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图穷匕见

宁斐, 十二年因以一人之力坑杀数万海兽而坐稳镇海卫指挥使一职,铁血无情,凶名赫赫, 令人闻风丧胆!

然而两年后, 广陵城三少爷东方高我惨死,其后宁指挥使同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风言风语席卷全城。有的说宁指挥使正是当年杀害东方少爷的真凶谢非言,有的说是谢非言杀害东方少爷的时候顺手也将宁指挥使杀了, 还有的说是宁指挥使勾结了外人、给了外人杀害东方少爷的可乘之机, 于是在东方少爷死后他便也与外人一块儿逃走了……

无数千奇百怪的猜测齐齐出现, 而唯一不变的是:宁斐宁指挥使,若死了还好,但若活着, 必然是个叛离了广陵城的叛徒。

那么如今,既然他还活着,那么当然就是叛徒——而一个叛徒, 凭什么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理所当然地要求面见广陵城的新城主陆乘舟陆公?!

城主府前陷入了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宁斐见无人回答, 那双凌厉的眼睛一扫,冷声厉喝:“还不进去通报?!”

“啊?是!”

这一瞬间, 所有人都被宁斐气势所摄, 急急跑向了城主府内。

片刻后,那进去通报的人竟还真的带出了新任城主的命令:带宁斐去城主府的书房一见。

宁斐看也不看众人,甩手进了城主府, 一路无人敢拦。

而他也不必有人带路, 很快就来到了书房, 推门而入。

房间内,陆乘舟正坐在书桌后,托着下巴好奇看他。

“宁斐?”陆乘舟念着这个名字,心情微妙,“你说你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

“是。”宁斐垂着眼,面上是严肃与恭敬,“我有话对陆公说,还请陆公屏退左右。”

陆乘舟看了看左右:这不是没人吗!

难道这人以为他身边会有暗卫?

也对,陆铎公还在时,身旁是有红衣卫守卫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排场。只不过到了他……算了,不想了,总之,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

陆乘舟装模作样地挥手,做出屏退左右的样子,只不过因为业务不熟练的缘故,差点就把书桌上的书给打落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在对方发现前把书扶了起来,心中暗自庆幸面前这人只是筑基,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否则他可真是丢脸丢到南天门去了。

“行了,说吧。”

“是。”宁斐低声应着,向他走来。

陆乘舟小心将书扶好,一边踩住无声飘落的废纸踢到角落,一边好奇用眼神打量眼前这人。

十多年前,陆乘舟作为游离在权力边缘位置的陆铎公义子之一,自然是与投靠了呼延极的实权人物宁斐没什么交集的。

那时候,宁斐作为镇海卫指挥使,可谓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头上除了陆铎公和呼延极外,哪怕是东方高我也只能骂他而指挥不动他——跟小透明的陆乘舟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

后来,东方高我死了,宁斐不见了,呼延极跑了,陆铎公死了……最后,当小透明陆乘舟一跃成为下任城主备选时,他一脸懵逼地将卢涵雁回浪阳城前,卢涵雁倒是曾对陆乘舟说过一些话,也隐约提及过宁斐此人,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只不过卢涵雁话语含糊,陆乘舟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然,陆乘舟也不在意。

他向来得过且过惯了。

十年后的现在,二人地位骤然转换,陆乘舟也再一次见到了这人。

陆乘舟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位曾经的宁指挥使大人非常陌生,但出乎意料的是,随着宁斐的走近,他竟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熟悉了起来。

就好像他们其实是老熟人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对方一抬手他就知道这人想做什么。

——奇怪,奇怪。

明明他与宁斐不熟,为何他觉得这人并不陌生?

陆乘舟眉头微皱,感到了些不对,也感到了些不妙。

眼见宁斐已经走到近前,陆乘舟终于忍不住心慌,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起来,道:“等会儿,宁斐,你就站在——”

就在此刻,面前不过筑基期的宁斐修为暴涨,欺身上前,携着风雷之势,将藏在衣袍下的匕首骤然刺入陆乘舟的心口!

——图穷匕见!

陆乘舟满脸愕然,瘫坐在椅子上,右手紧紧捂住胸口的匕首,像是想要以此挽回自己那随血液流出的生命。

“你……你……是你……”

陆乘舟面前,宁斐的面容如水一样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古铜肤色的扎髯大汉。

赫然是呼延极!

此刻,呼延极微笑着,后退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座椅上的陆乘舟,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成果,又像是在嘲弄陆乘舟的命运:“二弟啊二弟,十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无能无用……像你这样的废物,何德何能,竟敢忝居广陵王之位?”

陆乘舟胸口刺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凌迟。

他颤抖着想要起身,又或是直接逃跑,但大量血液的流逝让他的力气也在飞速消退。

“你……你没死……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乘舟咬牙,愤怒瞪视着呼延极,“如果……如果你想要广陵城城主之位……只要你出现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过去那么多年的兄弟之情,竟这样薄弱,让呼延极恨不得杀他而后快吗?!

呼延极冷冷一笑,道:“陆乘舟,我最看不起你的就是这一点——得过且过,随波逐流,毫无主见,连一条狗都比你有血性!”

陆乘舟艰难喘息,已经开始感到了头晕眼花。

也不知道呼延极用来杀他的匕首上涂了什么,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陆乘舟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呼延极自然也知道如今的陆乘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漫不经心地后退了两步,没叫地上漫开的血迹污了他的鞋,缓步走到了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城池。

广陵城最初是广陵镇,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直到陆铎公来到了这里。

他堆起了山丘,引来了河流,最后绕着山丘建了一座巨大的城,布下了笼罩整座山城的巨大结界。而这座城,就是广陵城,而广陵城的城主府,就在这座山最高的地方。

这山丘虽不高,但视线极佳,因此,当呼延极站在城主府时,他一眼就将整个山城都收入眼底,也一眼就看到了远方的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黑沉沉的眼倒映着黑暗的海面与广陵城的灯火。

“陆乘舟,你知道吗,从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讨厌着你。”

“你从来都不懂,这个世界是容不下得过且过的人的。”呼延极漠然说着,“只有一直向前走的人,才能活下去,也只有拼尽全力将命运抓在手中的人,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无论是陆铎公也好,我也好,甚至是东方高我那个蠢货也好,都在拼尽全力,想要将命运抓在手中,而你——偏偏只有你,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这是一个肮脏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所有的人都有自己难以回首的过去,但你,你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一切这并不是因为你没有欲/望,也不是因为你足够正直,而只是因为你足够无知——你什么都不知道!陆乘舟,广陵城也好世界也好,你的目光从来没有看到了这些。你的眼里,只有你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所以你轻易就能得到满足,甚至不惜为了保持这样的无知而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人操控,然后再告诉你自己‘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付出过,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失去过’。”

“愚蠢,愚不可及!”

“令人作呕。”

“你从来没有试图主动去做一件事,从来都是由命运由局势推动你向前。你活着,却像是死了,好像谁都能来你头上踩一脚——所以最后,你也注定会被践踏入泥中。”

“不要怨我,陆乘舟。毕竟随波逐流的你早已经放弃了你的命运和人生,而我——我只不过是那个踩下第一脚的人而已。”

陆乘舟的神智越发模糊了。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几乎要就这样融化在这个只有一人声音的书房内。

但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将陆乘舟骤然惊醒,回了些神。

窗户边,火光冲天。

混乱的脚步与混乱的声音齐响,好像有人在叫着海啸,又好像有人在叫着走水。

这一刻,比痛更尖锐的东西唤回了陆乘舟的神智,他努力抬头看向呼延极,嗬嗬喘气。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呼延极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推窗跳下。

“再见了,二弟。”

“既然你活着毫无目的,那就顺应我给你安排的结局,无知地去死吧。”

呼延极消失了,像是融化在了黑暗中。

陆乘舟艰难地将自己支撑起来,想要走到窗边看这座广陵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是打开门叫人来救自己。

但最后,他只是翻倒在地上,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刚才……刚才呼延极……到底做了什么……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这样下去……

陆乘舟的视线飘飘荡荡,看到了书桌角落的废纸,刚好在他的手边。

而此刻,这张废纸已经变得湿润发黑。

陆乘舟一怔,用尽全力将这团废纸攥在掌心。

下一刻,书房外持续响起的混乱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书房门前,用力拍着门。

“陆公,陆公不好了,海兽……海兽袭城了!还有……还有海啸,还有爆炸,还有走水……”

小厮的声音颠三倒四。

“陆公,李先生让你尽快去前殿主持大局!陆公!陆公你在吗陆公?!”

陆乘舟意识越发涣散起来。

——这小子,也实在是太不机灵了。这样重的血腥味,他都没闻到吗?

或许是书房内的沉默太长太长,小厮慌张极了,道了声罪,用力撞开了门,而后一眼就看到了血泊中的陆乘舟。

“陆公?!!陆公!!!陆公你怎么了?!!!”

小厮慌张大叫起来,引来了府兵。

府兵一片哗然。有人当即转身,去前殿通报李先生去了。

陆乘舟见到了人,终于松了口气,彻底沉入了黑暗。

——你们……快点注意到啊。

——那个藏在暗处的……真正敌人……

几乎就在陆乘舟昏死后的短短十个呼吸时间内,李先生带着夜风,闯入了书房。

他沉着脸为陆乘舟做了初步的治疗后,回首问府兵这个书房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府兵中有人弱弱道:“方才……方才,宁指挥,不,宁斐来了。”

宁斐,十年前围杀数万海兽的镇海卫指挥使,对于这个人,李先生作为目前有实无名的副城主,当然是知道的。

“那么宁斐何在?”李先生皱眉问道。

场中无人回答。

李先生面色一冷。

至此,一切已经一目了然。

李先生强忍震怒,拂袖喝道:“来人!宁斐袭击城主,其恶不赦,立即派人封闭全城,广发通缉令——给我搜!”

“我倒想看看,那宁斐到底长了几个胆子,竟敢在我道盟眼皮子底下杀害我道盟成员!”

李先生震怒的声音滚滚如雷,将城区一侧的修士纷纷惊动,来到近前,或惊奇或愕然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而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声音响起。

“在下不才,虽惯来有着狂恶凶名,却也并非三头六臂,也没有多长几个胆子。”

“所以袭击城主这件事,自然也不是我做的。”

众人一惊,蓦然转头,望向声源处。

无数视线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