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鼓作气

殊元道人此话一处, 无论是邬慎思也好谢非言也好,都知晓大局已定。

因为这白玉京门主,已赫然做出了弃车保帅之事!

此刻, 邬慎思面色惨白,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无数不甘,甚至数次想要暴起、在这可恨可耻的白玉京弃自己而去之前先将这白玉京的脸面扒个干净!

但最后,邬慎思只能看着面前这自称胥元霁的年轻人,心怀侥幸:万一呢?万一这年轻人只不过是在诈他、万一这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只有区区一小部分呢?

这样一来, 即便他邬慎思再做不了白玉京的邬长老,但至少能保下一命, 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也说不定?!

邬慎思心怀绝望侥幸, 死死盯着谢非言。

但谢非言却叫他失望了。

只见谢非言唇角一翘, 似讥似嘲,将这些年埋藏在阴影之下的点点滴滴尽数掀开。

最初的最初, 是数百年前只不过是凡人的邬慎思与胥氏一族某人的口角而已。而数百年后,邬慎思摇身一变,成了白玉京的邬长老, 胥氏一族也成为了齐国皇室, 接着,二十三年前,从风平林长老突破分神期失败、下山游历红尘开始, 一切拉开序幕。

一桩桩,一件件, 谢非言说得清清楚楚, 有条有理。

他从二十三年前, 风平林长老化作无名道人, 入红尘游历,见到齐国太子胥光霖后想要收其为徒开始说起,说到风长老三月后在楚国都城收下了他的关门弟子燕听霜后回山。

他从燕听霜回山后得知了风长老真正想要收的弟子,于是向家中寄信抱怨开始,说到信频繁件往来结束后邬慎思长老的下山。

他从邬慎思下山一月后,一群无名修士闯入齐国,屠尽齐国皇室、独留下齐国太子一人开始说起,说到心怀仇恨但复国无望、屡屡碰壁的齐国太子遇到邬慎思。

他从齐国太子假死后化名徐观己拜邬慎思为师开始,说到邬慎思发现胥氏一族还有最后一人未死尽,便派了一人指引年幼的胥元霁脱离其兄长为他安排的道路,从一位皇子沦为一介刺客结束。

这些旁人从未听闻从不知晓的秘闻,从谢非言口中说出却是极尽煽动性,极尽说服力。几乎就在谢非言说到一半的时候,旁边的宴席上就有那生性秉直的人听不下去了,向邬慎思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人是何等狭隘的心思,才会为了数百年前的一场口角,在数百年后灭人一族?

——一个人是何等狠毒的心肠,才会为了一己私怨,挑动两国战争,坑害数万万人的性命?!

——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忝居高位,成为一派长老,受万人尊敬仰慕?!

邬慎思万没想到谢非言知晓得这样详尽,无论是数百年前他与胥氏一族的矛盾也好,还是数百年后他在带走徐观己后对胥元霁暗中动的手脚也好,这人竟全都知道!

然而邬慎思不甘就此认命,垂死挣扎,一张青青紫紫的面上神态尽是狂乱:“你胡说,你胡说!你没有半点证据,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空口白牙的污蔑而已!”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喝道:“邬慎思,莫要再做这可耻之态了!这位道友再如何没有证据,也是对着天道发了毒誓的,你若觉得他胡说,便也向天道发誓、同他对峙如何?”

如何?

不如何!

他邬慎思怎么敢发誓?!

邬慎思发狂地指着谢非言,恨道:“你说我与胥氏有仇,这才灭了胥氏一族,暗中挑起齐楚两国之战,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独独留下齐国太子?!我若与胥氏有仇,杀尽胥氏不就够了,为何偏要收齐国太子为徒,引他入道、引他踏上登天路?!”

谢非言斜睨他一眼,本想要开口,指出他想要敌人之子认自己为师为父、以此达到□□敌人的阴暗心思,但突然,他眉头一动,神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对什么地方生出疑惑来。

一直注视着谢非言面容的殊元道人心中咯噔一下,当即呵斥:“够了!邬长老!如今这小友已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狡辩些什么?!且保留最后两分颜面吧!”

邬慎思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认命,不甘心就此跌落云端、数百年苦修付诸流水。他认为,只要这个问题对方回答不上,那么他就还有救,那么这一整套“复仇”的逻辑就是对不上的、是无论何人都不能以此向他发难的!

但邬慎思万万没想到,向他砸下最后一块石头的不是别人,竟是他这么多年来为之效力、出生入死的白玉京门主!

难道殊元道人不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来,他邬慎思便是再无翻身之地了吗?!

邬慎思不甘。

他面目狰狞,暴起想要反抗。

但殊元道人却早有预料,伸手一指,灵力便化作捆索,封住了邬慎思的手脚和嘴巴。

“执法长老。”

“在。”

“邬长老无才无德,愧为白玉京长老,从此刻起,夺其长老之位,封住灵力,压入地牢,等待三天后,废去修为,逐出白玉京!自此之后,邬慎思与我白玉京再无干系!”

“是。”

邬慎思满腔郁愤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呜呜哀嚎着被执法长老压入地牢。

殊元道人这才看向谢非言,勉强挤出笑意:“这位小友,你觉得这样的处置满意吗?”

这样的处置,别说是谢非言了,哪怕是旁观之人都不甚满意:这邬慎思,害死了万万人的性命后,只是废去修为逐出白玉京就够了?

虽然对邬慎思而言,这样的结局几乎就预告了他日后会有怎样的凄惨命运,但对于旁观的正义者来说,这样的奸贼就是该杀之而后快!

不过仔细想想,大家却又似乎能够理解,毕竟这三天乃是青霄仙尊的大日子,无论是谁、无论是何事,都越不过青霄仙尊去,所以白玉京门主这样的做法,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丢掉一个邬慎思后,再度回到道德制高点上的殊元道人笑着看谢非言,心中准备了无数劝阻的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表现得咄咄逼人的年轻人却目光一闪,轻笑一声:“白玉京门主既然有了这样的诚意,那我就等待三天后白玉京的处置好了,只希望白玉京不要出尔反尔,暗渡陈仓才好。”

殊元道人大度笑着,摇头:“小友对我白玉京的误解果然太深了,我白玉京家大业大,偶尔出一二败类,也是人心难测,在所难免。若小友要以此一竿打翻我白玉京所有人的话,却是小友你青年气盛、目光狭隘了。”

谢非言也不去与这人争辩,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将徐观己交出来吧!你们抓他无非是因他叛门而去,但如今真相大白,他与邬慎思有着血海深仇,若当真留下才是背叛了他的出身他的国家,既然他留下才是有罪,那么他离去正是无罪!既然无罪,你们白玉京自然没有关押他的道理!”

殊元道人眉头一皱,感到有些棘手,毕竟无论邬慎思如何,徐观己对白玉京的背叛总是存在的,更何况这徐观己还是白玉京这一代的首席!如果此人不不严加处置,他白玉京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然而如今谢非言的话也没错,徐观己本是邬慎思哄骗而来的,与邬慎思有些血海深仇,而邬慎思又是白玉京的人,换而言之徐观己与白玉京也是有仇的。这样的人,会走是理所当然的事,若殊元道人真要强行留人,按照处置叛徒的方法处置徐观己,那么不说这些旁观的门派长老们心中会对白玉京生出看法,就连白玉京的弟子恐怕都心有异议。

这些念头在殊元道人心中只转过一遍,便很快放下。他露出惭愧神色,道:“是我白玉京管教无方,出了邬慎思这样的弟子,才会有齐国胥氏之祸。此事本是我白玉京的错,既然如此,我白玉京便不再追究徐观己入我白玉京学成一身修为后又离去的罪过了。”这话说得内涵,但殊元道人没有给众人深思的机会,又道,“只不过,徐观己是在我白玉京学成的一身本事,所以我白玉京虽可放徐观己离开,但他的一身修为却要废去,小友,你可有异议?”

谢非言唇角一翘,目光扫视在座众人,最后在末席的某位蓝衣公子身上一掠便走。

“并无。”

殊元道人眉头微蹙,下意识便感到谢非言行为不符其表现出的性格,极有可能心中有鬼,暗怀鬼胎!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足为惧:事到如今,这胥氏末裔要讨的公道也给了,只要三天一过,等这些门派的人都走了,这胥氏末裔还能闹出什么麻烦来?!

这样想着,殊元道人便又放下心来。

他命人从牢中提出废去修为的徐观己,带到殿前,口中还虚情假意地挽留了几句。

但谢非言看也不看他,与“徐观己”一块儿转身离开。

在他们走后,殊元道人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命人跟上去看看,与此同时,殊元道人若无其事地与宴上众人推杯换盏,将气氛再度拉了起来,然而一种异样的情绪依然在宴会众人眼中流动:

昨天夜里山塌了,虽青霄仙尊威能如海,悍然出手重塑连天山脉,但今天上午白玉京却又在众人面前折损一位长老……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殊元道人面上越笑越僵,直到上午的宴席结束,他入了密室后,这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

“查!给我去查!”

殊元道人唤出了密楼的弟子,心中恨极。

“先是灵石矿被盗空、山脉坍塌,接着是邬长老……这般接二连三地针对我白玉京,其行动定是有迹可循!给我去查!查访也好观星也好占卜也好,给我把那人揪出来!”

“是!”

密楼弟子离开后,殊元道人勉力平息心中怒气,再度变回了那个仙风道骨、宽容大度的白玉京门主。

他暗暗等待着密楼弟子的答案,同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思,向宴会上调来了更多弟子,严防死守,面对可能到来的狂风骤雨。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暴雨并非是从身前来的,而是从身后来的。

第二天,宴席再度开始了。

然而这宴席开场没多久,一位低级弟子竟就这样闯过了层层守卫,闯入宴会——如同第一天一样。

“报!门主大人,不好了!”这弟子大声嚷嚷着,浑浑噩噩的眼珠里映不出殊元道人的震怒,“邬长老,不,邬慎思说,他有一份极为重要的消息,一定要呈到众人面前,叫大家分辨。”

邬慎思……邬慎思此獠,竟反水了?!

这一刻,殊元道人想到这人见过的人、参与过的事、以及他肚子里那些关于白玉京的绝不可向外人吐露的秘密,顿时眼前一黑。

原来昨日那恶贼之所以轻易退去,竟是在这里等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