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在东方高我的面前, 那已被他火焰融化得像是烂泥一样的人形,竟动了起来!
他的内脏开始蠕动,肉芽长出, 溃烂的皮肉脱落。
那些明明被东方高我烧毁的皮肉, 在他眼皮子底下疯狂生长修复, 只是眨眼间,这一淌烂泥竟再度站了起来,皮肤隐隐发红,像是皮下流淌着的并非血液而是火焰, 而他的眼珠, 也像是烧着火焰的厉鬼, 在黑暗中狂烈地烧着, 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这怎么可能?!”
东方高我失声, 不敢相信这样诡谲而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竟会在他面前上演!
哪怕是修士, 也绝不可能有这样强悍的再生能力, 因为修士直到元婴期前,都只不过是一个懂得驱使能量、令五行之力为自己所用的普通人而已, 归根到底也还是凡人罢了。
可面前的这个人——他的一切,又哪里像是人类了?!
这一刻,被披着人皮的异形所注视的感觉令东方高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一种恶心欲吐的微妙与诡异令他忍不住想要逃跑。
但下一刻, 面前那非人非怪的异形大笑着, 从黑暗中大步走出。
幽幽的库房灯光下,那人身上被炙烤的衣物一点点化作黑灰, 从他发红的皮肤上滚落, 露出他劲瘦有力的胸膛, 还有他青筋贲露的手臂,以及他不知何时提着的火红的刀。
而他那双如皮肤一样诡异发红的眼珠,正幽幽盯着东方高我,而后露出了恶鬼一样的残酷笑意。
“东方高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东方高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非言手中的刀,脱口而出:“谢家老儿斩火刀?!”
他目光上移,死死地盯着谢非言那张脸。
此刻,谢非言服下的易颜丹的效用,早就在方才的死而复生、身体重组中消失了,所以东方高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真容,认出了他的身份!
“谢非言?!你是谢非言?!”东方高我的声音近乎惊骇,“你竟然还活着?!!”
东方高我这话说得古怪。
谢非言眉头一皱,万没想到这个目下无尘的广陵城三少爷,竟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这一瞬间,谢非言突然感到,三年前谢家灭门一事的真相,或许不仅是表面上的谢三的挑拨、东方高我的傲慢,就好像东方高我对沈辞镜的气怒,或许也不仅仅是被扫了面子的恼羞成怒。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无论是谢非言也好东方高我也好,都没有辩论的心思。
面前,东方高我在看清谢非言的面容、认出他的身份后,脸色沉得可怕,目光闪烁之中除了杀意之外,还带着莫名的畏惧。
“没想到你竟还活着,甚至还改名换姓,潜伏在广陵城内!呵,好一个谢非言!是我小看你了!”东方高我面上杀意升腾,几欲化作实质,“既然你来了,就别想走了!把命留在这里吧!!”
“放马过来吧!”
谢非言大笑,握紧手上的斩火刀,悍然迎上。
·
夜,灯火连天。
广陵城的城主府内,突然忙碌了起来。厨房中,人声鼎沸,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大厨们全都被叫了起来,纷纷准备起了自己的拿手好菜,忙成一团,脚跟打后勺,而那些被娇养在内殿的歌姬舞女们,也像流水般走向殿前,紧接着编钟一敲,渺渺仙乐响起,如云似雾,将整个广陵城都衬得如同一座人间仙境一般。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住在分殿里的卢涵雁。
卢涵雁从浅眠中醒来,在意识到耳畔的乐音之前,便先听到了殿旁侍婢们的低语声。
“青玉姑娘,大小姐还没醒来吗?”
“小姐昨夜又是一夜未睡,白天又强撑着不肯合眼,直到刚刚才睡下了……”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绿竹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怎的这般着急?”
“青玉姑娘,你是不知道,前殿方才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陆公原本要将所有的少爷都叫到前殿,想要叫他们在贵客面前露露脸,但东方少爷不知去了哪儿,竟迟迟未到,于是陆公便想着……”
“便想着大小姐精通歌舞琴艺,还是广陵城第一美人,不如趁这时机向这位贵客献舞献艺。这样一来,大小姐既为东方少爷拖延了时间,又能令贵客心中愉悦,而如果贵客能够看上大小姐,与她春风一度,为广陵城留下好处,那就再妙不过了,是这样吗?!”青玉冷笑一声,声音含怒,“陆公真是打得好算盘!可他是否还记得,如今的大小姐可不仅仅是广陵城的大小姐了,更是浪阳城的少夫人!如今浪阳城的随行护卫还在此,他怎敢再像之前那样使唤大小姐?他就不怕浪阳城与广陵城翻脸吗?!”
“嘘!嘘!青玉姑娘,你不要命了?!小点声小点声!!”
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高了。
“小点声?你怕死,我却是不怕的!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要让我看着陆公这般作践小姐!世人只道小姐她命好,明明身为一介孤女,却成了陆公的宝贝养女,千娇万宠地长大,不但成了广陵第一美人,更是嫁得了个好夫君,成了浪阳城少城主的夫人,之后更是要成为浪阳城的女主人!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小姐这些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小姐她——”
“青玉。”
卢涵雁轻轻唤了一声。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很快的,玉珠串成的门帘打起,一个动作干练眼眶微红的少女走了进来,向卢涵雁福身,端起小桌上一直温着的茶,温柔递到她身前。
卢涵雁就着青玉的手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然后,她望着窗外,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声音,是绿竹姑娘来了吗?”
青玉眼眶又有些红了,声音发涩:“是。”
卢涵雁扶着青玉的手,起了身。
“是父亲大人唤我了吗?”
青玉的手微微颤抖:“……是。”
卢涵雁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声音温柔,却又像是飘落的雪,跌落的花。
“如此,那便走吧。”
卢涵雁换了一身衣服,令青玉抱着琴,来到了前殿。
一曲过后,她款款起身,向殿上的人拜下。
而待到陆铎公含着骄傲和卖弄介绍着她这位“广陵第一美人”时,她便乖巧地转向了那位“贵客”。
“这位是楚大人,涵雁,还不快快见过楚大人!”
卢涵雁再度拜下。
片刻沉默后,殿上那位楚姓的贵客说道:“抬起头来。”
贵客的声音像是被火烧灼过一样,有着古怪的嘶哑低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并不难听,也不显得可怕,反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温柔,几乎瞬间就令心怀忐忑的听者安下心来,下意识信服于他。
他不像是陆铎公以往的那些“贵客”,而像是一位高僧、一位仙人。
卢涵雁一颤,下意识抬起头来,如同幼鹿的眸子泛着水光,望向了那位“贵客”。她看到了覆在贵客面上的黑铁面具,也看到了面具之下那双像是恶鬼一样通红的眼瞳。
他像是火焰,像是恶鬼,像是世间一切罪恶与黑暗的化身。
但他并不可怕。
一点都不。
卢涵雁呼吸一滞,几乎下意识想要唤出一个名字,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便又低下头来。
贵客笑了笑,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
陆铎公一急:“涵雁!”
“陆公。”贵客制止了陆铎公,“莫要吓到了这位夫人。”
贵客说话时声音缓慢而古怪,咬着字句,好像是不习惯说话,又好像是来自极远的异邦。
他也不知是何来历,身份似乎高得可怕。在他面前,哪怕是面对白玉京首席都不吝于甩脸色的陆铎公,也只剩下了点头的份。
“楚大人说得是,是我心急了。”陆铎公腆着脸奉承。
殿下的卢涵雁听得心中一哂,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陆铎公还有这般谄媚的一面。
贵客又道:“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这位夫人体虚气弱,不如早早回去歇下吧。若夫人累倒了,浪阳城的少城主还不知要怎样心疼。”
陆铎公的面色微微僵硬,脸上火辣辣的。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却有一种自己被对方目光洞穿的狼狈感,好像自己所有的肮脏心思都暴露在阳光下,污秽不堪,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惭愧。
陆铎公心中隐隐生出怒气来,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但他却不敢对面前这位楚大人发火,也不敢在楚大人面前对卢涵雁发火,于是他只能僵笑着,连连应是:“楚大人说的是,果然还是楚大人目光如炬,体贴入微,倒是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惭愧了……涵雁,你先下去吧,夜深了,你身体太弱,回屋的时候多加一件衣服,莫要病了。”
殿下的卢涵雁有些发怔,但她很快回神,应声拜下:“多谢楚大人体贴。”
这一次,她的感谢真心实意。
她从殿内退出,站定。
而后没多久,青玉也抱着琴跟上了。
青玉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小声催促着卢涵雁:“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卢涵雁点了点头,又向殿内看了一眼,回想着那位楚大人的目光,终于忍不住问道:“青玉,你可知……宁指挥使他……”
青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卢涵雁说的是谁。
“宁指挥使?他怎么了?”青玉说。
卢涵雁垂下眼,如同蝶翼的眼睫在她面上投下忧郁的阴影。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青玉。”
卢涵雁领着青玉,无声地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
远处,飘飘渺渺如同仙乐的乐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像是裹着三千繁华,万丈红尘,但卢涵雁走在这条亮如白昼的华美的长廊中,却只感到了冷。
她垂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很快的,青玉的惊叫打破了这片冷寂。
“小姐!那——那是什么?!!”
卢涵雁抬头,循着青玉的目光望去。
远处,熊熊的火焰点亮了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