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在九公子府探听了好几天,才跟踪府里的一位管事找到了关押魏家人的民宅。
找到就好办了,依旧潜伏在长武城的沈福花重金买通了民宅内一个采买的婆子,让她在卫兵的饭菜和饮用水里下了蒙汗药。
魏家人吃的就是卫兵的剩菜剩饭,所以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倒下了。
魏修永是吃喝最少的,醒得也最快。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家七口挤在一辆不大的马车上,三匹马拉着沉甸甸的车厢,疾驰在某条人迹罕至的乡野小道上。
魏修永掀开车帘,马车前后均有四个彪形大汉骑着骏马守护。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挎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魏修永心里闪过各种猜测,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弟弟魏嘉远已经欣喜若狂地扑到了车框上,“你们是谁?是不是二叔派你们来救我们的?我们得救了?!”
经历了一番折磨,他现在提起二叔的语气,亲昵得好像魏广才是他的亲爹。
李氏也是欣喜若狂,“老二还算有良心,他把我们害成这样,好歹还知道派人来救我们!”
又迫不及待地追问,“有没有吃的?我想吃大肉肘子、烤鸡、还有香酥乳猪皮了……”
她一边报着菜名,一边死命地咽口水,其余人也听得口齿生津,各自按着咕噜咕噜叫得欢快地肚子,齐齐在脑中幻想着大餐。
黑衣大汉们充耳不闻,马车还片刻不停地疾驰着。
魏陵不耐烦了,大声呵斥道,“夫人的话你们听到了没有?我们饿了,赶紧给我们找一间酒楼,我们要吃东西!”
魏嘉远提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甘示弱地下令,“还要给我们定一间上好的客栈,我们吃好了要洗漱休息!二叔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懂不懂规矩,连主子需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我们亲自吩咐吗?”
“喂,你们聋啦?!”魏嘉远大半个身子已经钻出了车厢,皱着眉头,目露鄙夷地望着那群黑衣壮汉,“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找到城镇,否则等我见到二叔,我一定要让他严惩你们这群可恶的刁奴!听到没有?”
魏陵掀开车帘,二话不说抬手扇向车辕上的赶车人,“主子跟你说话,你这个刁奴听到没有——”
话未说话,他已经被人钳住了手腕。魏陵正待破口大骂,抬头对上赶车人凶悍的目光,肩膀瑟缩了一下,识趣地闭上了嘴。
原来赶车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脸上一道疤痕从脸颊直穿下颚,看起来比骑马的几个还要厉害。他在魏家女眷的尖叫声中粗暴地将魏陵扔回了车厢里,满脸不屑地撇嘴道,“谁说老子是魏广派来的?”
魏嘉远抖着嗓子,“你们若不是二叔派来的,为何要救我们?”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络腮胡子懒得解释,“我们兄弟只负责把你们送到地方,你们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谁若是敢闹事逃跑,老子就打断他的腿,说到做到!”
魏老夫人被魏修永扶着坐了起来,靠在厢壁上,闻言撩起了眼皮,“你也不用吓我们,我儿魏广是魏家军首领,至南一带都被他占领了。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所求不过图财。只要你肯送我们去至南城,想要多少银钱我们可以商量……”
络腮胡子啐了一口,“老太婆,你们以为老子兄弟是什么人,给点银子就可以收买的贼匪?我们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他妈再敢多嘴多舌,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魏老夫人见他表情不似作伪,面色变了变,不敢吭声了。连魏老夫人搬出魏广都不起作用,众人这才知道怕了。特别是络腮胡子这般凶恶,他们只道自己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了!
魏家众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安安静静地缩回了车厢里,什么要求也不敢再提了。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被马车颠得恶心反胃起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昏迷着,就不用受这颠簸之苦了。也幸好他们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吐也吐不出来,不至于弄得到处都是。
被络腮胡子赶下马车的时候,魏陵等人面色青白如鬼,双腿抖抖索索的,差点站立不稳。
魏老夫人有魏修永照看,又因为前段时间的折腾,此刻倒是挺硬朗的。被魏修永搀扶下车之后,竟然还能自己走动。
魏陵的两个妾侍对视一眼,各自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又用里衣擦了擦手脸上的脏污,扭扭捏捏地蹭到了络腮胡子等人面前,故技重施。
谁知道络腮胡子和他的兄弟不但不理会她们的搔首弄姿,还把她们俩警告了一遍。说她们俩不安分的话,就把两人送到乞丐窝里,任那些乞丐随意糟蹋。
两个妾侍吓得脸都白了,惊慌失措地躲到了众人身后。
络腮胡子见状满意了,从马腹下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裹,丢到众人面前,“一人一个,不准多吃多占。”
魏嘉远眼疾手快捡起来,发现里面是一个个拳头大的粗粮馒头,正想一手一个,就听到了络腮胡子的警告——
“爹娘、祖母、哥哥,吃馒头……”
魏嘉远也是个乖觉的,虽然已经把家人都得罪个遍了,还是抓住机会卖了一个好。
轮到那两个妾侍的时候,他差点不想给,可是抬眼瞄瞄络腮胡子,还是乖乖递了过去。又把装着干满头的包裹重新包好,依依不舍地递还给了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让旁边的汉子接过包裹,又指了指东南边,“那边有条小河,你们想喝水方便都去那头解决。不过我有言在先,等会儿上了马车谁他妈再要方便,就自己尿在裤子里,老子才不会停车等你。”
众人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了,在络腮胡子和他那群同伴的监视下喝了水,又去旁边树林里上了厕所。或许是被卫兵揍怕了,他们没一个逃跑的,甚至怕络腮胡子他们催促,连在河边稍稍洗漱一下都不敢,解决完了生理需求就回到了马车旁边。
络腮胡子对此很满意,接下来几天,他也没有故意折腾他们,反正就是一日三餐发三个馒头,吃饱喝足就赶路。
魏家人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面色竟然恢复了不少,虽然还是比不上出事之前的模样,至少像个普通人了。
魏修永很敏锐,发现他们这一路走来,不仅很少遇上城镇,后来连农户的院子都不怎么能看见了。
来到一个破旧县城的时候,络腮胡子卖了马车,又让他们相互挤了挤,骑马赶了两天的路。
后来连马都走不了了,他们又在镇上寄存了马,一行徒步往深山里走。
魏修永本想在镇上偷偷找个路人问问,打听打听他们现在在哪里。可惜络腮胡子的人看管得严,并且他还惊骇地发现,络腮胡子的手下跟人交流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很难听懂的土话。
大街上破破烂烂的,泥土垒成的铺面连个牌匾都很少,就算有也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文字。
这个镇子肉眼可见的穷困,可是络腮胡子还在继续带着他们往更深的山里走。
两个妾侍走不动了,其中一个用一根树枝撑着身子,气喘吁吁地撒娇,“吴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络腮胡子姓吴,这是他们好不容易问出来的,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他那群兄弟更是沉默地可以,连话都不屑跟他们说。
络腮胡子睨了她一眼,见魏家人都是一脸土色,终于大发善心,开口让他们歇一歇。
魏修永故意一屁股坐到络腮胡子身边,一边用袖子给自己扇风,一边试图套话。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魏大公子也不必费心套我的话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要把你们送到大山里种地的。那个村子就是日夜不停地种地,一年到头的收成也仅仅是饿不死而已。当然你们若是勤快一点,上山打个猎,寻摸点儿山珍什么的,差不多也能把肚子填饱了。”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李氏尖叫一声,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拔腿就往来时的路跑。
两个妾侍紧随其后,连魏陵都想起身跟上。
络腮胡子嗓门本就大,见状提高音量吼了一句,“别以为老子会去寻你们,走丢了最好,省了老子的麻烦。”
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两天了,林深草密,根本就看不清路。络腮胡子他们队伍里有人认路,可是换成魏家人,他们一旦走丢,只有迷失在深山里喂野兽一途。
李氏她们当然也知道,没跑多远就被阴暗林子里各种动物的叫声吓了回来。
络腮胡子也不惩罚他们,直接起身说要继续赶路。
魏家人心头发凉,极力回忆着来时的路线,结果发现他们根本就不记得。何况他们记得也没用,他们身无分文,就算跑出去了,也只会饿死在路边。
镇上的人都穷成那样了,谁会好心施舍吃的给别人?何况他们连言语都不通,想送信也没地方送去。
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一行终于来到大山深处的某座村子。村子里人多地少,别说孩子,好多男人和女人都衣不蔽体。
并且这村里的男人还特别多,一看见人群中的李氏和两个妾侍,都用渴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如果不是顾及到胡子等壮汉,他们说不定会一拥而上,把几个女人抢走。
一直带路的黑衣汉子见状,突然用嘲讽的语气道,“这靠山村的女人少,很多人家兄弟多没钱,就会凑钱买一个女人共用。”
一群汉子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闻言面露异色,其中一人好奇道,“要是生了孩子怎么办,算谁的?”
“什么算谁的?一起养呗,反正又不一定能养活。”那汉子道,又看了看魏家兄弟,“看在同行一路的份儿上,我劝你们把趁早把女人换出去,给自己娶个媳妇。否则这日子越过越苦,下半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魏嘉远涨红了脸,他才看不上这村里的女人,一群土妞!
魏修永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也不吭声。
络腮胡子撇撇嘴,人家世家大族的公子,看不上村姑很正常。不过这人都是犯贱的,得不到的时候,才知道曾经看不上的东西有多珍贵了。
络腮胡子把魏陵等人带到村长面前,给他们弄了间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又在村里买了足够的粮食,保证他们一时半会不会饿死。
见他们要走,魏陵急了,抱着络腮胡子的大腿苦苦哀求,三个女人有样学样。络腮胡子二话不说,把魏陵痛揍了一顿,拳拳到肉。魏陵痛得满地打滚,连呼不敢了。
三个女人吓得发抖,坐在地上哭成一团。
到底是亲父,魏修永连忙站出来替他挡,“吴大哥,你饶了我父亲吧,我年轻禁打!”
这魏家人络腮胡子就看得上这魏大公子了,反正他也打够了,闻言也没有生气,反倒掏出身上的散碎铜板给了他,“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你好自为之。”
“……谢谢。”
魏修永握紧手心,看着络腮胡子一行越走越远,最后颓然地垂下肩膀,对身旁的魏老夫人道,“祖母,我们进去吧。”
魏老夫人早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管络腮胡子是谁的人,老二是不会再管她了。
她浑浊的老眼流出了两行眼泪,安静地被曾经最爱的大孙子搀扶进了门。幸好她还有大孙子,不然她会觉得自己这一生的偏爱都给错了人!
魏陵从地上爬起来,也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三个女人不敢独自呆在外面,紧跟着也跑了进去。
魏嘉远有心想追上去,可是他只身一人,实在没那个勇气。加上络腮胡子刚刚在他面前揍了魏陵,他不甘地咬了咬牙,最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