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例行出航, 因为远在菲律宾的战争,令律风显露出一丝凝重。

工程作业船开到了跨海大桥项目点。

一无所知的翁总工,带队走出船舱开始今天的检查工作。

瞿飞见他沉默, 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吧,我们先把跨海大桥建设好, 再去担心别人家的瀑帕大桥。”

南海隧道跨海大桥的建设, 突破了澎洲群岛附近暗礁、狂风之后,变得格外顺利。

虽然是前所未有的超级桥梁, 但在经验丰富的工程师眼里, 一切困难都在掌控之中。

他们有全国的研究团队、建设专家作为后盾, 几乎每一次导致停滞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跟随建设进度临时改图的工作应当枯燥。

然而, 律风投入到这些枯燥的工作之中, 就能忘记许多烦恼。

他稍稍抬头,就能见到宁静海面船只航行。

即使见不到南海舰队并排巡航的身影, 他也知道, 在这片蔚蓝海域有一支强大无比的舰队, 在护卫祖国的安全。

安稳的海风吹拂下,战争、炮灰显得尤为遥远。

等他们返程回到陆地,晚饭食堂播出的新闻,正式确认了菲律宾内战的消息。

零星的袭击、四处点燃的战火以及采访受伤民众获悉的组织武装情况, 充分说明这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恐怖组织行动。

分散在菲律宾多个地区, 近五个基础建设项目受到影响, 暂无人员伤亡。

哪怕是晚饭时间不适合观看的新闻, 律风也看得目不转睛。

转到国内的菲方消息, 不会太详细,但是“瀑帕大桥被武装分子占领”成为了播报的重点。

被抢夺的跨河大桥,遭到炮弹攻击的兰西工业区, 以及并不安定的菲律宾局势,无可挽回地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新闻播报同时,所有参与菲律宾基础建设的员工,将会分批回国。

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了外交部的强烈谴责、声明。

菲律宾战况严峻的新闻,随着新闻联播扩散开来。

无数还在感慨《逍遥游》国破山河在的网友,立刻直面了离他们最近的现代战争。

他们诧异地看着这些消息,仿佛感谢里可岛削弱台风利苏的事情,还在昨天。

“怎么回事?菲律宾现在不应该众志成城重建家园吗!”

“就是因为天灾吧……民不聊生,闯王入京?”

“靠,你见过飞机大炮开坦克的闯王?这明明是兵王!”

别人家的战争再激烈,对于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网友,都跟看戏似的,安心在网络上激扬文字,分析战局。

不少人升起了一丝丝悲春伤秋——

原来国外的水深火热一直没变,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头顶空军护卫,身边陆军待命,周围尽是海军巡航,才能坐拥960万平方公里广阔家园,律风深夜回到酒店,发现师兄还没睡。

他正开着电脑,和殷知礼进行视频通话。

温暖柔和的光线下,他眉眼一挑,“爷爷,小风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

殷知礼为了建设宝岛的《舰归航》,一直在寻找能够表现出战舰冰冷肃穆的材料,奔走于各国之间。

可他始终关心国内动向,菲律宾开战,中国撤回援建队伍的事情,他立刻知道了。

“撤回来的人里面,应该有国院的人吧?”殷知礼在视频那段格外担心,“他们有没有事情?分批撤离能不能顺利回来?”

战争对于律风来说遥远,对于殷知礼来说,更像是不远的记忆。

自卫反击战未过五十年,中苏交恶、越南进犯的往昔,令殷知礼对战争充满了担忧。

律风走过去坐下,说道:“他们没事,今晚就能回来,分批也不过是分几架飞机,前后不过超过五小时。我都看到准备登机的同事们,发朋友圈跟菲律宾道别了。”

还有心情发朋友圈,看来确实没事。

殷知礼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里。

“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害怕战争了。”他摘下眼镜,无奈摇头,“能出去援建的工程师,都是怀揣国际主义热血,没事就好。也幸好是这个时候,再晚一点儿,李晴素的乐团可能要出发了。”

“出发去哪儿?”律风诧异问道。

“菲律宾。”殷知礼说,“《逍遥游》的音乐会持续到下个月,结束后,李晴素计划带上李佐,先去菲律宾探望援建的队伍。”

音乐家的探望总是诗情画意。

他们仿佛一支音乐下乡的队伍,计划在饱经台风肆虐的国度,用崭新的自然交响音乐会,慰问坚守阵地的同胞。

律风默默听,只觉得李女士的计划很美好。

可惜同胞先他们一步回到祖国。

说不定,佐特尔还能加几场《逍遥游》,在祖国大地慰问援建成员。

国际形势瞬息万变,菲律宾内战消息刚刚播遍全中国,接人回家的班机就落在了立安港机场。

无数人漂泊在外三四年,久违地被人声鼎沸的中文气氛包围。

瞬间有了游子归家的感慨。

易兴邦提着行李,已经没法适应人来人往的繁华。

团队都要先报道,接受完乱七八糟的体检项目再休息。

他正要和接机领队确定待会乘坐的大巴车,就听到一声喊:

“小易!”

易兴邦诧异看过去,他熟悉的一米九老学长,竟然来接机了。

没有瞿飞混不进的队伍,更没有他接不了的机。

援菲队伍落地立安港,马上要出发集中在酒店隔离起来,体检、开会、工作动员、心理辅导,以免刚刚回国的员工们,携带疾病或者出现不适应的状态。

瞿飞趁着他们的机场就在立安港,立刻跟师父请假,亲自来跟易兴邦碰头。

到了国内,援菲项目里一个小小总工,也不过是党组织领导下的小领班。

有了真正的大领导负责后续安排,易兴邦又重新成为了小易,融入了建设集团庞大的集体里。

每日汇报情况,召开会议,整理资料。

他们负责的瀑帕大桥项目,将在短短一周时间,完成总结归档。

这样的状态,在易兴邦意料之中。

可是资料整理好,递交给建设集团总负责人的时候,心里仍旧升起惆怅。

幸好,这次的惆怅有瞿飞帮忙分担。

所以在解除隔离,自行选择休假和归岗的时候,易兴邦想也没想,申请了南海隧道项目的工作,要求去跟组学习。

瞿飞没想到,自己去接个机,能帮项目组接回来一个帮手。

当易兴邦穿着建设集团土不拉几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报道时,瞿飞简直说不出话来。

“兄弟啊,你可真是我亲兄弟!”

他赶紧把人收下,抓着就往船上带,“正好有段载荷力我算不清了!”

律风埋头在修改跨海大桥设计图的工作上。

正在进行建设的桥梁段,因为海水深度和波流力的影响,需要对设计进行微调。

然而,这个些微的调整,依赖于大量计算,才能得出最佳的弯曲耦合,避免桥梁出现设计瑕疵。

每到这个时候,瞿飞是必须头秃的。

还得带着整队设计师,坐在电脑前疯狂掉头发。

这一次,掉头发的人数多了一个。

易兴邦走进来时,律风余光一扫吓了一跳。

皮肤晒得黝黑的年轻总工,算是全船穿得最为正式的人。

工作服、安全帽,连外套的扣子、衣袖的松紧带都系得极好,跟瞿飞这么自由散漫的家伙,简直不在一个世界。

律风在电视里见过他的采访,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他进来之后,瞿飞大大咧咧介绍道:“我学弟,易兴邦。就是那个被菲律宾恐怖组织抢了的大桥,他当的总工!”

明明是学弟,瞿飞介绍得跟自家亲弟弟一样兴奋。

大家简单自我介绍、慰问了归国人士后,易兴邦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说道:“你又算不清什么了?我看看。”

瞿飞赶紧把人拖到律风电脑前,“就这个!把它的全部受力都给我算出来!”

狮子大开口,易兴邦竟然不慌。

他慢慢摘下帽子,拿过鼠标,竟然一句话不多说,开始自己循着参数,开始给瞿飞算桥梁受力。

见他这样,必定是瞿飞常年使唤出来的习惯。

有了帮手,律风轻松许多。

虽然软件可以代替他们完成大部分的运算工作,但是各项参数紧密相接,选取不同的边界条件,能把他整个人算晕。

现在,律风终于可以站起来仔细端详这位归国总工。

易兴邦很年轻,皮肤晒得黝黑也挡不住睫毛微翘扇起的纯粹。

瞿飞这么一个大个子在旁边“是不是”“对不对”地喋喋不休,他竟然丝毫不焦躁,仍旧以自己的节奏,慢慢敲击键盘。

学长学弟忙活计算。

律风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重新开了一份文件,重新按照要求,把桥墩的曲线单独绘制一遍。

船舱外,是忙碌的工程机械浇筑混凝土的响动。

船舱内,每一个人都在忙碌于手上的验算,耳边尽是瞿飞单方面的唠唠叨叨。

直到暮色降临,微调的参数还差几个关键。

律风已经完成了调整后的箱形截面示意图,就等着他们给数据,拿出最终的建设方案了。

“瞿工,都六点了,要不然今天先回去,明天再算?”有工程师提出建议。

毕竟工期不赶,他们这份微调设计图晚上几天拿出来,也不耽误外面跨海大桥的进度。

然而,瞿飞叉着腰,盯着屏幕,随口回道:“等会儿。”

显然没有同意,大有加班加点的意思。

律风习惯了瞿飞的工作状态,他拿出手机,给殷以乔发了条“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消息,站起来去看这两位的计算进度。

屏幕上的验算,比律风想象的更快。

易兴邦已经通过弯矩推导出了扭矩比较值,只需要再算出翘曲度就能得出径向力。

他正忙碌于比较算法,找到合适的修正系数,给出较为精准的结果。

律风一看,出声道:“你乘以0.98吧。应该差不多。”

易兴邦一愣,没有敢乘,更没敢继续计算。

“乘啊,乘0.98!”瞿飞却急着催他,“律风给的数据不会错!”

也许是瞿飞说得肯定,又或者是易兴邦更信任瞿飞,他马上按照律风所说,将算式里的修正系数改为0.98,得出了最后结果。

“成了!”瞿飞兴高采烈,赶紧把数据往模型带。

大家都因为他这句话,心情轻松起来。

终于可以不加班,回家睡觉的激动,促使所有人都将感激视线惯性投给律风。

可律风却笑着对易兴邦说:“多谢易总工,要不是有你在,今晚我们又得熬夜。”

“我只是算得比较快,关键的修正参数还是你给的。”

律风说得易兴邦不好意思,他平静地拿过安全帽,重新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勾起浅浅笑意,“而且,我离开了菲律宾,就不是什么总工了。”

他语气有浅淡的遗憾,仿佛这次回国不是落下了一份工作,也不是放弃了一个工程。

而是丢下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律风并不能深刻理解他的心情,只能尽量安慰道:“菲律宾应该很快能稳定下来,你们肯定还会回去继续建设瀑帕大桥。”

易兴邦摇了摇头,站起来说道:“国家比我们更清楚菲律宾的局势。这次回来,我们项目组已经交接完毕了关于瀑帕大桥的全部资料……”

他的语气一向平静,此时却难得情绪低沉。

上交资料,代表着未来两三年,都不可能继续援菲建设计划。

“瀑帕大桥之后,其实还有一座库坎大桥。”

“这两座桥不是我们大发善心的建设工程,而是国家谈下来的中菲国际通道上,至关重要的桥梁。”

年轻人藏不住语气里的疲惫和委屈。

他说:“律工,那是我们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