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坂时臣在看见门后景象的第一时间就不忍卒睹地别过了头。
在重重结界包裹之下的地底最深处,有一座放满虫子的仓库,曾经这里是没有虫子的,更没有地下工房。但在玛奇里堕落为间桐之后,那个曾经发誓“根绝世间一切之恶”的青年变成了浑身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行尸走肉,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数也数不清的虫豸填满了整座房间,像七鳃鳗一样只有口部而没有其他器官的刻印虫、能瞬间啃光一头牛的翅刃虫、专门用来对付火系魔术的防火虫……都摆弄着黏滑的肢体,震动透光的蝉翼,堪称优哉游哉地生活在不见日光的地底。面对这种惊悚景象,普通人也许会惊慌失措,但这对魔术师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如果不是那涌动的虫潮里伸出了几只手脚,并且断续传来熟悉嗓音的话。
远坂时臣紧紧攥住宝石,只觉得头顶上泼下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
“……樱……”远坂家主狠狠咬了咬舌尖,勉强维持表情道,“是间桐翁把樱送到下面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那个老虫子间桐翁?”间桐雁夜脸上鼓起青筋,漩涡一样尖锐又纠结的令咒亮起,瞬间将berserker召唤到了此地,“我恨不得撕了他!我明白了,反正你们都是魔术师,所以这样对小樱也是你默许的吧?难怪你们要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地保密身份!”
你懂什么?擅自探寻其他家族魔术等同宣战,而不把小樱送过来,她不是沦为生育机器,就会因为魔术刻印和凛自相残杀!樱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远坂时臣拉平唇线,眼角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抹群青色的衣摆。
……
“哼哼哼,看来雁夜你对老朽的怨念很大呢,但是你的怨念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呢。久见了,远坂家的家主,刚才感应到布置在虫仓的结界被触动,还以为是哪个莽撞的家伙想要攻打间桐家,没想到是您吗?那圣杯战争期间以archer御主的身份侵入间桐家宅,到底是有何贵干?”
群青色与深灰色搭配的和服,拄着木杖,面容佝偻怪异的老人从黑暗中缓缓步出,和间桐雁夜擦肩而过。埋进神经的刻印虫陡然暴走起来,间桐雁夜只短短哼了一声,就委顿在地,呕出一地鲜血。
“其实我也并不想来,间桐翁。原本我在远坂工房,推开门却变成了这里,整个冬木市,大概只有caster才做得到。”
远坂时臣下意识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两眼盯住呆立不动的berserker,暗地里启动了通讯。
【吉尔伽美什,请快些,berserker正在逼近,臣下这里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危急时刻在下可能不得不使用令咒!】
【杂碎!你是在威胁我吗?远坂时臣,做臣子就要有做臣子的样子,不要以为拥有令咒就能凌驾于本王之上!】
间桐家的房顶上,吉尔伽美什危险地眯起蛇瞳,和对面的所罗门遥遥对峙。
夜风拂过,所罗门微调了一下姿势,看着英雄王的脸色逐渐从优哉游哉的愉悦变成黑脸,不用想,肯定又是远坂时臣对他说了什么要用令咒之类的威胁。
遇到相性不和的御主,受制于人的感觉可不好。
没过一会儿,吉尔伽美什结束了通讯,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带上了一丝玩味。
“本王突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猩红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血色,“你说,我在这里被你拦住,无法及时救援时臣会怎么样?”
“那是你的自由。”
吉尔伽美什的脸色突然变得像吃了一斤鲱鱼罐头,生闷气似的切了一声。
“就知道你这废物会这样说,真是无趣至极。”
……
完蛋,吉尔伽美什王被所罗门王缠住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赶来救援,看来只有尽量拖时间了。
远坂时臣暗呼不妙,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身旁护卫的使魔不声不响地调了阵势,把男人严严实实地包围在正中。
“除此之外,樱怎么会在这里,当初我把樱过继给你的时候,间桐翁你可没有告诉我,樱在这里受到的会是这种待遇。”
“哼哼哼哼哼,远坂家主,这你就不明白了。”间桐脏砚低哑地笑了两声,“间桐家的魔术可是水魔术,而你的女儿,魔术属性却是极其稀有的虚数属性,天生就和间桐家的魔术不相合。为了能让她顺利使用间桐家的魔术,老朽就不得不用使魔改造了她的魔力属性,况且,你也不希望因为她本身罕见的资质而引发时钟塔的封印指定吧?”
“原、原来是这样的吗?”
远坂时臣少见地呆了一下,随后一股难言怒火卷上心头。
也许间桐脏砚的确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改变远坂樱的魔术回路,难道改造之前不应该通知他一声,征求他的同意吗?好歹他也是樱的亲生父亲啊!
或许,间桐雁夜那个懦夫,在这点上并不是错的。
“间桐翁,你有些事做得过了。”远坂家主表情严肃地凝视着他无比厌弃的不洁之物,动用火焰魔术的手蠢蠢欲动,“樱的事,你该提前告诉我,让两家来共同决断能不能对樱进行肉·体改造。”
尽管成为魔术师的道路上布满荆棘,以樱过分出众的天资而言,得不到魔术刻印几乎等同于死亡,他也希望她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伤害。他虽然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魔术师,但在时钟塔里还是有些交情的,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继承人的魔术家族并不少,就算没有间桐家,樱也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也或许,离开了冬木这个充满争斗的地方,女儿能够活得更加自由也说不定。但是……
远坂时臣瞥了瞥下面的虫仓,曾经那个如小狗一样跟在凛身后转来转去的女儿,现在正浑身赤·裸地仰面躺着,任由大量虫子在身体里自由出入,原本和凛一样的黑发蓝眼消失不见,变成了浑浊暗沉的紫色。
“看来时臣你对老朽的意见很大呢,不过你当初既然把樱过继给了间桐家,难道不是连自由使用她的权力也一并让渡给了间桐?这对她来说也不完全是坏事嘛,等她长大了会感激老朽决定的。”
间桐脏砚似是看穿了他的软弱,手中拐杖未动,下方的稚嫩喘气声却陡然急促了起来。
不,现在樱还在间桐脏砚手里,万一被埋下诅咒和厉害使魔就麻烦了。他孤身一人待在这里,吉尔伽美什王被缠住,对面还有狂战士,一不小心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远坂时臣咬了咬牙,熄灭了手中亮起光彩的宝石。
……
间桐雁夜怔怔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滑落两行血泪。
“果然,小樱的死活对你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只要魔术刻印继续传承下去就行了吧?小樱说得没错,她从来就没有过父母,你不配!”
“这就是你的待客礼仪吗,雁夜?”佝偻着身躯的老者脸上写满了讥诮,当面撕开了他内心的伤口,“你憎恨魔道,憎恨远坂家主,甚至是憎恨老朽,是真的在憎恨它们吗?不过是憎恨你自己的无能罢了。”
“当年你身为间桐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本该有机会在情场上和时臣同等竞争,却因为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放弃了如此优秀的母体,把禅城葵拱手让人。这件事老朽没有追究你,你却以无法接受魔道为理由远远逃走,当老朽接受远坂家的过继时,你又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跑了回来。”
“口口声声说着要打赢圣杯战争,救出远坂樱,实际不过是在找借口惩罚自己而已。你要是真的想拯救她,早在召唤出berserker的那一刻,就能忍住反噬让berserker杀掉老朽了。只要老朽一死,这里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间桐翁,何必如此……”
间桐家两代人发生内讧,作为远坂家主的时臣本该窃喜,但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却只感到了荒谬,以及深沉的悲哀。
“……”
“…………”
“………………是这样啊,老虫子。”白发男人垂着头,良久,才有声音从兜帽下面飘出来,“我的确很蠢,但是也多谢你给我提了个醒。”
“住口!快接管他的神经,别让他调动魔力!”
原本还气定神闲旁观丑态的老虫子脸色顿时大变,让间桐雁夜浑身上下虫子都暴走起来。男人啪地一下摔到地上,一边剧烈抽搐,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大笑。
“太晚了,老虫子,太晚了!”
间桐雁夜抬起手,三道令咒同时闪烁,化作魔力洪流汇入berserker体内。
“兰斯洛特,求你,杀了他,杀了那个老虫子!然后……把小樱救出来……”
……
胸口被戳了大洞的间桐脏砚被兰斯洛特抡圆了扔进虫堆里,四处喷溅的鲜血引来大量虫子,纷纷用口器撕扯起原主的血肉。不知道间桐脏砚在身上施展了什么秘术,一时竟然还未死绝,挣扎着操纵着魔术和失控的虫群对抗。
侥幸逃过一劫的远坂时臣动用火焰魔术烧掉覆盖在次女身上的虫群,正要下去救走樱的时候,浑身缠着黑雾的湖上骑士竟然从上方一跃而下,把小樱抄在怀里,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Wr,wryyyyyyyyyyyyyyyyyyyyyy——!”
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远坂时臣焦急又恼怒地看向那个在血泊里挣扎的男人:
“间桐雁夜,她是我的女儿,放开樱!”
“不,我是永远也不会把樱交给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尽管命在旦夕,声若游丝,白发男人轻快而自豪的声音却仍旧准确无误地传入了远坂时臣的耳中,“你给我记好了,远坂时臣,拯救她的人是我!是我!!!”
你没有资格再来索取你曾经抛弃过的东西!
一根青筋从男人头上暴起,但除了继续加大火力把间桐脏砚连同虫堆全部烧干净之外,远坂家主竟没有再度讨要失物。
“也许你说得对,自从我让樱陷入这种可怕处境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资格做她的父亲了。”
一切化为灰烬后,远坂时臣失落地收起宝石,黯然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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