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橦怔怔拿着手机, 一句话说不出来。
郁宴说:“雪藏我的话,《东湖》还用我拍吗?反正才刚开始,换人还来得及。”
雷橦:“……”
他怒火中烧, 冲着电话喊:“郁宴,你这是在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他刚喊完, 桌子被老爷子用力地拍了一下, 筷子也被大力地放到瓷碗上, 声音响亮地诉说着愤怒。
雷橦压了怒气,语气尽量平和,“你知道雪藏意味着什么吗,就为了一个经纪人?”
他想跟郁宴好好讲讲,拿出他最大的耐心, 可只说了这一句, 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雷橦拿着电话,越想越怒,等他放下电话后, 看到对面的人比他还怒。
“你滚!快滚!以后都别回家吃饭了!”雷明愤怒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 你对他好点, 好点!”
雷橦很久没这么气又这么憋屈过了。
他极力压抑着怒气, “我这是为他好, 如果不这样, 他以后可能会离开冠月!”
“离开冠月怎么了?我们就一个冠月了?还是说离开冠月他身体里流的就不是我们家的血了?”
“离开冠月,我就再给他建一个娱乐公司!”
雷橦:“……”
见雷橦不动, 雷明自己站起来, “你不走我走!”
雷橦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这就走, 您别生气, 这么大年纪了,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生气的吗!”
雷橦气得心口发疼,灌了一口热水,拿起外套就要走。
“备车,去《东湖》剧组。”雷明说。
雷橦止住脚步,“爸,都七点多了,您到剧组都下半夜了。”
雷明根本不理他,他转身去换衣服,出来时也不管依然站在门口的雷橦。
七十多岁的人,披着又长又厚的大衣,沉默地走到夜色里,要坐五个小时的车,在下半夜到另一个城市。
雷橦又气又愧又担忧,各种情绪在胸腔碰撞翻涌,最后全部化成更汹涌的愤怒。
坐上车后,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骨子里的暴虐情绪彻底被激了出来,拧着眉心打电话,“让公司法务部处理颜意的事。”
看着前面的车驶入黑暗中,雷明和郁宴的话同时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嘴角扯出一抹狠笑,“等下,别让公司法务部处理了,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律师,也让他尝尝这个味道。”
另一边,颜意也没想到郁宴会这么说。
一时连难受也忘记了。
“郁宴,你在胡说什么?”
郁宴低头亲亲他的眼尾,“我的大总管,只能是一个人。”
颜意:“这是工作。”
郁宴:“我换了经纪人,可能连房子都会换,你不会没想过吧。”
颜意抿抿唇,他当然想过,所以才会那么不舍。
郁宴先是换经纪人,再搬房子,以后他会和另一个人一起工作,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很少,慢慢地,可能就和生命中的很多人一样,走运了。
“我们离开冠月吧,违约金我付得起,谢宿不是很会赚钱吗,也付得起吧。”郁宴说。
颜意苦笑一声。
哪有那么简单,就算付得起那么高的违约金,也彻底得罪冠月了,冠月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的,至少不会放过他。
正如王洋说的,以后有没有经纪公司会要他还难说。
“离开冠月,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娱乐公司。”郁宴又说。
颜意一怔。
郁宴一下下捏着颜意的耳垂,“我们自己的公司,不用多大,你做老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气。”
“没有那么简单。”颜意说。
“有钱又有人,也不会太难。”郁宴说。
颜意喉结微动,小小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给白时景成立工作室那么快,成立一个小公司没差太多吧。”郁宴鼓励地说:“你一定可以。”
他摸了摸颜意的喉结,知道他心动了,笑着低头咬了一口,“我砸锅卖铁给我男朋友开公司。”
颜意抓紧他的胳膊,没有说话,看向他的眼睛水润清亮。
“在大晟,养老婆天经地义,在这里,夫妻财产共有。更何况,我知道,开公司出钱多的人,以后分钱也多。”
颜意张了张嘴,“你哪里是砸锅卖铁,你是卖翡翠和黄金。”
“嗯。”郁宴说:“说不定我挑几块卖了就够了,剩下的留着当老婆本。”
颜意:“……”
颜意还在思考时,郁宴已经打通了谢宿的电话。
电话里首先传来的是宁萧咋咋呼呼的声音,谢宿应该是刚下戏,声音有些疲惫,“什么事?”
郁宴:“我们决定离开冠月自己开公司了,你有钱赎身吗?”
谢宿:“……”
“你不是很会赚钱吗?什么股市神秘人?不会连赎身都赎不起吧?”
谢宿咬牙切齿,“一亿八千万的现金,你当是一块八呢!”
“要是赎不起就留在冠月,再做三年的打工人吧。”
谢宿:“……”
颜意:“……”
谢宿不想跟这个人说话,根本说不清。
他挂了电话,打给颜意。
郁宴撇撇嘴,继续给黎摇打电话。
黎摇应该是还没从舞蹈室回来,颜意接通了谢宿的电话,郁宴也没打通黎摇的电话。
“小意,怎么回事?”
颜意把事情完整地跟谢宿说一遍,从公司要黎摇成团开始。
或许是看到了新的希望,或许心里有了更大的安全感和勇气,他一直压在心底的,对未来的担忧也这在一晚说了。
谢宿安静听着,颜意说话时只听那边的关门声。
“好。”谢宿说:“我马上准备违约金。”
“阿宿……”颜意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他再在冠月多待两年半,根本不用花这么高的违约金。
“无关他人,只是我想跟着你。”谢宿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一步我早就想到的了,公司不会让我们五个人成团,离开是早晚的事,从长远看,自立门户是最好的选择。”
谢宿很果决,“既然要离开,就越快越好,接下来,一部戏都不要给冠月分成了。”
“两年多的时间,我们还赚不回违约金吗?”
如果说,郁宴是把他从冰河中抱出来,那么谢宿就是燃起了颜意心中的火。
“阿宿,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做。”
谢宿声音放柔,“小意,你不用谢我,你给我新生,我怎么可能让你受难,这和你给我的相比,不值一提。”
等颜意挂了电话,黎摇也回了宿舍,偷偷摸摸地郁宴打回电话。
颜意靠在郁宴肩膀上,心情轻松地听着。
“郁宴哥,怎么了?”
郁宴对他说的跟谢宿说的一样,问他:“有钱赎身吗?你的违约金很低吧。”
“啊?”黎摇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件大事,“等下,我查一下我的银行卡余额。”
一分钟后,他低落地说:“只有430万。”
郁宴说:“好,那你就留在冠月打工,等攒够了赎身的钱再出来。”
颜意:“……”
黎摇一下急了,不顾被宿管发现,声音都变大了,“别别别,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冠月,我不要其他人做我的经纪人!”
“郁宴哥,你先给我借点吧,求求你了,我一定尽快还上。”
颜意忍不住笑了。
他接过电话,“摇摇,按照行业默认的规则,其他公司要挖你走,是要给你付违约金的。”
黎摇还没反应过来,“谁挖我?”
颜意:“未来新公司的幕后大老板郁宴挖你啊,他挖你他就要给付违约金。”
郁宴:“……”
黎摇开心地说好,“恭喜郁宴哥要做大老板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给你赚钱。”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颜意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何况他是真见过挖人付违约金的事。
不过,郁宴是亲人,他说:“郁宴哥,你给我付1600万,剩下的400万我自己付就好了。”
他又说:“幸好小颜哥哥压着没让我签新下来的a级约,你要谢谢小颜哥哥,不然你要多付好多好多钱。”
郁宴:“……”
等黎摇挂了电话后,颜意已经笑弯了眼。
“我付?幕后大老板?”
颜意点头,“嗯,出钱最多的就是幕后大老板没错。”
“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赎身?”郁宴问。
“赎身”这两个字,在谢宿和黎摇那里板板正正,来到他身上忽然就歪了。
颜意后退了一点,“其实,不用。”
“嗯?”
“冠月的经纪人合同也是三年一签,我来冠月刚一年就从经纪助理升到主经纪人了,那时候重新换过约,所以,其实,我的合约快到期了,没必要因为这点时间违约,付那么多违约金。”
这是他当时没跟妈妈说的话。
郁宴:“还有多久?”
颜意:“两个多月。你们可以先走,我再干满两个月。”
郁宴:“不行,我们走了,你在冠月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两个月两千万不值得。”
颜意:“???”
两个月两千万还不值得?
这真是重大三观冲突,没法聊了。
郁宴竟然还想理论,颜意只好用嘴堵住。
效果极好。
好到有点收不住。
郁宴按着颜意的肩膀,稍稍推开他,哑声道:“别亲了。”
颜意的唇比平时日红很多,眼睛清润水亮,疑惑地看向他。
郁宴喉结攒动,捂住他的眼睛,恶狠狠地咬了一下他泛红的耳尖,“再亲就控制不住了。”
眼睛被捂住,颜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贴在眼睛上的掌心很烫,滚烫的肌肤贴上来,氲出几分湿气。
濡湿,躁热。
心跳冲到了眼睛和额耳垂上,颜意哑声说:“那,那就不要控制了。”
话落后,是灼热难耐的沉默,心跳声显得格外响亮。
颜意忽然被抱了起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嘭嘭嘭乱了节奏,红色蔓延到指尖,带出紧张的轻颤。
那么说已经鼓起他最大的勇气了,当真的要实践时,颜意再没勇气面对。
其实他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
听说会疼。
他要怎么表现?
酒店有那个吗?
等下,他还没洗澡。
颜意脑子突突地蹦出许多纷乱的消息,一时没注意,就被放到了门后,茫然的颜意只来得及看一眼郁宴绷紧的脸,门“嘭”得一下就被关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颜意:“……”
等过了好久他反应过来时,不知是怒还是羞,不知该跳脚还是该踢门。
这……
这真是……
颜意最终气不过还是砸了几下门,他很想冲郁宴喊,你到底……是不是不行!
他还是忍住了,虽然酒店被剧组承包了,没有外人能进,可被其他人听到也不好。
手机上跳出两条微信。
【郁宴:去302睡觉。】
【郁宴:我不想你以后回想起来,说是因为我给你开公司,你才上了我的床。】
颜意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颜意:我早就上了你的床了,不是被钱诱惑的,是被皇权逼迫的。】
他一边回消息,一边无奈地下楼去302了。
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颜意还是又羞愤又想笑。
但,心里一点沉重的东西都没了。
他想起关门前郁宴忍到有些扭曲的表情,心想,算了吧,不嘲笑他了,也不告诉他刚才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暖暖的甜压弯了眼,颜意翻了个身,很快入睡。
冬天之后,北方的雪变得频繁起来,大多时候不再是细末一样,而是纷纷扬扬落满人间,一夜素白。
颜意醒来时,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雪积了厚厚一层。
他看了一会儿,兴奋地给郁宴打电话,“郁宴,我们去堆雪人吧!”
两人全副武装到了雪地里,刚开始滚雪球,就看到一位穿着深灰大衣的老人从酒店出来。
他走得有些快,身后的人紧张伸着双手,随时护住万一跌倒的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他们老板的父亲,雷明。
“您怎么来了?”颜意惊讶地说。
“我来探班。”雷明先是看了郁宴一眼,才笑眯眯地对颜意说。
颜意不由笑了,“您真的很爱这部电影了。”
雷明点着头,冲他和蔼地笑着,一脸慈爱。
“你们是要堆雪人?”雷明看着他里的雪球问。
颜意点了点头。
雷明说:“我也加入你们可以吗?别看我年纪大,我身子可硬朗啦!”
颜意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啊。”
虽然他和雷橦可能要决裂,可他无法拒绝这位第一次见自己就非常和蔼的老人,何况没有他,就没有郁宴的这部《东湖》。
雷明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眼角带着岁月的褶痕,神情慈爱包容,温声道:“小颜多好啊,一定要一直给郁宴做经纪人。”
颜意和郁宴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看向雷明。
雷明却没再多说什么,弯腰开始堆雪球,他的身体真的很硬朗,弯腰起身一点停滞都没有,动作麻利熟练,“你们俩一起滚个大的身子,我滚个小雪球头。”
“好。”颜意多看了他几眼,没再多想,也开始滚雪球。
他们一边滚,老人边讲些以前下雪的趣事,像是家里的长辈常对小辈说的话,絮絮叨叨不失温暖。
颜意听得认真,觉得堆雪人大概就该是这样。
雪球很快滚好,小的放在大的身上,再捡来两根树枝插上做胳膊。
眼睛是颜意从酒店房间带出来的两个涂黑的瓶盖,嘴巴是一颗圣女果。
颜意越看越觉得可爱,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它戴上了。
雷明见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的给雪人围上。
颜意不由咋舌,他听几位老爷子吐槽,说雷明冬天穿的大衣围巾必须是骆马毛,这被称为“国王的礼物”的骆马毛制成的围巾,就这么被围在了小雪人脖子上。
可见,老爷子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雪人。
“这个雪人真可爱,我们合张照吧。”雷明的话印证了颜意的猜想。
不过合照还是出乎预料了。
总觉得老爷子有点奇怪,但颜意没法拒绝。
他拉着郁宴过去,老人站在他们中间,一起围着小雪人,对前面拿手机的保镖点点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等老人心满意足地走后,颜意再次看向那个小雪人,真的非常可爱的,他没忍住也拍了几张。
最后一张有人乱入。
绷着嘴角,但眉眼微扬的人,莫名和小雪人很合,颜意笑了笑,把照片保存了起来。
记忆里小雪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但这一个将永远留在他的手机和心里。
颜意问乱入他照片的人:“你说,刚才雷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雷橦软化了?”
郁宴皱了皱眉,“不好说,他有点奇怪。”
颜意也觉得奇怪。
“他软不软化我不管,但你不能心软。”郁宴说:“就算这次他不换经纪人了,以后没就会让我们成团?”
“嗯。”颜意点头,“你放心,他又不是我爸妈,我不会心软。”
郁宴摸了一把他的头,“你爸妈也不能心软了,他们给你的你早就还回去了。”
颜意没应。
郁宴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说:“我觉得雷橦不像是会这样软化的人。”
他说的对,马上就被证实了。
谢宿中午就跟王洋提了解约的事,打得个公司措手不及。
连颜意都有些惊讶,虽然昨晚他们说定了要快点离开,但颜意没想到这么快。
这次是雷橦直接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即回公司,声音里的怒气毫不遮掩。
郁宴正拍戏,颜意只跟苏平平说他有事回趟公司,远远地看了一眼郁宴就走了。
颜意回公司时,很多人小心翼翼,连八卦声都少了,生怕被注意到。
刚到门口,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李梦远:小心点,雷总震怒。】
颜意抿了抿唇,进了电梯。
既然早晚都要有这一步,那他就沉稳面对。
雷橦的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个人,有王洋,有其他公司几位高层,还有一个颜意非常熟悉的人。
看到这个人,颜意心里忽地被刺了一下,脚下的路变成了高空,虚虚得站不住脚,好像马上要跌下去。
“雷总,您找我什么事?”他极力淡定,走到雷橦的办公桌前。
“谢宿提出要离开冠月是怎么回事?”雷橦忍着怒气问。
颜意:“他可能有更好的去处了吧。”
雷橦冷笑一声,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是因为你吧,颜意。”
颜意不说话,雷橦也不需要他说话,他直接问:“接下来呢,郁宴是不是也要违约离开公司?”
颜意顿了一下,没有隐瞒,既然谢宿已经开头了,他们就不会回头,“是。”
话落,在座公司高层皆哗然。
这是他们冠月历史上第一次出现s级艺人要违约离开,还一次出现两个。
冠月的s级约有多好,知道的艺人没有不馋的,他们几乎没设想过有人会违约离开,待遇好是一方面,违约金是方面,谁会因为两年的时间,跟近两个亿过不去?
但是他们倒是没生气,毕竟平白多了近四个亿,只是少了两个资质逆天的演员罢了。
所以,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雷总会这么生气。
四个亿啊,按照s级严重偏向艺人的分成,他们两人要拍20多部影视剧公司才能赚到,就算以后他们要抢公司的资源,也足够弥补了吧。
而雷橦听他这么说,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愤怒,甚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愤怒,他自己也理解不了的,颜意给予的愤怒。
“好好好!我谢谢你给公司四个亿!”
他被他气得不轻,有些口不择言,“颜意,没想到我倒是看轻你了,能让两个男人为你做到这一步,你可真是魅力无穷?”
雷橦说完这句话,好几个公司高层的视线意味深长了起来,有两个中年男人更是暧昧地小声讨论着笑了。
而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默不言。
被愤怒的,暧昧的,沉重的,冷漠的,看好戏的视线打量着,颜意只觉得难堪,难堪得他好像坠入冰冷深渊,冷得颤抖,黑得发晕。
在他做经纪人这几年,这种场景不是没有过,可这次所在的人太特殊了,他一时难以承受。
“行,既然你这么绝,那我也不客气了。”雷橦把他桌上的资料都推给他对面戴着眼睛的人,“颜律师,公司的损失和应得的赔偿,就靠你追回了。”
那人接过资料,说:“您放心。”
颜意用力闭了闭眼,刚进门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颜意,这是公司的委托律师,以后有什么事全部由他跟你说……你应该认识颜律师吧?”
当然认识。
这是他爸爸,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