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水患,属长武城管辖内的至南城、泗水城等灾情最为严重。难民们流离失所,最初还会挖一些野菜和树皮果腹,后来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了,一些胆子大的流民就开始互相抢夺。
难民手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把自己人都收刮了一通之后,饥饿难耐的流民又盯上了几座大城。
大量难民被堵在城门外,渐渐地就有人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始抢劫附近的村庄或者劫掠商队。甚至还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数量比城内的护卫军还多。
一旦发生暴乱,难民攻入城内只是时间问题。
几个城的管理者无法,只好向长武城求助,魏广就是这个时候被紧急派遣过来的。
魏广过来之后,先是武力镇压了两支杀戮抢夺最猖獗的流民团伙,后又召集城内的乡绅富户们捐钱捐粮,开设免费粥棚,还让城里的大夫们出城义诊……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饿死、病死,甚至因为一点点吃的东西,被同伴杀死。
魏广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流民们只是慑于他们的武力,暂时平息下来。哪怕粥棚断供一顿,他们都会再度暴动。
可城主给他的军粮就那么多,他手底下的士兵都是省了又省,勒着裤腰带在过日子,哪有余粮分给难民?
至于城中的富户,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又被他压榨了两次,实在是挤不出来了。
魏广正因为物资头大的时候,沈家突然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沈家在附近几个城池的掌柜不但主动过来送钱送粮,他们还打着招工的名义,拉走了不少青壮,一下子减轻了魏广的压力。
魏广也不知道首富沈家为什么要帮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沈望产生好感——
“将军,沈老爷又派人送物资来了。”
魏广双眼一亮,“噢?这次又是什么?”
负责禀报的士兵眼神也透露着兴奋,“二十车粗粮米面,四十担盐,两百多头活猪、活羊,另外还有五百坛烧酒。送物资过来的掌柜说,酒肉是沈老爷特地送给我们魏家军的,将军可自行处置!”
听到这话,旁边一个叫黄德的副将激动地抚掌赞道,“沈老爷高义啊!”
“是呀,多亏了沈老爷。有了这批米粮,粥棚又能再撑半个月了!”旁边一个文质彬彬的军师附和。
黄德不理他,搓了搓手,舔着脸对魏广道,“将军,您看那酒我们是不是早点分一分?”
其他将领没有黄德那么厚脸皮,可是听到这话也纷纷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将军,显然非常赞同。
魏广也是好酒之人,闻言大手一挥就要同意,他下手的魏谨锋拦了一下,“将军,那些酒肉虽然是沈老爷送给魏家军的,但是我们在城里喝酒吃肉,难民们在城卫忍饥挨饿……着实不妥!”
魏广傻眼了,“那怎么办?”
酒肉就在眼前,难道他还吃不了了?
说实在的,这点酒肉拿出去分给那些难民,一人都吃不了一口。还不如分给辛苦了两个月的将士们,祭一祭大家肚子里的酒虫!
刚刚开口那军师提议道,“不如每日宰杀三十头猪羊,剔下大肉给将士们进补,骨头、下水熬进粥里,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至于那五百坛烧酒……”
魏广开始还在点头,听到自己最关心的烧酒,两只铜铃大眼目不转睛地瞪着军师,就怕他一开口就把自己的宝贝分出去了。
黄德等将领也是一样……
军师嘴角抽了抽,“至于烧酒,那就留下两百……呃,一百……五十!五十坛备用,其余的大家伙儿分了吧……”
一连改口三次,军师也表示心累得很。酒这东西用处可大了,不仅可以发给伤重的士兵消毒镇痛,还能用来防疫,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贿赂难民首领。
再说他们将军宴请城里的乡绅富户,也得有酒才行。之前他们就是靠着把人灌得半醉,又激又哄才骗得他们割肉,等人清醒过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然他们哪儿来的银子设粥棚!
“好,那就这样办吧。”魏广满意了。
“将军英明!”黄德等将领也很高兴,对着自家将军狂拍了一通马屁,就迫不及待地赶去领自己那份烧酒了。
魏广也想去,可是魏谨锋叫住了他,“爹,你不觉得沈家一二再,再而三地送物资过来,有些过于殷勤了吗?我们和沈家素无交情,就算沈望有事相求,雪中送炭一次也就够了。这次甚至送了酒肉过来,指明是给我们魏家军的,我总觉得他在谋划些什么?”
魏广挥挥手,不在意地道,“我们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大不了就是出点力气的事!再说了,我不肯答应,他沈望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答应不成?”
魏谨锋一想也是,不管沈望所求为何,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上。
魏广见他沉默,连忙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没事我就先走了,我得去盯着我的烧酒,不然那帮王八蛋准得给我昧下个十坛八坛的!”
魏广父子此刻还不知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等他们知道沈家的浪荡子骗走了自家的宝贝哥儿/弟弟,想动手把人揍一顿,也没了底气……
***
魏承悦稀里糊涂地走错了方向,但他的运气不错,竟然在路上遇到了因为意外错过宿头,半夜还在赶路的姚学林和墨竹两主仆。
远远地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过来,两人还以为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直到魏承悦开口叫住他们,他们才发现对方是人。
还是一个熟人。
虽然只是茶寮一面之缘,但两主仆都因为魏承悦一顿能吃三个馒头,而对他印象深刻。
只是——
“你怎么是个哥儿?!”墨竹奇道。
好好的哥儿,为什么要扮成女人?
“对,我是哥儿。”魏承悦点点头,也没解释,只焦急地道,“我和沈……我相公不巧遇到了山贼,他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你们去哪儿,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天色昏暗,墨竹这才注意到他满身的血迹和背后背着的男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当然,快上来吧。”姚学林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叫上墨竹一起,小心地把魏承悦背后的江燕澜扶到车厢里。
他为了避嫌,并没有呆在车厢里,而是要和墨竹一起坐到车辕上。临放下车帘的时候,又对魏承悦交代了一声,“小柜子里有干粮和水,第二层有外敷的伤药,你给自己处理下伤口,顺便吃点东西吧。”
魏承悦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还在滴血,受伤的地方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他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他捂着手臂,低声道了谢。
姚学林确实是个正人君子,虽然魏承悦和江燕澜身上的谜团很多,他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重新上路之后,他才想起跟魏承悦交代一下去哪儿的问题,于是隔着车帘跟他商量,“再走几里地就到洪安镇了,我和墨竹原本也打算去洪安镇投宿。沈兄伤得这么重,不如就近去镇上找个大夫,沈夫人觉得如何?”
听到‘沈夫人’三字,魏承悦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好,我们就去洪安镇吧,麻烦姚公子了。”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墨竹直接将驴车赶到了医馆门口,又卖力地砸门,把医馆的大夫给砸了起来。
大夫本来很不高兴,可是看见满身是血的江燕澜,又急吼吼地开了汤药,催着学徒去熬煮。
魏承悦的伤是大夫家的夫郎给处理的,他伤得不算重,只是手臂和肩背多了几条口子。
那夫郎一边用汤药帮忙清洗伤口,一边宽慰他道,“幸好你已经嫁人了,有几道口子也不碍事。你们遇上的那帮山贼也太猖狂了,一般人舍了财物就是了,他们竟然还想杀人灭口。”
他说着,又问魏承悦要不要去报官。
魏承悦哪里肯答应,只摇头道,“算了吧,我们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很幸运了,报了官说不定还要被他们报复。”
那夫郎闻言也不再劝了,最近一个月,南边来过几波逃难的人,甚至有流民杀了村里一家七八口,就为了抢那么点儿吃的。这种事情,同个村子的听到动静都不敢管呢,这小哥儿不敢报官也是正常的。
他见魏承悦情绪低落,转头又说起了别的,“你相公对你真好呢,把你护得好好儿,自个儿却受了那么重的伤。”
“嗯……”魏承悦敛眸,低低嗯了一声。
他想起沈元浑身浴血,拼命的叫他跑,自己把那些坏人拦在了身后。他明知自己是个怪力哥儿,却从没想过推他出去。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魏承悦并不觉得父兄的助力比沈元的命还重要,沈元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干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
如果当时他没爆发的话,沈元这会儿已经死了。他是真的想让自己活下来,跟那个交易没有关系。
在那种关键时刻,沈元选择用生命保护他,应该是,喜欢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