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桥,修得很好!

南海隧道工程作业船集体返航。

一路上对讲机汇报没有停过。

每一个部分的加固工作都按照计划完成, 就算是预测中不会登陆的宝岛区域,也进行了相同的防护。

工程作业船固定在港口,所有人进入了项目组大楼。

远处黑压压的乌云快速涌来,平时已经亮起来的天空重新沉入了黑夜。

负责人刚刚回到办事处会议室, 狂风乱作, 瓢泼大雨席卷而来!

律风站在会议室紧闭的窗前, 眺望着远处的大桥。

雨水逐渐变大, 铁灰色的桥梁,染上了墨海般的色泽,渐渐被窗户上的雨痕掩盖。

会议室打开的中国新闻台,正在持续播报着台风利苏的情况。

沿海地区严阵以待,电视里可以见到防台防洪工作人员四处奔走, 检查台风登陆地区的安全设施。

早上六点, 新闻进行了现场连线。

律风以为会在安稳室内,见到前线采访, 谁知道连线现场背景里,竟然是灰蒙蒙的南海隧道。

记者穿着雨衣, 面容都被暴雨浇得模糊, 拿着话筒止不住在暴雨中声嘶力竭。

“各位观众,我正在立安港!这里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台风来临前的南海隧道跨海大桥的影子——”

律风耳边轰隆的雷鸣雨落,与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渐渐重叠,此起彼伏。

清晰的“中国新闻电视台记者丁鸿达”几个字, 出现在直播画面上。

“丁记者?”律风诧异地盯着丁鸿达。

“律风你认识丁鸿达?”瞿飞也发现了老熟人,“这个家伙怎么台风来了还没忘记直播。”

“记者嘛, 肯定是新闻台给的任务!”翁承先听着丁鸿达语气快速的播报,眉头紧皱,“台风要来了怎么还不跑!”

电视画面清晰直播着汹涌海浪, 拍击岸边。

丁鸿达站立的位置,离跨海大桥直线不到1公里,台风登陆绝对会受到袭击。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丁鸿达眼睛都被雨水砸得睁不开了,依然语调快速的播报情况,并且有摄像机传回跨海大桥的加固情况。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南海隧道全体工作人员已经加班加点完成了跨海大桥的加固,现在利苏即将登陆,进入了南海范围,风特别大、大!”

他的声音被吹出了不同的杂音,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身后巨浪直立,穿过跨海大桥,拍出了一波又一波的回声。

律风没能从雨幕遮挡的窗前见到的画面,从高清摄像机镜头里看得清清楚楚。

蔚蓝碧波变为了白色,席卷起超出桥面的浪涌,一层一层砸向跨海桥。

“台风还没登陆,浪子就两桥高了。”

“咱们后续的防风、防浪设施是不是该再加几米?这么大的浪子打过去,承受不住啊。”

“利苏几年才一次?台风要来肯定停运。我们该担心的是台风过后的维护处理。搞不好桥面、桥缝的泥啊……哎……”

议论声夹在窗外暴雨与电视中台风声里。

哪怕工程师们亲手做了防护,也止不住担心亲手建起的大桥,更担心的是这场台风过后,麻烦又繁重的清理维护。

他们盯着电视里跨海大桥的样子,揪心程度与丁鸿达竭力的喊声相近。

丁鸿达刚才还戴得好好的雨衣帽子,早就吹得挡不住砸脸的大雨。

他握着话筒,脚步都变得不稳,仍旧大声播报道:“现在风力已经达到了15级,根据气象局监测,利苏经过里可岛确实削弱了强度,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

他的感受还没说完,一阵狂风吹起爆音。

摄像机剧烈颤抖起来,连画面中间的丁鸿达,雨衣都给吹破了,随风猎猎飘扬的样子,好像他穿了一件鲜艳的斗篷!

即使如此,丁鸿达的声音短暂停顿后,继续传来。

“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剧烈的台风!跨海大桥完好无损,在台风中巍然矗立!”

信号中断,新闻画面又回到了演播厅。

丁鸿达狼狈的身影消失不见,好像他拼尽全力,就是想在前线告诉全国关注着南海隧道的人民——

跨海大桥没事,它矗立在那里,我帮你们见到了!

演播厅的主持人,感谢过前方的报道,便开始转入气象分析。

覆盖整个南海隧道的恐怖台风,即使被里可岛的高山削弱,仍旧恐怖无比。

然而,室内沉默地听着新闻,没有继续刚才的窃窃私语。

因为丁鸿达结束直播前的那句话,吼得他们心绪起伏,很难平静。

过了半晌,瞿飞才悠悠感慨一句。

“丁鸿达真的拼啊。以前我跟师父搞曲水湾大桥的时候,他也经常来现场采访。”

律风叹息一声,“等台风结束了,我一定请他吃顿饭。”

瞿飞闻言,笑道:“怎么?感谢敬业记者发回前线报道?”

“不全是……”律风说,“建乌雀山大桥的时候,他来采访,我对他太冷漠了。”

虽然丁鸿达再来乌雀山,律风当过全程导游,给他仔仔细细讲述了乌雀山大桥的建设精髓。

但是,结束了采访后,丁鸿达写的专题报道,极尽赞美之能事,看得律风印象深刻。

一来一往,好像还是律风欠了账。

瞿飞听完一笑,“这算什么啊!丁鸿达当初跟在我师父旁边,我还赶他走、叫他别影响我们工作,这小子一点儿不记仇,还是眼巴巴地跟在我们后面,就想知道曲水湾大桥的事情。估计,他早习惯我们这群建桥的人脾气有多坏。”

果然,瞿飞也没能对记者温柔。

他天天接触网络的新生事物,对记者充满误解和偏见。

要不是丁鸿达脾气好、会说话,怎么可能从他手上得到曲水湾大桥的专访材料。

惨兮兮的丁记者,先从瞿飞这个大糙汉手上磨炼过,又怎么会在意律风的冷落。

律风听着瞿飞聊丁鸿达,对这个记者的认识多了几分。

看起年轻,说话做事却沉稳,还极富创意。

丁鸿达对桥梁的喜爱,远远超过了他工作范畴,可能这也是促使着他在台风前线直击利苏席卷跨海大桥的原因。

屋外狂风骤雨,能听到砰砰砰的回音。

项目组办事处的大楼不高,竟然感受到微微震颤,仿佛火车在楼旁呼啸而过,连窗户都在颤抖。

“台风登陆了。”

瞿飞一句话,宣告了利苏来袭。

没等他调侃几句,电视机忽然歇菜,会议室重回漆黑。

“哦豁!”

“哎呀!”

“停电了!”

一片黑暗的会议室,重新变得热闹又吵杂。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照出眼前小片光亮,没有电视看,还有手机信号保证消息畅通。

律风打开手机,就见到无数短信弹了出来。

他还没一一阅读防台提醒,殷以乔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停电了。”师兄的担忧永远及时,“你们还开会吗?”

律风抬头看了看周围亮起的微弱光源,连翁总工都在刷新网络,获取最新消息。

“可能要。”律风不是很确定,“等雨势变弱,我们就要出门检查。”

台风对普通居民来说,不过是一场狂风骤雨。

对他们来说,却持续不断,无法松懈的重要工作。

事前加固,事后检查。

熬过一夜的工作,并不会因为台风来袭,就放松下来。

律风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

他跟殷以乔用文字聊起新闻直播里的画面,还有差点被风吹走的丁鸿达。

打着哈欠聊天的人不在少数。

翁承先确认了台风会持续两三小时后,便说道:“大家都回宿舍休息吧,保持手机畅通,等台风结束了,我们再集合。”

会议室彻夜未眠的人群,慢慢往办事处临时的休息间走。

为了方便这群彻夜驻守南海隧道的人,办事处的休息间,像学生宿舍一样摆放着高低床,供他们临时休息。

律风困得不行,还是在补眠前给殷以乔打了电话。

“你们工地怎么样?”他问

“应该没事,博物馆很牢固,广场还没开始铺……可惜那些小树苗了。”

殷以乔的声音带着遗憾道,“它们可经不住这么大的狂风。”

综合旅游区移植了不少树苗,等着三五年后长成参天大树,供游客乘凉。

可惜,台风一来,三人合抱的大树都会被吹断粗壮的枝丫,更不用说那些刚刚种下的小树苗了。

律风捧着手机,倒在床上,听着殷以乔惋惜树木、感慨宝岛幸好提前检测了隐患建筑,很快沉入梦境。

梦里有树有桥有狂风。

等他被瞿飞叫醒的时候,手机都滑进了被子里,早就挂断了通讯。

“起来了。”瞿飞眼神疲惫,也不知道休没休息,“师父说先去看看桥,咱们再休息!”

立安港的大雨没停,雨势小了许多。

工程师们撑着伞,穿着雨衣走出办事处,直奔不远处的跨海大桥。

漆黑的天空,变回来滂沱暴雨后的灰蒙蒙。

好在台风中心离开了立安港,足够他们怀着忐忑激动的心情,好好检查超强台风后的桥梁。

桥面留下了淤积的泥沙,工程作业船的甲板上也满是泥泞。

清扫工作和检测工作同时进行。

再大的风,也挡不住一群焦急的人,扛起仪器设备、穿上安全防护,走上跨海大桥。

翁承先站在跨海大桥前的工地上,等候着前方检测人员的汇报。

律风站在他身边,见他拿着对讲机,走进了高压水枪冲刷后的高速公路桥面。

湿褐色泥土,仍存留在缝隙里,他抬手一抹,手掌里尽是浅浅的海底泥沙。

对讲机传来无数“检查完毕”“没有故障”的声音。

翁承先愣愣站在原地,与跨海大桥共同矗立。

整整五个小时的紧急检查,证实了南海隧道跨海大桥、人工岛、宝岛区域没有一分一毫移位,更没有任何的损伤。

正如丁鸿达在新闻直播里传来的画面那样——

南海隧道面对台风狂浪,无所畏惧。

检查完毕之后,所有人站在跨海大桥前端,聆听翁总工的讲话。

他拿着话筒,站在雨中,感谢所有建设南海隧道的同事们、朋友们的帮助,也感谢全国人民的关注。

新闻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将这一幕报平安、壮士气的讲话,记录在摄像机里。

“利苏,是南海隧道建设过程中遭遇的第一个超强台风,当然,它不会是最后一个。从今以后,我们依然要建好桥、守好桥,完成、完成南海隧道的后续建设……”

翁承先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

他擦着眼泪,几乎没法继续说下去。

老人家红了眼眶,就很难平复情绪。

瞿飞赶紧上前一步,接过了师父的话,“接下来,我们要打起精神,做好准备,为南海隧道的建设团结一致、开拓进取!”

记者的采访还会继续,瞿飞留了下来,律风则是陪着翁承先回到室内。

翁承先接过律风递来的纸巾,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说:“年纪大了,多愁善感。”

“以前我们没有这么好的桥,更没有这么好的设备。现在你看,再大的台风,我们都扛过去了。我心里啊……”

他叹息一声,摆摆手,“我心里高兴。”

“刚才我见到桥上留下来的那些泥印子,就觉得好像是他们乘着波涛而来,亲自检验了跨海大桥,伸手摸下的痕迹。”

翁承先仍有泪水过后的哽咽,“桥没事,桥很好。我啊,高兴。”

他没有说他们是谁,只是拿出了工程安排,红着眼眶仔细谋划后续的进度。

可是律风心中,隐隐觉得自己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那位素未谋面,执着了南海隧道一生的上任总工。

是96年大台风吹垮桥梁时,与翁承先同样年轻,却牺牲了的桥梁前辈。

还是千千万万,为了中国桥梁奉献了一生,也没有等到南海隧道建成的人们。

狂啸而过的台风,好像“他们”大笑归来的声响。

他们的灵魂裹挟在穿桥拍岸的白浪里,波涛如山,磅礴宣告:我们见到了,桥,修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