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昏迷了一个多月, 刚醒,身体有些不利落。回到驿站用了晚饭,林宴扶他洗漱, 又扶他躺到床上。
“辛苦你了。”容远握住他的手, 认真道。
林宴摇摇头, 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 到床上挨着容远躺下。
“还有最后一支香,你想救母妃吗?”黑暗中,林宴小声的开口。虽然师父说不能改变过去,否则现在的一切也都会改变。可是如果容远想要救静妃,那么,他也愿意冒这个险,哪怕带来的后果是他和容远没有相遇。他是妖怪,他的时间很长, 他总能想到办法到容远身边来的。
容远伸手搂他进怀里,沉默良久, 开口道:“不。”
他不是不想救母妃,只是过去一旦改变,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母妃活下来了, 父皇会打消对他的忌惮吗?如果父皇仍是想要除去他呢?十五年漫长的时光,他和母妃能在那幽深的宫中平安顺遂活下来吗?
而远在龙渊山的林宴, 被野猪刨出根须后,不会有人把他重新种进土里。他不能为了救母妃, 就不顾林宴的死活。否则, 改变过去的代价,有可能是他同时失去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代价,他承受不起。
或许正如母妃说的,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他的记忆里,母妃一直是郁郁寡欢的,母妃被关在皇宫十二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摆脱了皇宫的枷锁。
容远从沉默中回过神,他搂住林宴的腰,下巴抵在林宴头顶,低声问道:“母妃去世那一晚,你一直在房间里陪着我?”
哪怕过去了十五年,他都记得那一夜。房门外,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和父皇训斥太医的声音,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单无声的流泪。仲夏的夜晚,应该是炎热的,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他一直以为,他当时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没想到,其实林宴在陪着他。原来,在他小时候,林宴便去过他的身边。
他只是拯救了林宴一次,而林宴,却拯救了他好几次。
容远闭了闭眼,抱着林宴的手,用力收紧。
在驿站待了五天,容远身体完全恢复了,才启程离开。离开之前,去了一趟白苍山,接上了白狼。
白狼化成人形跟他们离开,手里一直紧握着静妃留下的玉佩。
寻常马车赶路,从白苍山到龙渊山要一个多月。他们一行人除了容远,都是妖怪,林云鹤便使了个小法术,路上只用了七天,就到了龙渊山脚下。
容远带白狼到了他母妃的陵墓前。
白狼坐到墓前,伸手轻轻抚摸着静妃的墓碑,半晌哑声开口,“你们可以走了。”
“你还回白苍山吗?”林宴开口问他。
白狼摇头,“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这个给你。”林宴和容远对视一眼,见容远朝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好的手帕,上前递给白狼,“这里面是最后一支能回到过去的香,点燃后,你还能再见母妃一次。”
白狼猛的转过头,有些激动的从他手里接过手帕,感激道:“多谢。”
“我们走了,你多保重。”林宴走回容远身边,容远牵住他的手,说了一声,就牵着林宴离开。
下山的路上,林宴对容远惋惜道:“那支香应该你和他一起用的,你也能再见一见母妃。”
容远安抚的握紧他的手,“让他一个人用吧,我想,他和母妃,应该都只想单独见到对方。”
两人当年分开仓促又突然,再见一面,或许也是母妃的心愿。
“他手上那块玉佩是魂玉。”林云鹤突然在旁边开口。
“魂玉?”林宴好奇地问,“师父,什么是魂玉?”
林云鹤道:“一样容器,能存储人的元神。”
容远心中一动,“那我母妃……”
“既然那玉佩是白狼送给你母妃,他应该知道怎样用。”林云鹤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
也许要花上几十年,也许是数百年,但没关系,妖怪的寿命都很长,经得住漫长的等待,终有一日,他们能够见面。
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了,回去京城不久,便给小太子举行了登基大典。小太子一点也没有成为皇帝的自觉,时不时就溜出皇宫,跑到王府来。自从上次跟着小黄雀溜出来了一次,偷溜的技能驾轻就熟,一次也没有被抓住过。
这日林宴醒过来,就发现胸口有些沉,他垂眸一看,小太子正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
林宴无奈,扯了扯被子给他盖严实。窗外冷风呼呼的,张伯说这几日会下雪,也不知道这样冷的天,小太子是如何偷溜过来的。
秋云推门进来,看到床上的小太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收拾了一下房里要换洗的衣物,就带上门出去,往厨房去,去吩咐厨房做一些小太子爱吃的糕点。
张伯果然说的没错,到了正午,林宴和小太子正在用饭,外头就下起了雪。小太子三两口扒完饭,就趴到窗户旁,眼巴巴想要去外面玩。
雪簌簌下个不停,越下越大,没多久地上就全白了。好不容易等雪停下来,林宴给小太子穿好靴子,又戴上一顶赵嬷嬷缝的小老虎帽,才让他去院子里。
容远大步走进院子,刚走没几步,一团雪迎面砸过来,他飞快伸手抓住,抬眼,就看见小太子站在雪地里,右手还握着一小团雪,朝他狡黠的笑。
容远握着雪团,朝上丢了丢,再重新勾唇看向小太子,小太子仿佛察觉到危险,转身迈着小短腿就撒呀朝房里跑,不过迟了一步,刚迈进门槛,就被雪团砸中了屁股。
小太子气哼哼,冲进林宴怀里告状,林宴摸摸他冰凉的小脸和小手,佯怒伸手拍了容远一下。
容远弯腰提着小太子坐到榻上,伸手从桌上拿了颗糖剥开,喂进小太子嘴里。小太子脸颊鼓鼓含着糖果,甜滋滋地晃了晃脑袋,这才原谅了他。
容远伸手揉了揉小太子的脑袋,坐到林宴身边,又剥了颗糖,喂进林宴嘴里。
“我明日想去看看娘。”林宴嘴里含着糖,声音含糊,他微微往后一仰,靠进容远怀里,说道。
沈氏对他太好了,他不忍一直欺骗她,一个多月前,告诉了沈氏真相。沈氏伤心了几日,让他带她去原主葬身的地方。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早已给原主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下,这一世过的不遂,下一世,希望他投一个好胎。
他之前已经做好了沈氏会不搭理他甚至是骂他责怪他的心理准备,可是沈氏真的是很温柔很善良的娘,她没有责怪自己,没有把原主去世的过错怪罪到自己身上,伤心欲绝了一段时日后,仍是让自己叫她娘,仍然对自己很好。
半个月前,沈氏和林锦华和离,搬出了林府,新买的宅子就离王府不远。沈氏在后院专门建了一个佛堂,每日给原主念经祈福。林宴偶尔过去时,也会跟她一起,给原主念经祈福。
“嗯,明日我休沐,陪你一起去。”容远搂着他的腰,点头道。
入冬的第一场雪后,很快便要过年了。阿蛛一个人在山上,林宴跟容远商量后,邀请阿蛛一起来王府过年。
往日王府过年十分冷清,只有容远和张伯还有府里的几个下人,今年却不同了,王府有了王妃,还有王妃的几个朋友一起过年。提前一个月,张伯就领着府里的下人们忙碌了起来。
除了阿蛛,林云鹤和星河也留下来过年,还有小人参几个。林宴把沈氏也接来了,王府里比平日都要热闹。
除夕这日,林宴起了个大早。因为容远跟他说,人类有除夕发红包的习俗,还让张伯给他准备了好多银锭子。林宴站在院子里,兴冲冲给下人们发红包。
容远靠着门,唇角微扬看着他。
林宴头一次过年,还是在山下,兴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在亭子里吃年夜饭,还兴奋抢过容远的酒杯,喝了好几杯酒。
吃到一半,前院下人来禀告,说皇后让人送了辆马车来,容远去前院,刚掀开马车帘子,小太子就扑进了他怀里。
今日除夕,皇后知道小太子肯定又要溜出来,在宫里用完饭,就索性让人送小太子来了王府。
容远抱着小太子回到后院,亭子里正热闹的很。林云鹤和阿蛛在划拳,星河在旁边给他师父助威,小人参几个在阿蛛肩膀上跳来跳去给阿蛛助威,沈氏在旁边笑盈盈看着,只有林宴,不在座位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小太子突然用小手拍了拍容远的肩膀,容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就发现林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屋顶上。
容远走过去,脚尖轻轻一点,就飞到了屋顶,抱着小太子坐到了林宴身边。
林宴转头看到他们,笑着伸手捏了捏小太子的脸蛋,然后就歪头靠在容远肩膀。
“喝醉了?”容远一手抱着小太子,一手搂过林宴,伸手摸了摸他有些烫的脸,低头用微凉的鼻梁蹭了蹭。
小太子咬着手指看见了,也突然搂住林宴的脖子,拿自己有些凉的小脸,去蹭林宴的脸颊,咯咯笑了起来。
林宴也笑了起来,伸手挠小太子痒痒,容远要搂紧两人,才不让两人掉下去。
“砰”远处有烟花绽开,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林宴抬头,和小太子一起,惊叹的看向夜空,看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绚烂烟花。
林宴的目光从烟花移到远处每个家庭院里透出的星星点点灯火,又移到灯火通明热闹的亭子里。
人类世界,就是这样的喧嚣热闹,他感受过残忍和卑劣,然而更多的,却是温柔和善意。
这个世界有他的朋友,还有他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的亲人,以及他的爱人。
他喜欢这个世界。
林宴惬意的眯起眼睛,手指轻轻勾着小太子的小手,靠在容远怀里,迷迷糊糊安心睡去。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在温馨灯火中,温柔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