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郑广德从她手上强将香囊夺走, 又战战兢兢地到了薛晏面前,比对了香囊和人偶上的气味,将香囊倒出来检查了一番,才跪到清平帝面前复命道:“回陛下, 确是存香丹。”

到了此时, 也算是证据确凿了。

这几日, 只有点翠手中有那库房的钥匙。但若说这物早就在这儿, 点翠并不知情, 那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人偶上居然有点翠身上的气味,这香味还唯独她身上才有。

绝不可能再是旁人。

“……点翠?”淑妃一惊, 怔怔地看向她, 便见点翠已然瘫倒在地,只一个劲地摇头,说自己冤枉。

但此时再道冤枉,已然没人会相信她了。清平帝看向她,正要出言问她为何这么做、受谁指使时,薛晏忽然开口了。

“既然点翠姑姑说冤枉,那不如父皇查清之后,再下论断。”

在旁人都没注意时, 他轻飘飘地将那人偶扔回盒子里。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 就像扔了个无足轻重的小物, 又像缓缓落定的一把铡刀,利落地斩下了一颗人头。

“要查东西是不是她做的, 不如去她屋中搜上一搜?”薛晏看向清平帝,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轻慢和不敬,却偏偏让清平帝打心底里不舒服, 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践踏在了他作为皇帝的威严上。

但他说的却也没错。清平帝压下不悦,摆了摆手,吩咐聆福和郑广德说:“速去搜来。”

而旁边的君怀琅却有些慌,侧目看向薛晏。

原本刚才,已经可以给点翠定罪了。诅咒妃嫔,无论她身后是谁,她都难逃死罪。但是现在,却又要去搜她的房间,如果她做得干净,房间中没留下把柄,那当如何呢?

薛晏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镇定而带着些许安抚,只一眼,就让君怀琅慌乱的情绪平复了几分。

没多久,郑广德就跑回来复命了。

他连滚带爬、心神恍惚的,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着跪在了淑妃面前。而他身后,聆福也捧着些物件回来复命,都是些针头线脑,与制作人偶的布料相仿。

“……娘娘!”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声音都是打颤的。

“……发生什么了?”

淑妃原本就有些恍惚了。她看到证据确凿地摆在自己面前,点翠瘫跪在地上,却又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这个跟了她快二十年的宫女,她那般信任点翠,从没有一天亏待过她,她怎么还会背叛自己呢?

见到郑广德跪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恍惚,勉强问了话。

就见郑广德眼泪都要掉下来,手里捧着个布包,抖抖索索地摊开在淑妃面前。

是几个纸包,里头包着的都是些研磨成粉末的药粉。

“这是何物?”清平帝问道。

郑广德侧目,红着眼眶狠狠剜了点翠一眼,接着将那物放在地上,颤抖着磕头道:“回陛下,全是药粉。有些不认得的,奴才已经使人去找太医了,其余几样,是藏红花、麝香和柿子蒂粉。”

顿时,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其功效也是人尽皆知。藏红花、麝香都是避孕的药物,而柿子蒂性寒凉,若经常服用,也会导致女子丧失生育能力。

淑妃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旁边的宫女一把扶住。

“……点翠?”她声音颤抖,勉强出声,唤了点翠一声。

而跪在地上的点翠,也愣愣地看向郑广德手边的东西。

怎么会呢……即便这些事都是她做的,可她根本没留任何把柄在自己的房中。

那相同布料的布头,她早就全烧了。而那避子的药粉,她一直藏在自己喝茶的茶罐里。那药粉是宜婕妤派人给她的,方子隐秘得很,根本没有红花、麝香这些显而易见的药材,即便在茶罐中被发现了,也不会引人注目的。

是谁,知道了她做的所有事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她的房中,将这些证据藏进去的!

点翠知道,无论是谁,那人都是算计好了的,就等着她今日露馅。

那巫蛊人偶,她还能当做是自己对淑妃怀恨在心,是她一己做下的;可那避子的药方,一旦有太医来查,势必会露馅。

她一个小宫女,麝香等物还好找些,可这般复杂的方子,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寻来的呢?

必然免不了严刑拷打,要她供出幕后主使。

点翠瘫软在地,红着眼眶,看了淑妃一眼。

她自小孤苦,伺候在淑妃身侧,才算是脱离了苦海。可她唯一的独生弟弟被宜婕妤的家人控制住了,她不能弃弟弟于不顾。

而她不愿承认的,是自己自幼和这天之骄女一同长大,她是主子,自己是奴婢,眼看着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直到现在,都没吃过半点苦。

她藏不住自己心中的嫉妒。

点翠冲着她磕了个头,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冲出去,一头撞在了旁边箱子包着铜片的角上。

顿时,君怀琅的眼睛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捂住了。那只手骨节分明,手心里覆了一层薄茧,似是刻意放缓了动作,却仍旧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别看。”他听到薛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点翠的死,让鸣鸾宫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下人们向来信任点翠,唯她马首是瞻,却没想到点翠竟不知被何人买通了,扎巫蛊小人诅咒淑妃娘娘,嫁祸给五皇子,还一直给娘娘下避子的药。

难怪娘娘十年来都没能生一个孩子,每月到了来月信时,都疼痛难忍。

他们一同做了好些年的事,即便同为奴才,也是有感情的,却没想到,这本该是淑妃娘娘最亲近的下人,却害了她这么些年。

君怀琅从东侧殿出来时,顺着回廊往正殿走,就听见郑广德在前院里指挥一众太监宫女打扫,一边指挥着,一边骂骂咧咧。

“谁知道娘娘心慈,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的狼来!那天尸体抬出去的时候你们也瞧见了,谁若是猪油蒙了心,也做下这样的事,便就是这般下场!”

他嗓子尖,嗓门又大,远远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旁边几个鸣鸾宫的宫人都知道,郑广德这是不解气,还在寻由头骂点翠。众人心中都憋着气,闻言也小声附和起来。

“谁能像那位那般有能耐?娘娘待她多好,全看不见。”

“是啊,咱们谁能有这份心性?”

“下辈子托生成个畜生,才不枉她这辈子干的好事呢!”

一群太监宫女嘀嘀咕咕的,一直到君怀琅走近了,才发现他。

郑广德连忙上前来冲他行礼:“世子殿下,您上正殿去啊?”

他忙得嗓子都有些哑。平日里,宫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和点翠两个人处理的,如今死了一个,两个人的活就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如今到了年关,本就事多,鸣鸾宫又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这几天下来,他忙得脚不沾地。

君怀琅冲他笑了笑:“郑公公请起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郑广德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倒是殿下您,还是多陪陪娘娘,她这些日子……不大好受。”

君怀琅自是知道的。

点翠给淑妃下药这件事,连清平帝都不知道。他此番冤枉了淑妃,又见宫中有人这般害他,心思早就被怜悯占满了。

他几乎搬空了半个太医院来给淑妃诊治,却道寒凉入体,只能慢慢调理了。清平帝这些日子,大堆的赏赐往她宫里搬,又日日来看她,却仍旧不见淑妃高兴起来。

君怀琅知道,她这是被身边人伤了心。

他赶着清平帝不在的时候,便会去陪淑妃说说话。今日恰好清平帝没来,他便一早就往淑妃那里去了。

君怀琅点了点头:“我省得的,公公放心。”

郑广德连连点头,侧身请他过去了。

淑妃宫殿里袅袅燃着香,地龙烧得热腾腾的,一踏进去,又暖又香,周遭雕梁画栋,摆设装饰无一处不精致,仿若踏进了仙人居所一般。

宫女们见着君怀琅来了,纷纷朝他行礼,又给他指,说淑妃此时正在暖阁。

君怀琅一路朝里走,绕过层层纱帐和画屏,就见淑妃正坐在暖阁的窗下,手边放着几块皮毛。

“姑母,这是在做什么呢?”君怀琅放缓了声音,见了礼,走上前去。

点翠此人,不得不除,但君怀琅看见淑妃这般恹恹的模样,心下还是不好受。

整个君家上下,无论长辈还是小辈,哪个舍得让淑妃受苦?可偏偏淑妃身边出了这样一个人。

见他进来,淑妃抬眼看过来,接着便露出了个笑容。

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你来。”她笑了笑,在身侧给君怀琅挪了个坐的位置。

“这几块都是陛下才赏的,你看看,哪个颜色好看些?”她道。

“一会儿你去西侧殿一趟,问问薛晏肩膀的尺寸。马上过年了,我闲来无事,给你们几个一人做身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