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拢翠苑里,见林宴迟迟不归,沈氏正有些担心,秋云急匆匆回来,面色焦急:“夫人,不好了,大少爷把二少爷打了,被老爷罚跪祠堂!”

“快,扶我更衣!”沈氏猛的从床上坐起,抓住碧月的手,肃然吩咐,“让人立刻去北陵王府请人过来!”

碧月匆忙吩咐人去了,沈氏更好衣,被赵嬷嬷搀扶着赶往祠堂,门口下人拦住她,“夫人,老爷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

“让开!”沈氏面无表情,撑着摇摇欲坠的病体往里走,下人到底不敢伸手推她,只好慌忙让开。

祠堂内,林宴被下人按着跪在地上。旁边监督的是周氏身边的王嬷嬷,不仅让人按着林宴,还让人把地上的蒲团都拿走了,林宴跪在坚硬的地上。

太狠了!林宴愤怒地咬唇,等着吧,敢欺负他,他一定会报仇的。

祠堂门忽的被推开,林宴转头看见沈氏,眼睛一热。

沈氏看到林宴被按着跪在地上,拿着帕子的手指攥紧,朝按着林宴的下人道:“放开他!”

“夫人,大少爷打伤了二少爷,老爷说了,让他跪满一个时辰。”王嬷嬷皮笑肉不笑道。

“他如今是北陵王妃,不再是府里的大少爷!”沈氏面如寒霜盯着那两个按着林宴的下人,“你们敢这样对王妃,就不怕治你们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这个罪名太大。两个下人瑟缩一下,迟疑着放开了林宴。

秋云赶紧上去扶起林宴。

“夫人……”王嬷嬷脸色骤变,沈氏厉声打断她,“嬷嬷,去告诉林锦华,宴儿已不是林府中人,他要是还想教训宴儿,让他去北陵王府抓人!”

说完,扶着碧月的手臂,带着林宴快步离开。

沈氏全凭一口气撑着,回了拢翠苑,一下泄了气,身体一软,碧月和赵嬷嬷赶紧扶她到床上躺着。

“宴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沈氏靠在床头,让林宴坐到床上,先看了看他的手,又卷起他的裤腿看两个膝盖。

被押到祠堂跪下去的时候,那两个下人力气很大又很粗鲁,地上又硬,林宴两个膝盖都磕青了。沈氏伸手轻轻碰了碰,目光在林宴右边膝盖上的一颗小红痣上顿了顿。

碧月取了药来,沈氏替他涂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中泛泪,“让你在这个家里受苦了。”

“娘,我没事。”林宴握住她的手,忙摇头。

沈氏抱他进怀里,轻声道:“我听赵嬷嬷说了,王爷没有为难你,王府里下人也都对你不错。这样娘就放心了,娘就算去了也安心。”

林宴心中不安,抓紧沈氏的手。

沈氏继续道:“你做的很不错,既然去了王府,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一定要对王爷好。娘说过,王爷不是坏人,你不做出格的事情,以后生活在王爷的庇护下,定能安稳。”

“夫人,喝药吧。”碧月去端了药来,忧心忡忡看着沈氏。

“娘这里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都让赵嬷嬷给你带去,省着些,应急的时候用。”沈氏抬手示意她把药放到一旁,继续嘱咐林宴。

林宴心里有些慌,连忙道:“娘,你先喝药吧。”他从碧月手里接过药碗,一勺勺吹凉喂给沈氏。

涟漪院内,大夫正在给林宣检查身上的伤处,林锦华和周氏还有林瑶站在一旁。门房来报,说是北陵王府的管家到了。

林锦华拧紧眉峰,十分不悦:“北陵王府的人来干什么?”

恰在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沈氏到祠堂把林宴带走了。周氏脑子很快反应过来,“不会是姐姐让人去请的吧?”

“爹,林宴如今是王妃,我们让他跪祠堂,万一北陵王闹到皇上跟前……”林瑶后知后觉担忧起来。

林锦华冷笑,“跪祠堂这种小事,皇上会偏袒北陵王?”若是其他的王爷,他还需要担心,可是北陵王,皇上顶多让他自罚三杯。

“虽然闹到皇上面前也不见得会如何,但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氏在旁边柔声开口,“跪祠堂的事,只要宴儿不承认,王府那边也不好过问。让人去跟宴儿说一声,就说宣儿跟他赔不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以他的性子,应该会答应的。”

想起那个懦弱只会逆来顺受的儿子,林锦华点了点头,吩咐下人,“请管家到花厅。”

“……如果林宴不答应呢?”林瑶却有些不放心,她总觉得这次回来的林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会答应的。”周氏笑了笑,走到门外,低声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去请大少爷过去花厅,告诉他,他娘还在府里,最好乖乖听话。”

丫鬟领命去了。

拢翠苑,林宴喂沈氏喝完药,周氏身边的丫鬟到了。听完周氏让她带来的话,房内下人们面色都不好了。

赵嬷嬷气的手抖,“这是在用夫人威胁少爷?”

沈氏面色闪过一丝痛色,林宴按住他娘的手,对丫鬟道:“让我不说可以,不过我娘得搬到府外去住。”

他才不要每次都来看这些人的脸色。仇以后能报,他娘却是不能在这府里待了。

丫鬟转身回复去了。

前院花厅,张伯随意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不知王妃在何处?王爷让我来接王妃回府。”

林锦华道:“已经让人去请了。”

张伯点头,又道:“既然嫁入咱们王府,王妃以后就是咱们王府的人,以前在相府的那些规矩也不适用了。这一点,想必相爷知道的吧?若是有什么对王妃大不敬的事传出,损毁的可是皇家颜面,相信相爷不会连这都不知道。”

“自然。”林锦华神情自若地点头,周氏身边丫鬟回来,到周氏身边低语了几句。

搬去相府外面?周氏心念电转,沈氏看起来就活不了几日了,搬去外头也好,省的死在府里了晦气。

想到此,她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再去回话。

很快林宴就过来了,看到张伯点头,“张伯。”

“王妃,没事吧?”张伯起身询问。

“没事。”林宴看都不看林锦华和周氏,说道,“是来接我的吗?走吧。”

出府上了马车,张伯在前头一辆,林宴在后头一辆,他问赵嬷嬷:“嬷嬷,我娘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赵嬷嬷擦了擦眼睛,如实说道:“夫人怕是不好了。夫人能撑这么久,是一直挂心少爷,担心她去了,少爷在相府受欺负。如今知道少爷在王府过的还好,了了心事,自然就……”

赵嬷嬷说着顿了顿,担心林宴自责,又赶紧道:“这也不是少爷的错,就算少爷一直在夫人身边,夫人还是撑不了多久的。”

“娘的病,真的医不好了吗?”林宴捏紧手指,有些难受地问。

赵嬷嬷道:“倒也不是医不好,之前在庄子住的时候,偶遇过一位神医,那位神医给夫人看了看病,说只有什么玄云参,才能治好夫人。这人参易得,玄云参却是听都没听说过。那位神医说玄云参世间罕有,他也只在年幼时,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见过一次。”

“宫里也没有吗?”林宴想起皇宫,那可是人类权力最大,珍藏的宝贝最多的地方。

赵嬷嬷摇头,“宫里千年人参倒是有,玄云参却也是没有的。甚至宫里的御医,也只在医书上看过。”

林宴拧起眉头,忽然心中一动。神医说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见过一次,龙渊山那么大,后山腹地人迹罕至,会不会有玄云参?说不定会是小人参精的哪个亲戚。

回去王府,林宴把林嬷嬷和秋云都打发了出去,急忙关上门和小黄雀说话。

“小人参的亲戚?”小黄雀用翅膀挠挠脑袋,“没听他提过有这样的亲戚啊。要不我飞回去帮你问问吧。”

“嗯,一定要问清楚啊。”林宴点头,想了想道,“我让秋云姐姐缝一个小布包,你背在身上,给他们带点礼物回去。”

说完,他就去找秋云,伸手比划,“秋云姐姐,帮我缝一个小布包,要这么小还要有带子可以背在身上,最重要的是要轻便,不能重。要快些,我急着要。”

秋云点头,好奇地问:“少爷要这么小的布包干什么?”

“有用。”林宴说完就关上门,和小黄雀琢磨要带回去的礼物。

书房内,容远从郊外的练武场回来,刚踏进院门,就看见张伯在吩咐下人,“这瓶活血化瘀膏是王爷常用的,效果最好,送去王妃那里。”

容远站定:“他那里有人受伤了?”

“王妃受伤了。”张伯挥挥手让下人送过去,迎上前道,“王妃今日回门,把二少爷给打了,惹怒林相,被罚跪祠堂,我去接的他回来。许是有顾忌,王妃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听赵嬷嬷说王妃的手受了伤,膝盖也磕青了。”

容远诧异扬眉,想起林宴的小身板,又想起林锦华那个胖的像猪一样壮的小儿子,“他把那个小胖子给打了?”

“……是林家二少爷。”张伯瞪他一眼,“要不是王爷你不陪王妃回相府,王妃也不会被欺负成这样。”

容远面色冷漠,垂眸往书房走,“我为什么要替林家人出头?”

张伯气急瞪他,最终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自言自语般说着从秋云那里听来的情况:“这林家二少爷真是被惯坏了,用绳子故意把王妃绊倒受伤不说,还故意踩王妃包着伤口的手帕。要不是踩了王妃的手帕挑衅,王妃还不会和他计较。要我说,也确实欠揍。”

走到书房门口,容远的脚步微微一顿,“手帕?”

“对啊,就是因为手帕。这林家二少爷可真是太气人了,林相也真是偏心。这两儿子站一起,明显咱们王妃长得更招人疼,他却只疼小儿子。不过也幸好林相疼小儿子,把大儿子推了出来,要是那二少爷进了咱们王府,王府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张伯一边说一边庆幸,抬眼见他家王爷忽的不走了,疑惑道,“王爷?”

容远回过神,走进书房,随口问:“他为什么只疼小儿子?”

偏心也应该偏心最有用处的儿子,林家那个小儿子一看就一无是处,至于林宴,别的不说,长相还勉强还有点用处。

张伯是王府老人,这宅子以前还不是北陵王府的时候就在了。他对京城大大小小的事都有所了解,听了唏嘘道:“因为林相怀疑夫人和别人有染,大少爷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十九年前,林锦华刚考取新科状元,一次游湖,对沈老将军家的小姐沈樱一见钟情。林锦华当时才华横溢,人也长得风度翩翩,说话风趣,沈樱对他很有好感,两人接触几次后,林锦华上门提亲。

一开始沈老将军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沈樱坚持要嫁给林锦华,才无奈松口。然而就在两人新婚后没几个月,沈樱在去寺庙祈福途中,遇到朝廷刺客,被掳走作为人质。

朝廷派兵追查了三日,一无所获。三日后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把沈樱送回了将军府门口。当时沈樱昏迷不醒,身上换了一身衣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醒来后,沈樱只说掳她的是一个黑衣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线索。

刺客没被抓到,这件事就此平息下去。然而没过多久,沈樱怀孕,却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说沈樱在被掳走那几日,和别人有染,肚子里怀的不是林家的种。

“沈老将军满门忠烈,沈小姐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林相不信,哪怕大少爷出生时,滴过血验过亲,他仍是有疑虑。沈小姐是刚烈的性子,又经历了沈老将军和沈小将军同时战死的巨大打击,对林相心如死灰。而林相娶了温柔妩媚的表妹周氏为妾,坠入温柔乡里,很快把这位夫人和大少爷都忘到了脑后。”

张伯说完叹息一声,“作孽哦。沈小姐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我看是熬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相府夫人的位置腾出来,周氏正大光明的上位,女儿和儿子从庶出变嫡出,只是可怜了沈老将军一家为他人做了嫁衣。当初要不是沈老将军一家,林相也不会爬的这样快。”

容远听完思忖片刻,转身就往书房外走。

“哎,王爷,这又要去哪里?”见他家王爷刚进来又出去,张伯一头雾水,赶紧跟上,一路跟进了林宴住的院子。

推门进去,秋云和几个丫鬟在房里打扫卫生,林宴正在床上翻滚着思索沈氏的病,听到开门声,“噗通”一声,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龇牙咧嘴的爬起身,就见容远朝他大步走近。

林宴揉揉摔痛的胳膊肘,容远已经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两只手看了看,开口道:“去床上,裤子卷起来我看看。”

林宴茫然地眨眨眼睛,张伯在旁边瞠目结舌,这□□的,还有这么多下人在,他家王爷竟然让王妃去床上,还要看王妃的腿。这这这……就不能把下人都赶出去了再看嘛!

张伯挥挥手要把下人们都赶出去,林宴已经听话的爬到床上,卷起了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容远道:“再往上卷。”

听听,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张伯急匆匆把人都赶到门外,林宴已经卷到了膝盖,露出了一大片青紫的皮肤。

“还有哪里受伤吗?”容远拧眉,开口问。

林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膝盖,摇了摇头。

“不够。”容远拧眉想了片刻,转头问张伯,“我记得王文志之前在府里捣鼓出了一瓶涂了能伪装受伤痕迹的药酒,放哪了?拿过来。”

王文志是他麾下西北军的军医,最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前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张伯稀里糊涂,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嘛,听见他要,只好出去找了。临走还不忘关上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容远重新看向林宴,目光落在枕头旁,放着一条灰扑扑很眼熟的手帕。

没等他有所反应,林宴已经飞快扑过去拿起来揣进了自己怀里,仿佛生怕自己会抢去似的。

动作太急促,他的膝盖甚至撞到了床板,发出一声闷响。

容远的目光不可抑制的又落到他膝盖上,卷起的裤腿还未放下,他的皮肤很白,衬得那一大片青紫就格外吓人。

容远喉头动了动,想问,不疼吗?

又想问,一条手帕而已,至于吗?

林宴见他盯着自己的膝盖看,忍不住抱怨道:“地上好硬啊,为什么有人喜欢让别人跪来跪去?我以后是不会让人跪的。”

说完,感觉自己在撒娇,又忙道:“其实不疼的,就是磕了一下而已。”

怕容远不信,还伸手去戳,还没戳到,就被容远握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容远微微俯身,眸光难言看着他,而后想甩开他的手腕,却被林宴抓住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