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数日, 被称作人间龙宫的广陵城,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多的人流,和最大的盛典。
若是有不知情的凡人路过此地,恐怕他们很快就会为这座城池的繁荣盛况以及天上高来高去的仙人而震惊, 那么到了这时, 便会有热心的路人为他解答:这是因为广陵城在经过十年群龙无首的状态后, 终于要迎来它的新主人了!
十年前, 陆铎公与一位无名老道人的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之后,陆铎公不敌战死,广陵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然而,广陵城本就是陆地上的人抵御海兽的第一战线,而陆铎公也是道盟内的一员, 于情于理道道盟中人都不可以对广陵城之乱坐视不理,也绝不能趁人之危, 将其吞并——至少表面上不可以这样。
于是, 十年后的今天,在经历了无数门派的推拒、扯皮、谋算、敷衍和漠不关心后, 广陵城的新主人终于在这暗流汹涌的局势中定了下来。
那便是由陆铎公生前硕果仅存的一个养子陆乘舟, 继承所有。
这个天降的欧皇大礼包,当即就砸晕了陆乘舟。
他万万不会想到, 自己十年前的随口嘀咕,竟然就这样成了真!
十年前,陆乘舟心中还对自己的小龙王之名和众人的马屁嗤之以鼻, 想:自己区区一个金丹, 如何跟一个分神期的大能比命长?他既什么也不想管, 也什么都管不了,所以还不是得过且过,混完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呗!
嗐,结果你猜怎么着,竟然还真的是他这个金丹期的比分神期的命长!
陆乘舟回想起当年师易海过来锤陆铎公时手上的那“天命难测”的布幡,便不由得感慨连连。
什么叫天命难测?
这不就是天命难测吗?!
而既然担下了这个担子,陆乘舟便难得生出了几分雄心,想要大展身手,好好作为,将广陵城从上到下好好整改一番:那些他看不过眼的愚蠢章程,统统砍掉;那些他认为尸位素餐的混球,统统滚蛋;还有那些早该修理的城墙与设备,那些被盘剥到了极点的劳役与渔民……他统统都要改掉!
然而,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被道盟派来“帮助他镇压心思浮动的宵小之辈”的“助手”打了回去。
“城主大人,您的计划还是思虑不周,太过劳民伤财了,还请回去继续想一想吧。”
陆乘舟当场就悟了:哦!原来你们道盟扯皮了十年都只是在选傀儡啊!还真以为你们这么好心关注凡人的民生问题呢。
若是如此,为何不早说?作为陆铎公的养子,他可太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了,何苦不跟他直说,反而画个大饼骗他?结果害得他这样自作多情,为了写这份计划书连资料书简都翻了百余斤。
陆乘舟笑了一声,自嘲道了声“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便回城主的书房内瘫着了。
没多久,负责收拾房间的丫鬟进来了。她见书桌上那么厚的一个册子,以前也从未见过,便小声问道:“敢问陆公,这一卷应当放在书房何处?”
这位新上任的啥用没有的陆公,听后眼都不抬,道:“放书房内作甚?扔了吧。”
小丫鬟一懵:“……扔了?”
陆乘舟随手一指:“对,外头那河,瞧见没?给我扔那儿去。”
小丫鬟抱着这厚厚的册子,又懵又呆地走了。
陆乘舟找了个本书,盖在脸上想要睡下,但他扭来扭去怎么想心里都不得劲,最后,他将脸上的书一掀,后悔了:那一叠厚厚的册子,好歹是他辛苦半年才熬出来的心血,哪怕以后都用不上了,也犯不着直接扔了啊!
留着压箱底也好啊!
陆乘舟这样想着,就想要去截住那小丫鬟,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抢救回来。
结果他才刚刚跳起来,外头又有人进来了。
“陆公!”这回来的是个小厮,脸上表情十万火急,“陆公!李先生说,圣火宫的少宫主马上就要到了,让您收拾一下,与他一块儿去往前殿相迎。”
李先生并不是教书先生,也不是什么账房管事,而是由道盟派来协理广陵城一应事务的一位修士,当然也就是直接将陆乘舟计划打回的那人。他全名为李枕,元婴期,是目前广陵城的最高战力,然而这位在人间算得上一位半仙的元婴真人,却不喜欢别人叫他道友,也不喜欢别人叫他仙长,就爱听别人叫他先生,于是如今,广陵城上下都一致称呼他为“李先生”。
陆乘舟惊愕道:“圣火宫?少宫主?她们怎么来了?”
虽然广陵城城主之位和道盟盟友位置的交接,是一件大事,但他陆乘舟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对仙门的人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他扳着手指算算,估摸着会来这里捧场的门派,也就是以白玉京为首的道盟的成员,以及一直想要跟白玉京一争高下的归元宗了。除此之外,其它的仙门随便派个长老来都是给了他天大的脸,让“少宫主”这样位置的人过来捧场那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他这是在做梦还是听错了?
小厮焦急跺脚:“这个小人怎么知道?快点儿吧陆公,再拖下去李先生就要生气了!”
陆乘舟也不为小厮的语气生气,毕竟谁是龙谁是虫大家心里有数,于是他也不耽搁,就这样站了起来。
“那行吧,我们走。”
这些天,来广陵城恭贺的门派和修士数不胜数,但至今还没有一个如圣火宫少宫主这样有分量的人物。圣火宫自创立以来就备受瞩目,因为它虽不是沧浪大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全女子的宗门,却屹立最久、作风最强硬的一个。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盘踞大漠,深居简出,看似没存在感、很好欺负,但事实上,她们每一代的宫主都很不好惹,修为高深,凶名在外,严厉苛刻,不近人情,说打断人两条腿就不会打断一条腿,因此在外人看来,圣火宫盘踞的那个大漠,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但最近十年,这圣火宫不知哪儿开了窍,开始进行了势力扩张,直接一口吞下了大漠周边的所有城镇,建起了一个不得了的“财神圈”!凡是挂名在圣火宫名下的铺面,无不是日进斗金,看得外人眼热心也热,恨不得立即搭上这条线,共同富贵。
虽然最后,这些人往往都会被各种稀奇古怪的“合作标准”难倒,悻悻而回。但就算如此,那些稀奇古怪、引领潮流的商品,也让各势力从没放弃过合作的念头。
无论是被道盟派来“协理事务”的李先生也好,还是之前热情写着“广陵城整改、扩张计划书”的陆乘舟也好,他们都考虑过怎么让自己这边的人更贴近圣火宫的“合作标准”。
而如今,圣火宫的大人物竟主动送上了门,那他们还考虑什么?
舔!用力舔!不舔出一个合作伙伴的位置,他们当场认圣火宫的人当妈!
于是李先生火急火燎地揪出了咸鱼陆乘舟,两人往城主府殿前一站,翘首以盼圣火宫人的到来。
圣火宫的人非常守信,说是“很快”来了,当真就是“很快”来了。
只见李先生和陆乘舟不过在城主府前站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二人便听到一声悠扬的驼铃声响起,紧接着,天空一黑,像是太阳骤然失去了颜色。
众人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巨大的云舟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灰色的飞鸟化作天桥,而后有一行披着云霞面若月辉的仙女,踏着这天桥,袅袅而来。
这云舟,这天桥,这纱衣,这,这,这都是钱啊!
殿前,识货的李先生和陆乘舟,这一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陆乘舟一时没管理好自己的嘴,由衷感慨道:“厉害!牛逼!”
“城主,慎言!”李先生瞪了他一眼,推着他迎了上去。
他们走向了这群仙子,向着那位被拥簇在众人之中、最年轻也最美貌的仙子拱手行礼,一番寒暄。
而就在这些虚伪的成年人相互扯皮的时间里,这一行仙子的身后,云舟的尾部,一个黑衣刀客偷偷溜了下来——正是将人送到广陵城后准备连夜跑路的谢非言。
为什么要连夜跑路?
那还用想吗?当然是为了避开某人啊!
事实上,过去的十年里,谢非言跟沈姝虽然同在圣火宫内,但却保持了基本的默契,纷纷避着对方走,基本没怎么打过照面。
而之后,当圣火宫传起了“谢长老那位知名不具的大美人情人”时,沈姝也早就因为圣火宫业务的扩张而驻守外地,鲜有回宫的时候,所以沈姝也不知道她可爱的弟弟早就被多年前那个当着她的面强吻她弟弟的“登徒子”给叼走了。
如今,在谢非言猝不及防之下,他这个“登徒子”和“良家妇男”小镜子,以及良家妇男的姐姐,就要在广陵城来个三人同台,谢非言心里一个咯噔,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妙,这才下定决心,连夜跑路。
是的,逃避可耻!
但有用啊!
这种类似见家长的怎么想怎么别扭的事,还是能拖多久拖多久吧。
拜拜拜拜!
于是,谢非言把这群大小美人送到广陵城后,甚至连面都没露,扭头就跑了。
但在跑出城主府后,路过河边时,谢非言却“咦”了一声,从河里捞出了一本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翻动了起来。
十年后的现在,谢非言的视力依然没有好全,但也不至于是个瞎子,只能说是高度近视和轻微的色觉异常,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那种。因此,捞起这本小册子后,谢非言要将册子贴得很近才能看清上头细细密密的小字。
也正是因为如此,被这小册子拦掉了大部分视线的谢非言,没能及时看到身侧路过的某人,所以刚看了几行小字的谢非言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捡到的是什么,就听到一侧有熟悉而惊喜的声音响起。
“阿斐?你也来了广陵城?!怎的之前没有告诉我?”
谢非言一僵,将册子从脸上移开,愕然扭头。
只见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他家那位一身白衣的小可爱正惊喜甩下同伴,开心向着谢非言迎来。
而被沈辞镜甩下的那位同伴……抱歉,如果颜色没错的话,那应该是圣火宫的衣服吧?
所以现在站在沈辞镜身边的、穿着圣火宫衣服的人……是,是谁来着?
谢非言捏紧了手里的小册子,倒吸一口凉气,被这坎坷曲折的偶遇惊得目瞪口呆。
——总有刁民想害朕!
——说!到底是谁有这般深沉的心机,竟在他撤退的路上丢下这个小册子,绊住他的脚步?
——是谁?!有本事给他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