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骗氪系统进行过毫无意义的叨叨后,一夜未睡的谢非言很快感到了困意。
他熟练地从书房里拿起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眼一闭就倒头睡了过去。
而在梦中,在那个熟悉的梦境里,他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满月之夜。
那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年幼的他紧握着自己母亲满是鲜血和青紫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牙关战栗,感到全身的血似乎都冷了下去。
门外,邻居们终于撞开了残破的门,然后,就是打破寂静深夜的刺耳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人来到他身边安慰着他什么,又好像有人在检查着躺在地上的母亲,好像还有什么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对着这一切感慨万千。
“没想到小宁的命这么不好,明明都跟儿子从那个王八蛋手下逃出来了,结果……”
“我早就说了,小宁光是逃跑有什么用?她带着一个这么小的儿子能跑去哪里?她就该报警!”
“哟,说得好像小宁没报警一样。人报了警有用吗?”
“有用没用,多打几遍嘛!就算是家务事,警察也该管管的嘛!”
“好了你们别吵了!孩子还在这里呢!”
周围渐渐寂静下来,渐渐虚幻模糊,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影,也渐渐融化在虚无中,消失不见。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躺在地上的母亲突然睁开眼,握紧了年幼孩子的手,骨瘦嶙峋的手指像是要生生将他的手骨扼断。
“小斐……答应我……千万……不能成为你爸爸那样的人……”
“千万不能……”
“不能……”
谢非言身处梦境之中,如同旁观者那样,听着临终前让年幼的自己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人的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望向了被如此惨烈的死亡所摄去魂魄而张口结舌的自己,面色平静无波,一如过去的无数年。
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平静的表面下是在心中翻滚呼啸的愤怒、内疚、憎恨与痛苦。在这样复杂纠缠的情绪里,他始终难以抬头直视自己母亲的面容,甚至难以开口为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辩。可这一次——这么多年来,这一次,他终于开口,告诉了梦境的母亲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抱歉,妈妈,我……我辜负了你的期盼……”
“我没有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甚至变成了你最讨厌的人……可能血缘真的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吧……”
“我不是好人,我甚至——”
他顿了顿,停了下来,让这一片虚无再度回归死寂之中。
他垂下眼,依然不敢望向那张垂死的、伤痕累累的脸。他甚至再度闭口不言,难以倾诉。
可最后,在梦境淡去前,他突然说道:
“如果……”
“妈妈……”
“如果我杀人了……你会原谅我吗?”
·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会儿后,脚步声渐近。
“少爷,少爷……”
小小的气音靠近,嘴里轻轻说着。
“少爷你醒了吗?”
谢非言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虽然面色有些许疲惫,但目光清明,好像从未睡过。当他瞥来的目光从来人面上划过时,来人甚至生出被刀子割破脸一样的痛感。
小厮吓得一呆,可这样的感觉很快消失了。
只是眨眼间,面前的谢大少又变回了惯来的样子:风流、轻佻、不笑也笑,分明漫不经心得近乎怠慢,但就是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和力。
“小五,大清早的咋咋呼呼什么呢!”
谢大少这样说着,侧头看他,轻轻挑起的眉梢间自有一股倜傥风流,像是如玉公子,令男人都忍不住心生嫉妒。
不过小厮小五还小,还体会不到这样的羡慕嫉妒恨,被谢非言这样一问,便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笑道:“少爷,这不是您之前说谢三爷回来就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吗,所以我……”
谢三爷?
谢非言本来还有些许困惑,但当他从记忆里搜出这么个人物后,他的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谢三爷回来了?”谢非言像是原主那样,第一时间追问起来,“他什么时候回的天乙城?现在在哪儿?”
小五伶俐回答起来:“听说谢三爷是昨晚连夜回的城,因天色太晚就在客栈住下,今天一早就来找少爷了,现在正跟老爷在正屋的堂里说话呢!”
谢非言看了看天色。
今早他回谢家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现在估摸着八点出头——还真是一早就来找他了。
如果不是怕谢老爷子起疑,那家伙恐怕要连夜把他叫过去吧?!
谢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手上的书一甩。
“成吧,既然人三叔诚心诚意地来找我这个小辈,我又怎么好意思不去见他?走吧。”
“哎!”
谢非言这几天在谢家也不是白呆的,至少在不翻记忆的前提下也不会在这谢家走错路。
他脚下生风,很快就走到正屋台阶下,还没踏进门,就听到一个阴柔的声音对着谢老爷子隐晦地拍马屁,将谢老爷子逗得哈哈直笑。
谢非言身形微顿,抬眼一看,就见到堂中一个保养颇好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长眉舒展,笑容可掬地坐在谢老爷子之下。
“……大哥何必谦虚?侄儿他生得一副好面貌,又年轻有为,以后更是会成为谢家家主,这样的他,哪怕三弟我远在晋州城也有听过他的传闻!”
“哈哈哈,哪里哪里,小非他这样顽劣,还有得学呢!”
“大哥你也不要对小非他太苛刻了,小非他还是小孩子呢,稍稍顽皮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等到年纪大了,自然就能沉下心来。以小非的聪慧,他想要做什么做不好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哈哈……咳咳咳,也不是这么好,你莫要再这样夸他了,叫他听到,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孩子就是要多夸奖才对,大哥你就是老是责骂他,才叫侄儿这样畏惧你。”
“儿孙不骂不成器嘛!”
“要我说,侄儿这样的,哪怕是皇家公主都配得上,您又何必这样为他的婚事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准日后侄儿还真给您带回一位公主呢!”
“哈哈哈,哪里哪里,你太夸奖他了。”
“三弟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哈哈哈哈……”
谢非言在台阶下听着,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原主二十多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性情却还是那般顽劣不堪。强掳小妾、调戏民女、好赌博、喜赖账,烂人必备的“黄赌毒”三样里他就沾了俩,整天都干着缺德事,说句纨绔子弟都算抬高他,只能配得上一句“烂人”。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有着谢家的背景,早被人夜里一刀抹了脖子了,结果里头的人还一口一个“孩子”、“没长大”、“配公主都使得”,夸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
如果说谢老爷子是满眼对老来子的老父亲滤镜,那么这个谢三爷就纯粹是不安好心,一意捧杀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原主谢非言这些混账举止的背后,起码有一半都是这满肚子坏水的老狗的怂恿。
更有意思的是,这老家伙,背后的人正是《倾天台》里第一个登场的反派小BOSS,东方高我。
——一个十八线小城里的十八线修士家族的十八线旁支,怎么就搭上了正经宗门里出身的修士东方高我?这家伙走的什么路子?
——在搭上东方高我后,他又为什么还要对主家这样阿谀奉承?为什么一定要将谢非言踩进泥地?他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谢非言笑意越深,感到这书世界可真有意思,一些没被作者写到的地方,却也会像真实世界那样发展下去。就像是这位谢三爷,今天的他,恐怕就是为了那个“浪子回头痴心满腔,为爱人垂泪守身”的传闻过来的吧?
而这一次,他又想怂恿“谢非言”做些什么呢?
本来谢非言还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念头,只想当一条咸鱼,可现在这谢三爷撞上门来要开支线剧情,他这位《倾天台》的忠实读者又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谢非言笑容越发可亲,一进屋就冲到谢三爷面前,惊喜地抓住谢三爷的手。
“三叔!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您身上的钱什么时候花完呢,看来您老最近开支挺大啊!”
谢三爷的笑僵在脸上:“侄儿……这是何意?”
谢非言诚恳道:“侄儿在关心三叔您的财务情况啊,上半年您还说最近手头紧,我从账房偷偷支取了钱还被老爷子打了……唉呀,三叔您脸色好难看啊,这是不是不能说?”
谢非言露出诧异和惊惶神色,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了主座上眉头渐皱的谢老爷子一眼,一身茶里茶气。
谢三爷勉强笑着,从怀里豪爽拿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道:“哪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三叔借了侄儿的钱,还叫侄儿为我受过,本来就是三叔不是,这不,三叔最近手头稍松就咬牙凑了钱来还你……大哥,你也莫要怪侄儿,侄儿虽然大手大脚,但心地还是好的。”
谢非言眉开眼笑,就像是没听到他那些暗示,一把将银票揽进怀里:“那当然,如果我谢非言心地都不好,那世上又有谁算得上好人?三叔既然来还钱了,那就说明最近真的手头松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将以往那些年的借债都还了?倒不是侄儿要催三叔还债,而是三叔作为分家人,向主家的侄子借钱实在不像话,传出去对三叔的名誉有损啊!”谢非言莲里莲气。
谢三爷笑容僵硬:“其实——”
谢非言出言打断:“三叔,不是我说您,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总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呢?真叫侄儿为你操心!三叔你到现在都未婚配,恐怕也有这样的原因吧?也别说侄儿我管得太多,我是心中挂念着三叔才会这样啊!侄儿我没结婚,是因为侄儿我貌若潘安才比子建,连公主都配得上,未来的妻子自然要精挑细选,而三叔你……嗐!”谢非言恨铁不成钢。
谢三爷嘴角抽搐:“事实上我——”
谢非言:“这样吧,天乙城城西有个刘寡妇,虽然面貌朴拙,但心性精明,绝对能够管住三叔的钱袋子,如果三叔有意,不如我为三叔牵线搭桥。您看意下如何?虽然她不一定能看上您,但您老单身也不是个事儿啊!”谢非言满面真挚。
谢三爷:“……”
谢三爷额上青筋直跳,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淦!
就你有嘴会叭叭!
还貌若潘安才比子建?还配公主?你自己看看你小子是什么个鬼德行,你还——
欸等等?好像是自己说的配得上公主??
淦!
别人一句客套话你还当真了?满口狗言狗语,你还真以为你配得上公主啊?!
你连钥匙都不配!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