的模样,心中翻江倒海地想要吻他。
重重地吻他,直至他窒息地哭泣,眼泪婆娑地向自己求饶。
几秒后,他冷静而克制地将手指抽出来,打开水龙头洗手:“是不是总长不出来?发炎好几次了?”
“嗯。”
周文安觉得哪里怪怪的,一般人不都是张嘴给看一下,他干什么要摸牙齿?他又不是牙医。
梁司寒道:“等消肿了去医院,牙龈肿得很厉害,回头要是破开牙龈长出来会更疼。而且会经常性发炎,对牙齿和神经都不好。”
“不去。”周文安别别扭扭地说。
光听就吓死人了,估计得把牙龈切开把牙齿取出来。
梁司寒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到时候我陪你去,找个好点的医生。”
“不去。”周文安嘟了一下嘴,模样跟吨吨如出一辙。
梁司寒捏了捏他的右脸:“真不去?那吨吨问你你怎么说?以后吨吨牙齿发炎了,他说爸爸不去医院他也不要去,怎么办?”
“……”周文安蹙蹙眉,委屈憋在心里,嘀咕说,“过一天就会好的,也不是非要去拔掉的。”
梁司寒看着他忽然发小性子,倒是新奇:“怕疼吗?”
周文安没做声,他朝着门努了一下嘴,声音鼓鼓囊囊,委屈巴巴:“我要上厕所。”
梁司寒用力揉揉他的头发,转身离去。
周文安原以为疼个一天就差不多了,结果脸肿不说,三叉神经也开始疼,到下午,半个脑袋都疼得僵麻,别说工作,连跟吨吨说个话都张不开嘴。
他想,这牙齿是留不住了,可真要去拔牙……
真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梁司寒让沈医生过来一趟,配了止痛药和消炎药。
吨吨担心地一直守着爸爸,今天从起床发现爸爸肿着脸后,他就没心思玩耍,爸爸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此刻,他就趴在周文安身边的小枕头上,听医生说要去医院,他认真地点头:“爸爸,要听医生伯伯的话。我们不怕怕哦,吨吨陪着爸爸。”
他的小手搭在爸爸的小臂上,轻轻揉着。
周文安被孩子这么说,难为情地想躲到被子里。
沈医生离开后,梁司寒坐在床边喂周文安吃药。
也许是止痛药大发神威,周文安感觉脑子里的神经都在他吃药的瞬间安分下来。
他拉了拉薄被抱住儿子:“吨吨,爸爸不疼了,吨吨不担心。”
吨吨软趴趴地靠着爸爸,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疼了,吨吨也会疼的。”
他凑上去亲亲小芝麻,天真的大眼睛里满是情真意切的关心。
周文安让梁司寒去忙自己的事情,但梁司寒不想走开,他想陪着父子俩坐坐。
于是,梁司寒也上了床,让吨吨躺在两个大人中间。
吨吨最高兴了,一手握着两根手指,搁在自己肚皮上,慢慢地玩。
周文安见自己的手被吨吨捏着跟梁司寒地碰了碰,还怪可爱的。
他问道:“吨吨,过几天就要上幼儿园了哦。你有没有想幼儿园的小朋友?”
吨吨一听到“幼儿园”三个字,慌了,瞪着大眼睛,呆呆地看向大青蛙,发出最后的求救:“爸爸我不想去幼儿园!”
最近在家玩野了,一想到要被关在笼子里,真是害怕到忘记珠珠和其他小朋友。
梁司寒想,吨吨不想去幼儿园,周文安不想去医院,这父子俩,一模一样。
他看着周文安,对吨吨说:“吨吨,你呢,过几天乖乖去幼儿园,我就陪你爸爸去医院检查牙齿,这样好不好?”
“不好哦!”
“不好。”
吨吨扭头看着与自己异口同声的爸爸,眨巴一下眼睛,投入他的安全怀抱:“那爸爸不去医院,我不去幼儿园啦!我们在家里玩啊。”
听上去真是两全其美。
梁司寒揉着小宝贝的后脑勺:“吨吨,你想不想爸爸去医院赶紧把牙齿处理好?以后爸爸的牙齿就不会疼了,脸也不会肿了。”
“嗯?”吨吨埋头在爸爸胸口认真想了很久。
如果爸爸去医院脸就不肿,也不疼疼,那好像他去幼儿园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悄悄抬起头,看着爸爸伸手摸了摸肿成小包包的位置,“那我乖乖去幼儿园的话,爸爸就乖乖去医院哦。”
周文安听了这话,哭丧着脸。
好吧,他的确应该去拔牙,可是……
梁司寒伸开手臂把他和吨吨一并紧紧地揽进怀里:“是啊,吨吨小宝贝去幼儿园,爸爸大宝贝去医院。好不好?”
吨吨特别喜欢被爸爸这样抱着,好像他和爸爸都很安全很温暖。
他笑眯眯地依偎着爸爸:“我是小宝贝哦,爸爸是大宝贝!”
周文安说不上来是羞还是急,在梁司寒怀里拧了一下身体,像个撒娇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梁司寒搂住他,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在他耳畔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低音温柔说:“乖,大宝贝要听话。”
周文安:……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地哄我?
他别别扭扭地抱着吨吨,心尖儿都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