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忙到脚打后脑勺的谢非言, 强制按捺着不耐,从义正词严的云霄公子口中得知了他想要伸张正义的事后,谢非言看着神态柔美、嘤嘤啜泣的刘家大小姐, 头上不由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些都是什么和什么?这云霄公子是嫌他还不够忙是吗?怎么小女孩的扯头花都要他来管?
谢非言实在很想请这位云霄公子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但想想道盟的人和钱, 他忍了。
“所以刘姑娘想要如何?”谢非言耐心问着。
这位刘大小姐柔声说道:“小女子也并非无理之人,只不过我家的婢仆若有什么不对, 自然有我来管教, 万万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代为教训的, 更何况是下这样重的手。不过小女子也并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知晓那位仙长只是对我们有所误会罢了,所以小女子只想要那位仙长的一个道歉就够了。”
这话说的深明大义, 但谢非言听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 刘家小姐又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小女子也知晓如今的广陵城正是艰难之际,所以为表我刘家鼎力支持谢城主的决心,我们愿奉上黄金万两,灵石灵药数千, 以作为我们刘家对谢城主的答谢, 还请城主不要嫌弃。”
直到这时, 谢非言这才明白这刘大小姐来,伸张正义是假,试探他这个代理城主是真。
只要谢非言在这里接了他们刘家的好处,处置了刘家的敌人, 就代表他谢非言愿意延承广陵城的旧俗, 对刘家这些家族大开方便之门, 直到将他们捧上广陵城新豪族的位置, 令他们成为广陵城新的食物链顶层;而如果谢非言不愿意,甚至勃然大怒,那么在道盟的保驾护航之下,他谢非言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谢非言简直要气笑了:这些家族才回到广陵城几天,怎么就找上了这位云霄公子?动作这么快的吗?
说到这些修士家族,谢非言其实也不是对他们的动向毫无了解。
当初,广陵城坍塌之际,这些家族与那些凡人一块儿逃难,离开了广陵城。当灾难结束后,凡人因舍不得自己的家园、更因他们去无可去,于是又原路返回,可愿意回到这片废墟的修士与豪族,却是少之又少。
想来也是,只要有钱有资源,哪里不可东山再起?为何一定要在这片广陵城的废墟里死磕?平白拉低了他们的清高格调。
而对谢非言来说,豪族跑路他是绝对乐见其成的。因为在重建广陵城的路上,他只需要踏实肯干的劳动力就足够了,完全不需要那些摆架子的大爷们的“资助”——那些豪门大族能出几个钱?是有广陵城有钱还是比道盟有钱?
再者说,如果谢非言不是忌惮道盟的存在的话,打土豪分田地这件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所以,豪族跑的好,跑得妙,最好统统滚出他的“广陵城建设Oline”。
但奈何,食物链顶端的豪族看不上落魄的广陵城,走了,食物链底层的家族混不下去了,走了,而一些食物链中层的家族却秉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心态,溜达着回到了广陵城——这刘家,正是回城的一员。
这段时间,因谢非言实在忙碌,所以也就暂时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族和事,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没去找这些家族的麻烦,这些家族反而找上了他。
谢非言笑了一声,也不揭穿这正气凌然下的肮脏与龌龊,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对方是谁?你只道她欺负你们刘家,但那人又是如何欺负你们刘家的?”
刘家大小姐细声细气,东扯西拉避重就轻地说了好一会儿,才叫谢非言头疼地将她的话语理清。
谢非言这会儿才知道跟刘家起了龌龊的是圣火宫的弟子云羽姑娘。他眉头微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圣火宫的弟子不该在你们无事生非、无故伤害他人和耽误他人逃难的时候拦住你们,而是应该双手奉上鞭子任你们打死那个乞儿,才算是尊重你们刘家,对吗?”
谢非言的话语辛辣至极,刘家大小姐是万万不敢接下这句责难的。
她低声轻啜,道:“我家婢子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与那乞儿也有误会,这才动了手,那位仙长若是认为我家婢子不对,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动手毁了我家婢子的脸呢?姑娘家的容貌有多么重要大家都是知晓,同为女子,她怎么能如此狠心?”
谢非言觉得这番话简直槽点太多,从头到尾都在避重就轻,让他甚至都懒得开口驳斥。
不过对于这段话语出现的深层缘由,谢非言却是一清二楚。
这些人上人,从来没把那些流民与乞儿当做人看。在他们看来,他们的人不过是抽了路边的野狗一鞭子罢了,最多也就赔点钱,但要是因此打了他们的人那就是对方的不对了:打狗和打人,那是能够相提并论的事吗?!
所以这会儿,他们是不可能觉得自己做错了的,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离谱,甚至他们可能还会觉得只要求圣火宫道歉的自己非常深明大义呢!
谢非言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向云霄公子云不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那么云公子又如何看待这件事?”
云不缺笑眯眯道:“其实我更好奇谢城主如何处理这件事。”
谢非言转向刘大小姐,道:“你那位婢子可带来了?”
刘大小姐道:“正在殿外。”
谢非言将那婢子传了进来,打量了她两眼,道:“打伤那乞儿的人就是你吗?”
名为绿意的婢女跪在殿下,神态可怜地啜泣着:“正是婢子,但这都是误会!当时那乞儿离我家小姐的车驾那样近,我怕他对我家小姐不利,这才出手伤他。婢子只是因为护主心切而已,并非刻意为恶,还请谢城主明察。”
谢非言笑了一声,道:“并非刻意?但是我怎么听说那乞儿只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孩童?一个孩童要如何突破你们刘家的重重家仆,伤害到你们家的小姐?”
“这是因为……”
“也罢,不必狡辩。既然你如此看不起那些人,那你这就先去当一个月你眼中的那些人下人,去城墙那里的工地干活一月后再来与我分说吧!”
耍嘴皮子不如劳动改造,正好他缺人干活,这就给他搅水泥搭房子去吧!
那婢子与刘大小姐都在这一刻失声喊了起来:“怎会如此?!”
绿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刘大小姐。
刘大小姐急急道:“我家婢子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怎么可以与那些肮脏的男人混在一起?”
“你家婢女打人的时候可没见她哪里柔弱。更何况,在工地上干活也不是只有男人,而至于肮脏——你觉得我如何?”谢非言扯了扯自己犹自沾着泥灰的衣裳,堵住了刘大小姐的嘴。
但不甘心的刘大小姐很快又想到了新的话:“我家婢子是受害人,如今伤势未愈,怎可做这样的重活?”
“受害者?对了,说到这件事,为什么刘姑娘你不问问云公子的意见呢?”谢非言将目光投向了云不缺,笑道,“或许云公子会有什么更好的意见?”
这一刻,刘大小姐也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
云不缺依然在笑着,甚至脸颊边还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又甜又可爱,但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对刘大小姐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
“原本我还在想,像这样会给主家惹祸事的奴婢,还是干脆打死算了,却没想到谢城主这样宅心仁厚,竟给出了这样的处理办法……看在谢城主的面子上,那就饶过这婢女一命吧。”
“什……什么?”
刘大小姐万万没想到,原本被她视做护身符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绝情冷酷的话来。
她震惊失色道:“绿意只是驱赶了一个乞儿而已,如何能算是惹上祸事?”
云不缺奇怪地看她一眼:“那圣火宫的弟子也只不过是鞭打了一个修为低微的人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可以买卖的下人,怎么就需要向你道歉了?”
刘大小姐终于明白了云不缺的逻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俗话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对那婢女来说,乞儿的性命自然不值一提。可她没想明白的是,对于修士来说,婢女的性命同样不值一提。
以势压人者,若没有被人以权势压迫的觉悟,那么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淌这趟浑水的好。
谢非言笑了一声,道:“那么如此,刘姑娘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
刘大小姐神态楚楚,可怜道:“若,若是谢城主执意如此,那我们刘家的供奉……”
“不稀罕。”谢非言挥手,“可还有话说,若是没有,那就走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
刘大小姐如今还能怎么说?还不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与她的婢女执手相看泪眼,不得不依依惜别,含恨而去。
谢非言看这婢女有微末修为,比一般的劳动力顶用多了,便飞速给绿意安排了一大堆的体力活,然后叫来红衣卫,令他们监督绿意好好工作、切不能偷懒后,就将哭丧着脸的绿意打发了下去。
最后谢非言转向云霄公子这个看似伸张正义,实则到处拱火的家伙,道:“云公子,看到您这样无所事事,在下着实心中不安,不过我广陵城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实在是没有可招待云公子的地方……这样吧,我手上刚好有一些有趣的事还未处理,不知道云公子有没有时间和兴趣上手试试?也当是打发时间吧。”
云不缺万万没想到谢非言竟然这样丧心病狂,三句话离不开拉人干活,顿时连笑脸都有些僵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谢城主,其实我也并非全然无事可做——有一个问题我就一直很想要问问你。”
谢非言:“问完之后就没事干了吗?”问完之后就可以给他干活了吗?
云不缺:“……”
云不缺咬牙:“是的。”他一顿,补充道,“但我觉得在重建广陵城这件事上,我应该是没有什么可以帮助谢城主的。”
谢非言道:“云公子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您修为这样高深,想来附近的矿场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云不缺:“……”
绝了,这男人。
让青霄仙尊的弟子给你挖矿,也亏你想得出来!
云不缺艰难道:“我觉得我可以助谢城主您镇守海岸。海兽潮虽已退去,但小部分海兽依然在持续骚扰海岸渔民——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或许可以为谢城主出一份力。”
谢非言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人是宁可卖身也要问他一个问题?
谢非言心中也有些好奇,道:“不知云公子想要问我什么?”
云不缺再一次笑了起来,靠近了他的脸,声音莫测:“敢问谢城主与沈师兄……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