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的信。

半小时后, 消防终于赶到现场。

消防员拖着水管往前灭火的身影,在丁鸿达的镜头下,居然显得鱼平大桥工人们的救火姿势更加训练有素。

当高压水枪喷向最后的火焰,律风终于停下了调动的指令, 费劲地闭了闭眼睛, 等待火势熄灭。

钱旭阳满脸是汗, 脏得一脉相承地跑过来。

“送到医院去的人都没事, 有几个晕了的,全醒了。临时搭建的防护钢网和支架都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应急灭火抢救了一部分,但是……”

他喘着粗气,说道:“但是合龙专用的吊塔, 炸掉了控制中枢, 明天没法合龙了。”

钱旭阳传递了总工程师的话,语气像在面对世界末日。

全世界都知道明天鱼平大桥要合龙,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指不定迎来什么血雨腥风。

他知道律风有多想完成这座桥梁。

什么英雄榜、什么动员会,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忙碌, 都是为了早日结束鱼平大桥的工程。

实现中国对菲律宾的承诺。

现在,目标近在眼前,被来历不明的炸弹毁于一旦,他脑仁疼得炸裂, 心中满是绝望。

然而,最该绝望的律风, 语气仍是平静问道:“除了吊塔,主桥的情况呢?”

钱旭阳一愣,立刻回答道:“主桥各项数值监控正常, 我们防火隔离迅速,易燃绳索处理妥当,已经建成的桥梁段具体情况,总工说要等消防灭了火,登桥进行详细检查才知道。”

“嗯。”律风点点头,盯着远处持续喷射的水柱,“谢谢。”

钱旭阳目不转睛看着律风,律风专注看向大桥。

消防员带来的高压水柱,浇在欢快燃烧的火焰上,露出了内里漆黑钢铁支架。

烈火狂欢之后的狼藉,在菲律宾烈日下变得格外凄凉。

钱旭阳嗓子干涩,不甘心的追问道:“律工,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好好休息。”律风并没有看他,声音轻如叹息,“火熄灭了,我们还得登桥呢。”

约马尔的愁云怒火持续了多年,终于在新闻台播报出“鱼平大桥惨遭袭击,明日大桥无望合龙”的消息里烟消云散。

“哈哈!”他兴奋地打开香槟,庆祝这难得盛事,“看看!比奈!就算是中国人,也挡不住美国的滑翔炸弹!”

美式的滑翔炸弹能够完成高精度的打击任务,约马尔准备了许才实现这计划已久的破坏行动。

他需要流窜匪徒遍布菲律宾沿岛,也需要美国向总统伸出军火援手。

然后,在整个菲律宾边缘地区,受到了战火威胁,急需派出执行城区作战的空军小队,紧接着判断失误、非常意外地出现了投弹误差,伤害了建设中的鱼平大桥,造成了令人惋惜的结局!

“完美!太完美了!”

约马尔端着香槟,隔空向电视机的主持人致敬。

那位严肃的主持人,正在转达着军队消息,讲述炸弹偏离目标,导致鱼平大桥主桥损毁,11名工人受到轻伤的现状。

下一秒,约马尔就见到熟悉的菲军上校表示:已经成立相关调查小组,正在积极调查事发原因。

约马尔笑着抿了一口酒,“我太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了,像个精于世故的老混蛋。调查?哈!调查报告我都写好了,希望他们对外公布的时候,不要忘记表情沉重一点。”

完美的计划,破坏了鱼平大桥重要的合龙。

虽然没有死几个人,让约马尔高兴高兴,但是,他看到电视上烧成焦黑的工程机械,便兴奋得将香槟一饮而尽,恨不得立刻开一场宴会,邀请同僚们一起庆祝。

比奈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为主子的高兴而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在菲律宾,想对中国的工程大张旗鼓动手脚也需要一点计谋。

比如流窜于各地威胁到菲律宾安危的匪徒。

比如匪首嚣张又狂妄地表示里可岛的流窜犯不归他们管。

比如再有美方极力兜售的精准度极高的巷战利器……

比奈露出得意笑容。

空中武器这种不可靠的东西,在投掷过程中出现一点点偏差,很正常的不是么?

“鱼平大桥完了,我现在简直想慰问一下可怜的中国人,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是的,约马尔先生。”

“帮我问问桑托斯,需要帮忙吗?全世界最优秀的美国建筑集团,随时愿意为中国人提供尖端工程机器,修好那座破破烂烂的桥。”

“哈哈,先生,我想桑托斯一定忙得没空接电话,想尽办法掩盖鱼平大桥损毁的消息——”

比奈奉承的话语没落,约马尔的手机疯狂响起了催命的声音。

“哈喽,哦,我的老朋友,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对于鱼平大桥的事情,我十分痛心……”

约马尔的笑意,藏在假装悲痛的声音里。

比奈立刻知道了给他打电话的是谁——除了桑托斯,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正准备欣赏主子更加愉快的虚伪表情,却发现约马尔脸色大变。

片刻,约马尔咬牙切齿大喊道:“这不可能!”

气氛骤然降温,他根本无法相信桑托斯特地致电转达的内容。

“没有什么不可能。”桑托斯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我们欢迎您两周后参加鱼平大桥合龙典礼。”

“约马尔先生,您将亲眼见到,我们菲律宾人民在中国人的带领下修建的……坚不可摧的桥梁。”

约马尔的手机狠狠砸在地面,甩出蜘蛛网破碎的痕迹。

“怎么回事?!”他眼球布满血丝,看向比奈的眼神仿佛要杀人,“为什么建成的瀑帕大桥不能炸毁,没有建好的鱼平大桥也不怕炸弹?!他们居然两周后就能继续合龙!”

“美国人的炸弹是假的吗!”

美国人的炸弹货真价实。

从中国运输到菲律宾的特制吊塔,炸得只剩下一堆钢铁废物,只能依靠铲车拖走陷入淤泥的残骸。

但是,吊塔不会只有一座。

中国强大的制造能力,可以在两周内再发来一座全新吊塔。

律风他们只需要保证——

桥梁完好无损,就能继续合龙!

于是,他们连夜检查了鱼平大桥的受损情况。

钢桁架表面涂层刮擦、承台辅助支架烧得弯曲、主梁顶底齿轮防滑基垫融化……

他们登记在记录本上的损失状况,一点一点抚平了律风心里的焦躁。

精准的滑翔炸弹四散的碎片,狠狠在桥身上划出大量痕迹。

幸好,只是痕迹。

虽然桥梁看起来经过火焰烧灼,惨烈无比,但是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依旧稳定坚固。

律风看着记录,长呼出一口气。

“都是小问题,桥没事就好。”

他抬起头,看了看大亮的天空远处,“待会我们再去前面引桥看一看,虽然是小范围的炸弹,但是引桥比主桥更脆弱。记得通知其他工程段负责人,加强桥梁附近巡逻和安保,今天误投炸弹应该是为了解决流窜的匪徒,看起来……里可岛的治安相当糟糕。”

所有人安安静静听从吩咐。

丁鸿达守在一旁,记录着一切。

直到律风带领队伍,安排了安保人员随行,丁鸿达才捧着相机跟上去,小声交换着内部消息。

“这绝对不是什么误投……当然,菲律宾空军一直不怎么靠谱。但是,那枚炸弹一定是冲着鱼平大桥来的。”

也许新闻记者的敏锐和畅通渠道,使丁鸿达有了更多猜测。

“我听他们说,美国的建筑工地从来没有出现过匪徒流弹误伤,这足够可疑了。”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义愤填膺,恨不得外交部出面虽远必诛。

援菲的工程,怎么都算是他们中方势力范围,这么不明不白挨了一弹,菲律宾必须给个交代。

律风却疲惫看他一眼,淡然说道:“这不重要。”

丁鸿达哑然。

律风说:“国家会帮我们交涉,但是,交涉的结果如何,都建立在鱼平大桥顺利合龙的基础上。”

中菲的友谊,在战火之中牢牢捆绑在复苏计划里。

鱼平大桥必须如承诺一般建成,中国才能拿到菲律宾的承诺。

“这场炸弹误投,也许是菲律宾的内乱阴谋,也许是美国人的伺机而动,也许……只是一个啼笑皆非的意外。”

律风不关心背后的风云诡秘,是因为关心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我们能做的,只有保证这座大桥的建成。”

桥梁建设者,以桥梁为己任。

律风劝说丁鸿达留在主桥工地,一声“出发”,便上车开始巡检长达7公里的鱼平大桥引桥。

鱼平大桥引桥分散于里可岛、三季岛两段,各自由不同路段项目组负责,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并不惧怕任何火力威胁。

坚固桥梁,成为了矗立在菲律宾海岛上的定海神针。

律风一路巡检,一路可以看到肤色各异的新闻记者,沿途采访这座宏伟的大桥。

也有更多菲律宾人眼神惊讶的看他们,好奇等待着鱼平大桥的顺利通行。

全线开工两年之久的桥梁,改变了沿途荒芜贫瘠的风景。

白色虚线实线隔出的双向六车道公路、双层铁路,像是地面拔地而起的钢铁巨龙,划出了通向未来的道路。

巡检车队停靠在鱼平大桥尽头、连接公路铁路的枢纽。

律风随着负责人走完工程段,回到车边,就见到不远处硕大的英文,标注着对面那栋忙碌修建的建筑物属于美国建筑集团。

“那是重建城市项目的工地?”他问。

“对,环球商贸中心。以前就是个菜市场,被炮火炸了之后,美国人计划在那里修起高楼,作为这里的地标建筑。”

熟悉这里的负责人,对美国人的项目侃侃而谈。

“不过,等鱼平大桥建设完成,环球商贸中心就直接由我们接管了。”

律风听完,诧异问道:“为什么?”

负责人哈哈大笑,“因为咱们的英雄榜吸引了对面的菲律宾工人,老美的人都跑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跟我们总公司谈分包,求我们帮他们善后啦!”

即使有流窜部队骚扰,也阻止不了负责人的好心情。

以前瞧不起中国人的美国建筑集团,求到了中建公司合作,把好不容易抢走的重建城市项目交给中方,对负责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现在我们就盼望着主桥尽快合龙。”负责人看向律风,真情实意道,“没有什么比鱼平大桥可以继续合龙更好的消息了!”

鱼平大桥的建成,将会推动后续全部合作,嚣张跋扈的美国人也得低下高贵的头颅。

巡检队伍走完了最后工程段,律风心情重回愉快。

引桥没事,主桥修复按计划进行。

大桥合龙近在眼前,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止援菲工程必将完成的坚定步伐。

“律工,我们是马上回工地,还是吃了饭再回去?”

“先回工地。”律风远眺着停工的环球商贸中心,感受到傍晚落日反光的刺眼,“你叫一下负责的许先生,他说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钱旭阳连连答应,开心地往工地跑。

律风靠着车,按下手机,终于有了心情和空闲联系殷以乔。

“师兄,让你担心了。桥没事。”近一周以来,他的语气难得轻松。

电话那段等待许久的殷以乔,显然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你没事,桥自然不会有事。”

他们的默契,即使远隔海洋也不会消失。

这几天里,殷以乔除了发送消息询问情况,没有擅自拨来电话。

突如其来的炸弹,烧毁了预定计划,律风全部心神都只会在那座遭受重创的桥梁上,他便沉默地等待,没有主动打扰。

律风笑着说:“不过,我最近肯定忙得没空给你写信了。下周鱼平大桥合龙,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确认,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意外。”

“我等你。”

殷以乔的等待永远不设期限,律风心里的温暖驱散全部疲惫,露出浅淡笑意。

“我保证,你不会等太久。”他暗自盘算,“鱼平大桥合龙后,只需要进行简单的拆除防护和铺设亮化,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到时候我给你天天写信,你读不到几封,我就能亲自把信送回国了。”

他的两个月,听起来就像两天似的叫人兴奋。

殷以乔笑声从听筒传来,“希望你不会食言,让我白白高兴两个月。”

“当然不会!”律风大胆许诺,“按照我们这边的施工进度,搞不好一个月就能完成。哪天我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你可不要吓一跳。”

“好的好的。”殷以乔语气无奈,充满纵容,“信可以晚点寄,但是你有空一定要回我消息,哪怕一两个字也好,不然,我会担心。”

律风挂掉电话都有些依依不舍。

他点开微信,消息框里满是师兄的关怀,而他的回复言简意赅,除了“没事”“好的”“别担心”,再也没有多余的回答。

太多压力没法诉说,太多困难没法逃避。

这一周,律风顾不得去愤怒与猜测,全副心思都放在检查桥梁的工作上,唯恐出现疏忽。

好在,人祸之后,重回正轨。

律风微眯着眼睛,看着钱旭阳和其他成员往他这里赶。

等他们回到工地,又是连夜会议,商讨后续的工程进度。

如果一切顺利,他还能腾出时间,给殷以乔写一封长长的信,讲述爆炸时候,中国人和菲律宾人的齐心协力。

律风认真地规划信件内容,忽然,身后传来了怪异腔调的呼喊。

“律风?”

律风转过头,见到一位头戴鸭舌帽的高大男人和一双死寂冰冷的眼睛。

他举起的黑洞洞枪口,低吟着“go to hell”(去死吧)。

那一瞬间,律风竟然想的不是害怕,不是逃跑,而是……

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