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重蹈覆辙

倾天台。

这件事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

谢非言本想要用更和缓、更能够保全自身的手段来处理, 但有些事,果然是不得不做。

楚风歌再度沉默了。片刻后,他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谢非言:“我知道, 与世为敌。”

举世皆敌。

楚风歌:“那你可知这与世为敌的‘敌’字, 还包括了那个孩子?”

谢非言张了张嘴, 有些讶异, 又有些好笑, 还有些酸楚。他哑声道:“你怎么会知道他?”

楚风歌道:“我说了,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谢非言并不相信,只当楚风歌有什么特殊的功法。他摇头叹笑, 道:“其实小镜子是个好孩子。”

楚风歌垂下了眼, 不说话。

“他这个人啊, 说话太直, 脑袋太笨,遇到事从来不知道给人给己多留几分余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人讲道理。而被他认定了的道理,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改, 哪怕撞得头破血留,也一定要坚持到底……但是这样的人才是最可爱的, 不是吗?”

谢非言絮絮叨叨地说着, 像是在跟楚风歌说话, 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很多人年少的时候都曾讨厌过某一种人, 想过自己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但时间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 它将人们心中的信念消磨, 让他们庸庸碌碌,让他们麻木不堪,最后变成了他们最讨厌的模样。”他顿了顿,“但是有一种人是不会变的。他不会被时间打倒,不会被平凡磨灭,不会被黑暗污染,历经重重磨难,始终不改初心……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一句话说来简单,真正能做到的人,万万年来又有几人?”

楚风歌道:“你认为他会支持你。”

“是的,当然。”谢非言低声道,“他当然会支持我。”哪怕最开始沈辞镜不了解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但只要谢非言解释,这个可爱的人就会相信他、支持他,哪怕是众叛亲离,走上千夫所指的道路,哪怕是被一次次打落云端也绝不会动摇,就像他原定的命运那样。

楚风歌:“但你不会告诉他。”

谢非言沉默许久。

“是。”他哑声道,“但我不会告诉他。”

谢非言是这样明白这个人的可爱,谢非言是这样明白只要他向那人伸出手,他就一定能带走他。从此以后,生也好死也好,荣耀也好误解也好,他都不再独自一人,每次在他疲惫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扶住他,心甘情愿来与他分担。

是的,那个人一定会这样做的。

因为那个人就是这样好,这样可爱。

所以他又怎么舍得将这样的人拖入泥潭?

他怎么舍得这样的人众叛亲离、千夫所指,与世为敌?

“美丽不该落入淤泥,阳光也不应染上尘埃。”

他知道,这世上的好人总是没有好报的,但唯独这个人,他想要他平安喜乐,再无遗憾。

“有些事,我一个人做就足够了。”

他想要保护他,保护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他谢非言不是楚风歌,没有那么高尚的舍己为人的精神,没办法主动为了虚无缥缈的“人间”和“苍生”做什么……他只是想要成为一个人的善报,仅此而已。

所以这样坎坷泥泞的路,他一人走过就够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楚风歌道:“但你若什么都不说,那么他也将是你的敌人……你已经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了吗?”

这一次,谢非言沉默得更久了。

最后,他喟然一笑:“没关系的,不过是重新回到原地罢了。”

不过是背道而驰罢了,不过是失去一切罢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局,也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楚风歌道:“既然你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你可有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做?”

谢非言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掩埋封存,道:“我知道,阻止青霄仙尊飞升。”

“青霄仙尊的修为乃是大乘期,与你的修为乃是天差地别,你可有想好如何应对?”

“天南星的实力莫非不足以应对?”

楚风歌坦然道:“天南星不过合/体期的修为,若是天时地利人和,或许可以一招偷袭成功,但若仅仅只有这一招成功,是绝无法打断青霄仙尊的飞升路的。”

谢非言也不知当年的天南星是如何做到的,眉头微蹙:“为何你不亲自来沧浪大陆?”

如果楚风歌来了沧浪大陆,哪里纠结如何打断青霄仙尊的登仙路?找他打一架不就成了。

楚风歌道:“我非是不来,而是不能来。”

“为何?”

“我如今无法离开静海幽地。”

“那……”

“不过你说的也对。”楚风歌若有所思,“有些事,的确是自己动手会比较方便。”

说着,楚风歌这泥塑的身身躯就化作灰烬,而后那道神念倏尔飞向谢非言,没入他的神识。

“不要阻挡。”楚风歌这样告诫。

谢非言体内突然蹿升出了无尽的苦痛与炽热,像是被囫囵丢进了岩浆中,这毫无防备的剧痛令他险些惨叫出声。

“你!你什么毛病?!”谢非言猜出了楚风歌的想法,恼怒道,“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个更好的办法上吗?!”

“别老说这样的傻话。”楚风歌道,“去海底火山,我为你重塑身躯。”

谢非言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咒骂着这顽固不通的楚风歌,一边冲入了大海。

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整整三天后,谢非言终于从海底走出。

他赤身裸/体,冷白的皮肤下微微发红,像是有岩浆滚动,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肌肉,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危险感。

此刻,纠缠谢非言许久的身体问题,已经再无法蹦跶了,就连他的眼睛也已经重复清晰。

但这样的代价却是他全身上下的皮肉骨骼都被换了不止一遍。

或许“自己”这个词对楚风歌而言就代表着“可以下死手,反正死不死都是赚”,于是这人当真毫不留情,令谢非言在海底火山的内部一遍遍运行十分流火法诀,直到那样的恐怖都无法融化谢非言的皮肉后,才终于将他放了出来。

这时,谢非言的修为已经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来了个恐怖的数连跳,从金丹后期直接跳过了元婴、出窍、分神三个大境界,来到了合/体期。换而言之也就是,十年前还能追杀得他与沈辞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天南星,十年后的现在也只堪堪与他打个平手。

这是好事,是常人绝对难以想象的奇遇。

但谢非言的神色疲惫极了,精神几乎达到了临界点。如果不是谢非言知道以这个傻子的能力最后绝对干不好倾天台的事,他简直想要甩手不干了。

上岸后,谢非言接过天南星准备好的黑袍后披在身上,道:“我去了几天?”

天南星沉声道:“三天。”

谢非言动作一顿,看着海边的红霞:“只剩一天了吗……”

他将衣带慢慢系上,黝黑的眼瞳倒映着翻滚的红。

·

这天晚上,沈辞镜在白玉京山城下的客栈前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阿斐?你怎么来了?”沈辞镜惊喜向前,但走了两步后却又迟疑停下,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有哪里不对了。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有很多地方都不对了。

而最为醒目的变化,就是那一直萦绕在谢非言身上的爱意,已无法再被沈辞镜感知了,就像是被封闭在密不透光的罐子里,又像是隔着重重远山。

沈辞镜几乎有些慌张地上去抓住了他,心脏紧张跳动。

“阿斐,阿斐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他捧着谢非言的脸,紧张问着。

但谢非言笑着,眼中的爱意与纵容一如往昔:“没什么事,只是新得到了一个玩具,所以我有了点想法。”

沈辞镜困惑看他。

谢非言拉着他,退入一个无人的房间,随手将符贴在了门上,拒绝了他人的窥视与打扰,然后用布帛遮住了沈辞镜的眼睛,在他耳畔轻声道:“小镜子,你的眼睛太作弊了,这一回可不准睁开。”

“阿斐,你……你这是……”

沈辞镜愕然,隐隐猜到了谢非言想要做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

谢非言笑着,扯乱了沈辞镜的衣服,又找了绳子将沈辞镜的手捆上,将他推倒在床上。

“等,等等!”沈辞镜脸上发烫,反倒被这样过分主动热情的谢非言逗得害羞了起来,“阿斐,你怎么突然就……”

“一点都不突然,你上一次作弊了,我不服气。”

谢非言解下自己的衣服,随手丢在一旁,然后将沈辞镜按在床上,坐了下去。

沈辞镜抽了口气,声音瞬间哑了。他喘了口气,隐忍道:“阿斐,你别乱来……会伤到你自己的。”

“不会的。”谢非言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这张面容,蓦然落下泪来,声音却还是带着笑,道:“小镜子,我……”他一顿,咽下了那声哽咽,“阿镜……我真的,好喜欢你。”

沈辞镜呼吸一重,捆在手上的绳索骤然崩裂,而后他将谢非言压在身下,吻了上去。

·

月上中天。

胡闹了半个晚上的沈辞镜在谢非言哄劝下睡了,而谢非言则无声起身,穿上了衣服,坐在床边借着月光凝视着他。

片刻后,谢非言终于转身离去,但这一瞬间,沈辞镜却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

谢非言心脏紧缩,骤然回头,几乎以为沈辞镜已经看穿了这一切。

但床上,沈辞镜却并未睁开眼,只是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喃喃道:“不要再丢下我了。”

这或许是源自沈辞镜的神性对他的提示,让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对谢非言做出了挽留。

谢非言一震,心头漫出的苦涩几乎难以遏制。

但最后,谢非言只是拉开他的手,在他掌心留下一个浅淡的吻。

“对不起。”

对不起,只能以伤害你的方式来保护你。

“小镜子,原谅我吧。”

所以,请最后一次以所爱之人的身份原谅他吧。

因为从此以后,他们就是敌人。

只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