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橦到祖宅时, 家里还有一位客人,就是追武侠梦的四个老爷子之一。
他们这四人小团队,一个他父亲负责出钱, 一个宗导的父亲宗鹤负责拿主意找人, 一个是老学者刘鑫负责改写剧本,还有一个就是家里这位, 首都医院的前院长贺正天, 负责统筹,可以说啥都干,也可以说是打酱油。
雷橦回家,雷明没给他好脸色。
只有贺正天不咸不淡地说一声,“小雷回来了。”
雷橦脸部僵硬,“我都过50了。”
“啊, 一转眼小雷都50了吗?不过, 50了在我们眼里也是小孩子。”
雷橦一脸无奈, 同时心里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到了50了,听到有个孩子, 心情才会这么复杂吧。”贺正天眯着眼睛说。
雷橦僵硬了一瞬,沉默地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的贺正天,一副看尽百态人生的模样。
“这世界上很多人年轻的时候不愿意结婚, 不想要孩子, 坚定得好像把这当成伟大的人生理想。”
“可到了35岁,有一部分人还是抵不过现实结婚了, 到了40多岁,有些坚定不要孩子的夫妻, 最后还是来医院做试管, 或者男方出去找其他女人生了。”
“到了50岁, 生一场病,就更想要血脉相连的后代了。”
“对不对,雷橦?”
雷橦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在手里捏着,眉眼沉沉,默然不语。
“你爸70多了,更是如此,人都快要入土了,真没太多别的念想,儿孙是第一个。”
雷明还是不想理这个儿子。
他重新沏了一壶茶,给老贺一杯,没有雷明的份儿。
贺正天心里吐槽了一句老伙伴幼稚,可幼稚也是老人的特权之一,都是老小孩,谁不想越活越简单。
“如果不是你当年那么坚定,还跟你爸爸搞什么离家出走,他早就享受到祖孙天伦之乐了,现在他的孙子不姓雷,不认识他,还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雷橦终于开口了,“你们怎么那么肯定郁宴是我儿子?我、我真的不太可能有儿子。”
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混,和他风流的本性有关,也和他幼稚地想报复一个男人有关,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让人怀上他的孩子,所以玩的时候措施做的很到位。
这些年也不是没出现过什么私生子的传闻,什么雷橦其实有儿子的说法,他都不屑一顾。
要不是那天老爷子激动得都哽咽了,他还当这是一个玩笑。
贺正天说:“我们做过亲子鉴定了。”
一句话把雷橦所有的怀疑堵得死死的,即便他知道当时那通电话里,老爷子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真。
贺正天推了一把还在闹脾气的老伙伴,“想要郁宴回家,我们这边不能搞分裂啊。”
雷明顿了一会儿,气哼哼地去书房了。
没多一会儿,他拿出几张纸,非常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小心着点,别给我弄坏喽。”
那是几张非常老旧的纸,纸张有点年代感了,也能看出来经常被翻看,但依然保护得很好。
上面有他的名字,没有另一个孩子的名字,但不影响结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经鉴定,两人存在亲子关系。
雷橦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盯着那一页,久久没有发声。
盯得太久太用力了,眼睛竟然有些发酸。他抹了一把脸,鼻尖和眼睛一样酸。
原来,他真的有个儿子。
在他知天命的年纪。
“这是郁宴吗?”他问了个没有意义,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这么拉近距离。
“嗯。”贺正天说:“是他。”
“二十年前,有个女的带着一个小孩来这里找你爸,说小孩是你儿子。”贺正天说:“那是第二个来这里的人了,正巧是第一个出现,你跟你爸说你绝不可能有孩子,并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不久后,这一个你爸当然也不会相信。”
“那时候你爸正在气头上,叫人把他们赶出来,女人一直挣扎叫喊,精神状态不太好,下人只能用强,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就抱着你爸的腿哭了。”
“你爸就有点不忍心。”
雷明终于说话了,“血脉是割不断的,我当时一看他就心软得不行,就喜欢得不行!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是是是,你说的对。”贺正天说:“但是为了杜绝以后这种事没完没了地发生,你爸还是把他们赶走了,但他给小孩戴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有你们雷家那个雷电的家印。”
“我当时在现场,见你爸一直望着那个小孩的背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捡了打闹中掉下的几根头发,带回医院做鉴定了。”
“那时候,鉴定很慢,等出结果时,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前几天《东湖》试镜时,你爸在郁宴脖子上看到了那条项链,你知道的,你们家那个雷电印记裂痕特殊,一般人绝不知道,也仿不出来。”
“你爸旁敲侧击问过,郁宴说丢了他自己也不会弄丢了那条项链。”
雷明听后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嗓子有些哑,“你们怎么不早跟我说?”
“一开始打算找到了再跟你说的,可是我们一直没找到,你爸找了十年都没找到,那个女人被赶走时歇斯底里地喊你们一定会很后悔的的,你爸越想心里越寒,以为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了,就没跟你说。”
“你爸他这是疼你啊,如果找不到还告诉你,平白让你多一份牵挂和重压,最后变成晚年的悔恨。”
雷橦没说话,手上陈旧的纸张忽然无比沉重。
他好像看到了老爷子每晚摸着它们叹息的样子。
贺正天看了低着头雷橦,又看看梗着脖子的雷明,无奈地推了一把老伙计。
“你看雷橦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都不听,这些年愿意听你的话了,你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雷明“哼”了一声,才问:“是什么?”
“是对你说不出口的愧疚。”
雷明:“他本来就不孝就该愧疚!”
贺正天叹了口气,又笑了。
雷橦把鉴定书小心给雷明放回去,自己倒了杯茶喝。
“我去把他带回家。”雷橦说。
“你敢!”雷明不同意,“如果突然有个陌生人站在你面前,说是你爸爸你什么感受?何况郁宴那孩子性子烈得很,对外人一身防备和抵触。”
“那怎么办?”雷橦烦躁地皱了一下眉。
雷明:“让他先接纳你,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对他好点!”
贺正天说:“对,他拍《东湖》期间,我们也多去走动走动,这不就慢慢熟悉了吗。”
说到《东湖》他非常开心,“老雷啊,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孙子。”
绷了一中午脸的人,终于露出个笑。
雷橦因此得以留下吃一顿午饭。
吃过饭,他开车回公司,路上跟上午联系过的人打电话。
“不用再跟着郁宴了,都撤了吧。”
那边人应声后,雷橦挂了电话。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了一路,心里有了决断。
回公司后,他直接把王洋叫了上来。
最近雷橦出现在公司的频率非常高,王洋一直很奇怪,等到办公室,看到雷橦的神情更加奇怪。
他很认真,没了平时连骂人都少不了的懒散。
王洋走近,看到他正看郁宴的合同,蹭暴打过他的手捏着纸页一角,力度有点重,又忽然摩擦了一下。
他有点紧张。王洋震惊地得出这一结论。
“雷总?”他轻声叫了一声。
“嗯。”雷橦还在看合同,头也不抬一下,“坐。”
王洋刚坐下,就听雷橦说:“你来带郁宴吧。”
他猛地一下又被惊了起来,“什、什么?”
“郁宴还是你来带吧,你带我比较放心。”雷橦说:“你要好好带他,知道吗?”
“放心”这两个字是他的重点,王洋自从颜意拒绝黎摇成团后,就畅想过从颜意手里带走点什么,可他从没想到是郁宴。
“郁宴肯定不同意。”激动过后,他叹了口气。
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想挖郁宴了,可是郁宴跟块磐石一样难撬。
雷橦很了解他是什么人,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挖过人、
“当时你怎么说怎么做的?”
“我说冠月最好的资源都给他。”
雷橦紧紧盯着他,问:“他什么反应。”
“他说冠月算什么。”
王洋小心地说完,看了一眼雷橦,果然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但他根本没追究郁宴的话,而是说:“他不愿意,你就不能从其他方面找突破口?我给你递个台阶你还下不了?”
王洋愣了一下,忙激动地说:“能!我能找,您放心!”
总共就两个出口,一个艺人,一个经纪人,艺人这边不愿意,另一个口不是显而易见吗?
此时,颜意正在忙白时景的事情。
两件事,一件是白时景帮唱黎摇的事,另一件就是给白时景成立个人工作室的事。
第一件事很简单,黎摇跟《初光》节目组提了,节目组跟白时景联系,确认好日期就可以了。
第二件事也是源于第一件事。
接到节目组通知那天,白时景跟颜意说:“小意,我想在这个月多发几首歌,扩大知名度。”
“啊?”颜意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白时景不是在意名气的人。
“我怕到时候节目播放时,不能给他们拉到粉丝票。”白时景解释道。
颜意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白时景下周去帮黎摇录制,等播放时差不多正好距现在一个月。
颜意笑着说:“好。”
他乐意至极。
他们就此商量了一下,这个月有一个网剧会上映,主题曲是白时景唱的,这对白时景来说还不够,他们便决定发一个小数专,大概五首歌。
这件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从录制、宣传到发行是一项大工程,何况要赶在一个月内。
颜意想了想,便说:“白老师,要不然我们成立个个人工作室吧?”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白时景也很喜欢,相比进自由被限制的大公司,他跟更喜欢个人工作室。
再一推敲,这件事可行性很高,只是缺钱,钱也不是问题,颜意跟郁宴去借,郁宴一下就给了成立好几个工作室的钱。
有了钱,就是工作人员了,宣发、企划,助理等等,颜意招起来特别顺手,团队很快给组好。
白时景这边更快,他有很多存稿,随时可以准备录制。
他们这边在如火如荼地准备个人工作室,郁宴和谢宿那边一个接一个进组了。
谢宿去拍《百态演员》特制电影《舞者》。
郁宴去拍《东湖》。
等他们这边工作室步入正轨,白时景去《初光》帮唱完回来,歌曲录制得差不多后,颜意正思考先去哪个剧组时,接到通知让他去公司。
这个时候接到通知,颜意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不幸,他的预感很准。
进了艺人总监办公室,王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地呛人,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说:“颜意,我们聊聊你最近的工作。”
颜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
艺人总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经纪人和a级以上的艺人谈工作,听这开头是正常工作。
王洋说:“这半年你的工作做得非常不错,而且工作量很大。”
颜意皱了下眉。
“谢宿、郁宴和黎摇现在都已经大火了,并且在关键的上升期,他们未来不可限量,而你的压力和工作量也会越来越大,所以,公司决定给郁宴换一个经纪人,让你轻松一点。”
颜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压下心里泛上来的寒意。
稳住了气息,他才开口:“我只有三个艺人,公司带七八个艺人的经纪人多了。”
王洋:“可以后你这一个能抵别人五个。”
颜意:“是你的决定,还是公司的决定?”
王洋:“是公司。”
颜意笑了笑,嘴角带涩。
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是不是该想,和半年前那次相比,至少这次公司做出了一副和他商量的样子?
可不管是什么形式,不管他做的多好,他手里的艺人还是能随时被人转走。
只要他还为别人工作。
颜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问:“这次又是换到你手下吗?”
王洋怎么都控制不住喜悦,像是在这场一直被压制的大战中终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他嘴角疯狂上扬,声音高而得意,“是啊,是我,以后郁宴就是我的艺人了。”
颜意攥紧了拳头,继续问:“你们跟他说了吗?”
王洋:“还没,不然把这个机会给你?”
颜意猛地站起身来,被推开的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冷声道:“还是你亲自说吧。”
话落,他直直走向门口。
“颜意,你别冲动。”王洋在身后提醒他,“别撺掇他们违约,你知道两个s级的艺人违约金是多少吗?就算有公司愿意为他们支付,可是你以为那几个公司会要你吗?”
颜意回头看向他。
王洋斜在办公椅上,挑眉笑说:“你私自用公司的艺人资源送殷修去《初光》,帮白时景开工作室,你是学法律的,你说这能算是挪用公款吗?”
不待颜意回答,王洋耸了耸肩,说:“啊,可能不算,可是公司要追究的话,以后你还能在这圈子里继续做经纪人吗?更别说上一次法庭后。”
颜意抿紧嘴角,用力攥紧门把手,半晌,“嘭”得关上了门。
他下颌线紧绷,嘴角平直,大步离开公司,一路上不顾周围人的招呼,步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他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在天黑时赶到《东湖》剧组。
穿过人流,跑到酒店。
一见到郁宴,就猛地抱住了他。
郁宴脸上的惊喜变成怔愣和担忧,他摸着颜意的头,问:“怎么了?”
颜意没说话,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郁宴皱了皱眉,直接将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抬起他的头,见他眼眶发红,神色一凛,沉声问:“怎么了?”
“郁宴,我不舍得。”颜意低声说。
自从上次拒绝黎摇成团后,颜意就想过他要怎么做。
他想过违约,带三人离开冠月,但其实这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他也想过,公司会给谢宿和郁宴换经纪人。
仔细想想,如果不考虑两年后,其实这反而是目前双方的最优选,他已经跟他们绑定男□□统,表面谁是经纪人没那么重要,多一个人帮他带也不是坏事。
可是,当他听到王洋说“以后郁宴就是我的艺人”时,还是很难受,忍不住恐慌。
他很想对王洋说,对所有人,对全世界说,你们别动他。
别动他。
他是他最想要拥有的,也是仅有的了。
他像一个没有反抗力的小孩,抱着一颗闪耀的珠宝,被层层人围住,他们靠近他,没人听到他脆弱的叫喊。
别抢他。
这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可能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颗了。
“公司要给你换经纪人了。”颜意说闷声说:“我不舍得。”
郁宴皱了皱眉,一手轻抚他微红的眼尾,一手打电话。
接到郁宴电话时,雷橦正在祖宅吃晚饭。
他看到是郁宴的电话,心忽地一跳,顿时放下筷子,一秒接了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嘴角带笑,但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紧,“郁宴,怎……”
话还没说完,他听到郁宴冷冰冰的声音,“你雪藏我吧。”
“什、什么?”
郁宴拿着手机,再一次重复,声音又稳又冷,“你雪藏我吧,如果我的经纪人不是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