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问心

三日之后, 从补习之海的藤丸立香终于艰难地记起了自己还有别的任务,比如召唤从者,比如磨合从者, 又比如要在杰罗尼莫约定的时间过去战斗。

记起这些的黑发御主当即把手上教材一扔,咚咚咚地就跑到了外面, 拖着玛修架起了召唤阵,接着在一阵金光里召唤出了芬恩·麦克库尔和迪尔姆德·奥迪那这对冤孽主从。

“lancer,迪尔姆德,应您的召唤而来。”

眼角处生着黑痣的青年手执红黄双枪从炫目光影里缓缓现身, 包含魔力的黑痣生于眼角, 莫名显得有些忧郁。在被召唤出的瞬间,玛修就受到了一股魅惑性质的魔力冲击。少女有些眩晕地扶着头,随后又很快被自身魔力给驱散掉了。

“迪尔姆德,随便用魔力魅惑玛修可是相当冒犯的行为。”

忧郁的骑士转过头,瞬间发现,那个站在御主身后, 正微笑着看向他的男人, 就是某次圣杯战争所面临的对手。

在无数平行世界的无数场冬木圣杯战争里,他遭遇了无数次失败, 无数次死亡, 而遇见所罗门王的场景, 却仅有一次。

也正是这绝无仅有的一次,纵然依旧一败涂地,那个微不足道的梦想, 却在亡去的那一瞬达成了。

“是你。”

迪尔姆德瞳孔微缩,红黄双枪隐隐摆出防御架势,又在一秒之内重新放下。

要和自己一同行动的御主现在正和所罗门王站在一起, 并且关系看上去十分亲厚,作为御主的从者,他现在也理当和所罗门王同一阵线。

说句有点露怯的话,不会和所罗门王作对,实在是……太好了。

想起上次他和肯尼斯夫妇被魔术王算计到死的经过,倒霉枪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啊,是我。这是迦勒底的藤丸立香和玛修,往后就是你的御主了。”所罗门抱着黑猫笑眯眯地介绍,“看起来你还有上次圣杯战争的记忆,那我也就不必自我介绍了。总之,立香是个善解人意的御主,运用从者的手段要比肯尼斯强多了,你就安心为立香战斗吧。”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有种血汗工厂的味道?

“迪尔姆德会为御主献上忠诚。”迪尔姆德轻碰眼角不断散发出魅惑魔力的黑痣,再一次无语解释,“这是湖中仙女赐予我的黑痣,以我现在的灵基,并不能良好地压制它的力量,这一点请御主见谅。”

“没错啊,就是这枚黑痣,让格兰妮一眼就爱上了这家伙。”

迪尔姆德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豁然转身。

同样以lancer职阶现界的真·苦主芬恩·麦克库尔抱起手臂。

“团长……”

“虽然我对格兰妮本身爱不爱我没有太多执念,但是你就这样把她拐跑,直接让我在别人面前颜面尽失了啊。还有,你之所以一次次接受召唤,到人间为御主作战,又一次次背叛他们,是为了让生前的事情一次次重演吗?”

“不,我绝无此意!”

我其实是想弥补前世无法效忠于您的遗憾啊!

在两位爱恨纠缠的费奥纳骑士互相嘴仗的背景音里,魔术王靠近藤丸立香,悄然出声提点。

“芬恩虽然只是稀有度四星的从者,实际上却是曾经弑神的从者,他的强大不仅来源于实力,而且还在于智慧。而迪尔姆德……”

说到此处,魔术师脸上露出了不知是同情,还是无情的笑意。

“实力寻常,性情高洁执拗,除开对女性强烈的魅惑属性之外,幸运极低……当然,哪怕幸运属于最低一档,如果能够灵活利用,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阿拉什一样。”

藤丸立香听着听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孔明和阿拉什化为流星清除种火的场景,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懂了懂了,我会善加利用的。”

黑发御主带着神秘的微笑如是说。

……

召唤出了帮忙的从者之后,大概是能直接出发,到杰罗尼莫新建的印第安帝国那里去决战了,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横亘在眼前。

南丁格尔和海伦娜,还没有入队。

这两位都是强力的辅助从者,在孔明梅林都不在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增强从者杀伤力的不二之选,按照常理,藤丸立香应该本着一个都不放过的理念拉人入队。然而这两位从者均因为理念不合,而拒绝加入迦勒底。

那么,到底是让两位从者加入,还是放任自流呢?

“还是让我再努力一下吧。”藤丸立香眼神明亮,“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学习,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藤丸立香了,现在的我,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每多一个从者加入,修复人理的力量就更多一分,我是不会放弃的!”

就这样,按着咚咚直跳的心脏,黑发少年再一次踏入了那个充满腥气、酒气和难闻药味的小教堂。在礼拜堂的正中,手执巨大魔导书的海伦娜正静静等待着他。

……

小小的教堂里,磨平的大理石地板映出稚嫩容颜。

藤丸立香握紧拳头,穿过不住呻吟的士兵,来回忙碌的使魔,终于接近了海伦娜夫人。一缕天光从教堂特意制作的天光上倾斜而下,高台上的海伦娜神态柔和而庄严,一时间竟有些牧师拯救世人的意味。

心脏跳动得愈发频繁了。

是忐忑、是期待、还是恐惧?

重重复杂心绪相互交织,尚且是青春年华的少年捏紧拳头,亦无从捉摸。

“为什么站在这里呢,你可以坐在椅子上呀。”

柔软又清脆的声音传至耳边,渺渺茫茫如同隔世,藤丸立香却如梦初醒,赶紧找了个闲置不用的长椅坐了下来,看着海伦娜轻盈地跳下高台。

“那个——”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再到这里是想招揽我的吧?”

不待少年解释,幼年外形的海伦娜就率先抢答,眼中仿佛倒映着星辰。

“人理修复对于你来说毕竟是相当艰巨的事业,而你的魔术资质又普普通通,所以最大的战力就应该是和你签订了契约的从者。在地脉流向改变之后,我就知道,急于借助从者之力修复特异点的你肯定不会放过我和南丁格尔。”

“没错,海伦娜夫人,我的确是来向您求助的。”藤丸立香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慢慢把心中所想流畅地说了出来,“杰罗尼莫击败了西方各国的联军,现在正准备重新建立一个‘印第安国’。如果让他成功歼灭联军,建立起这个国家的话,泛人类史就要被完全破坏了。”

“有所罗门王在,你们难道没有击败他的能力吗?就算整个北美都被打成废墟,只要能够夺还圣杯,人理怎样都能恢复吧?”

“不是这样的!”藤丸立香焦急地打断了她,“也许您有所不知,特异点中发生的事,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反映在泛人类史当中的。”

就算泛人类史成功恢复,在特异点里发生的事,会以另一种形式展现在泛人类史中。死于魔兽的人会死于野兽,死于宝具的人会死于战争或天灾……总之,就像用橡皮擦擦掉字迹一样,总有点痕迹会留下来。

假如联军被消灭的话,那么作为联军首领的“美国总统”也会被杀。而独立战争时期的总统们被杀死,也就意味着美国不会再建立起来了。

那么泛人类史还是无法恢复。

“而且,而且……有所罗门王是一回事,我希望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又是另一回事!所罗门王是我所崇敬的长辈、老师,你们也同样值得我尊敬啊。你们都是能与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为了人理而奋斗,难道不好吗?”

海伦娜终于认真地看向藤丸立香。

“总之就是‘我全都要’这种粗鄙之语的文雅说法对吧?那好,既然想要我加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第一个问题,你认为殖民者对于北美洲的所谓开发是正义的吗?”

“不,我认为这并不是正义的。”

数日来恶补了美洲史的藤丸立香回答得很快。

“所谓开发只是用来伪饰的虚辞,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们对于原住民的罪行罢了。也许在一开始,他们是因为迷航、海难和逃离迫害的原因来到这里,到了现在,也完全变成了赤·裸·裸的罪恶。”

海伦娜不置可否,垂着眼宣布了下一题。

“那你认为这里的原住民可怜吗?”

“当然,就像你在家里睡觉,突然闯进来一个歹徒把你开·枪打死,这种事情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可怜吧?”

“那你认为你见到的所有白人都是罪恶的吗?”

……

那些此前见到的人和事,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藤丸立香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不、不是吧?我见过的人里也有很多老实和善的人啊,比如那个旅店老板亚瑟·摩根,还有海伦娜夫人,南丁格尔小姐,你们不也是他们的一员吗?”

就连他在军营里遇到的士兵和赏金猎人们,在没有敌人的时候不也显得很和善吗?除了面对敌人,他们的表现其实和田间地头耕种的农夫没什么两样,甚至在这之前就是农夫。一心只关心田间作物的农夫会天天想着怎么杀人吗?

恐怕不会吧。

藤丸立香严肃地思考着,把下巴放在了掌中。这些天里,虽说被填鸭式地灌输知识非常痛苦,但在品尝到知识的味道之后,他的确对世界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

能让一个原本除了收成,其他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农夫变成手执利刃的刽子手的,是人,是愚蠢和贫穷。

只有地位高于其他任何人的首领,才能对农夫、小手工业者、游手好闲的混混发号施令,把他们全都编进军队,化为手染血腥的存在。

而愚蠢,或许应该叫愚昧,能够蒙住一个人的双眼,叫他分不清善与恶,光与暗。没有上级命令的话,他们只会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终生都在田野中重复着播种——养护青苗——收割——播种的轮回吧?直到上级出现,并用诱惑的口吻对他说:

你需要成为士兵,你需要为帝国而战。

然后,眼里只有农田、牲畜和儿女的农夫就站了起来,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为了他也不知道的功业去杀人,然后被杀。

杀死印第安人的农夫们有错吗?

有,也可以说没有,因为真正的罪恶,并不在他们身上。

最后是贫穷。

人出生是为了活着,为了更棒地活着。活着,就需要食物和水,保暖的衣物和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满足以下条件后,人会关注血脉繁衍,子孙后代,再富足一些,他们会往衣服上添几条花边,饭桌上多几个菜品……

而贫穷却可以让这些东西都离人而去。

在极度贫穷,连生存都无法做到的情况下,道德既不能凭空变出食物,也无法给穷人们温暖舒适的房间,可谓一无是处。为了一口吃喝,穷人们甚至可以把头割下来给他们的“拯救者”,更遑论进入尚有晋升渠道的军队?

此时的穷人们不再是人了,而是一群为生存而陷入狂暴的野兽,自然也无法用道德标准来衡量。

那么,造成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呢?

他慢慢地摇着头,再次确认了一遍。

“不,我不认为他们都有罪,他们大多都是无罪的。真正有罪的……是我拼命保护的人。”

“那么最后,你支持杰罗尼莫和他的部下们建立的印第安帝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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