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你也很幸运(虐)

大概一周后,卓闻忍不住打了许涵昌的电话。

他没有接,话筒里的女声让人厌恶,重复地告诉他,“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卓闻有点急躁,许涵昌的学籍和来历就像是一只神秘大手彻底抹去了一样,他用尽了浑身解数,竟然就真的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连当初转来剑北的记录都完全没有。教导主任也支支吾吾,无奈地暗示他不要再查,这种违规操作背后牵扯到学校领导和上面的人,现在那人正在被调查,痕迹当然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卓闻倒是从来没想到,许涵昌能和什么大人物扯上关系。

他比以前又更加忙起来,将寻找许涵昌这件事交给助手,也就没有再过问。

文家强弩之末,再加一把火,就能收入囊中。

在这个时刻,他当然不能因为一个已经跌过的跟头掉链子。

收购文家公司的过程中,卓闻和自己的父亲倒是少有的亲密。卓父已经度过了那个觉得儿子提前接触这些会影响学习的阶段,卓闻一直都把两方面平衡的很好,而且展露出了比在校学习更加有天赋的商业才能。

他现在对于这个儿子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沉稳大气,心狠手辣。

虽然有时候难免慈父情怀,觉得欠了卓闻一个快乐的童年和幸福的家庭,但以他们这样的出身和地位,也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与其像他一样,等到成年才骤然接触残酷的纷争,还不如尽早接受现实,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卓父从未打算过和任何人再婚,也没有想过再要孩子。

他要让卓闻成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但是这个念头他并没有告诉卓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卓闻现在上进的劲头儿很好,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了这样的后盾,难免产生松懈的情绪。

但是最近卓闻状态不太好。

“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吗?”父子俩刚和律师敲定了最后的细节,卓父温和地问,“看你瘦多了,压力不要这么大,要相信自己。”

卓闻勉强笑笑:“我不是担心这件事。”

卓父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好笑。自己刚开始管理公司的时候压力也很大,还不肯对任何人说。卓闻和那时候的他可真像。

卓父的办公室在二十二层,办公桌就在大大的落地窗旁边。

卓闻看着窗外的城市,高架上的光晃得他眼疼。

他的确瘦了一点,而且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

其实想一想,和许涵昌在一起之前,他也一直都没有睡得多么好。

他试着把落了灰的旧布娃娃从仓库里捡回来,让林姨洗干净,但是没有用。

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什么用。

卓闻不愿意看医生,也不想吃药。

他就不信,没有许涵昌,他卓闻连个好觉都睡不着。

在马上就要过年的时候,在B城辉煌过两代人的文家集团,旗下仅剩的最大娱乐产业和地产,终于改姓了卓。

文苑作为法定代表人,需要将她免职,进行变更。

卓父不愿意面对文苑,所以是卓闻去的。

他在楼下遇到了文越声。文家已经被他逼到穷途末路,文越声知道翻身无望,看着他光鲜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

“卓闻啊,很不错嘛。不过你那个小男朋友是不是闹掰了?我就说你幼稚。有些事毛没长齐就是做不好,你不服也不行。”文越声一向文雅的外表出现了明显的裂隙,阴毒丑陋的嘴脸露了出来,“你那个小男朋友呢,真分了?”

“他可是给我们提供了不少信息。”文越声见卓闻理都不理会他,在后面追着喊道,被保镖粗暴地拦了下来,关在了电梯门外。

旁边的秘书和律师面面相觑,小心地看卓闻脸色,他倒是丝毫没受影响一般,微微闭起眼睛来。

文苑还在办公室里。

门在卓闻面前被推开,他那陌生的母亲坐在办公桌前,穿着打扮仍然精致,拿着一支笔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有脑子一样。

但是卓闻却很清楚。他的这个妈妈,从小被外公外婆偏爱娇养,长大后遇到了对他百般呵护的卓闻父亲,从来就没有自己费过半点心思。

无忧无虑,一切都唾手可得,在文家这么复杂的大家族里受到最多的关注和纵容,爱情也顺风顺水,生孩子算是她一生中遭过最大的罪。

卓闻想,要不是她和自己长得很像,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会不会是从哪儿抱来的?

他的的确确也这么问了。

“是,当然是,不过生你的时候打了麻醉,没怎么疼。”文苑放下手里的钢笔,赌气地说。

当年还没有现在这么成熟的无痛分娩技术,对胎儿有一定风险。但文苑怕疼,所有人都支持她打麻醉。

在卓闻的记忆里面,文苑没有抱过自己。

卓闻无话可说。

她一生里得到了这么多的爱,却丝毫都不肯分出一丁点儿给她的亲儿子,还理直气壮。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文苑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整个人像是摆在橱窗里的奢侈品一样,精致又矫情。

卓闻摇了摇头:“我不恨你,如果你以后破产,我会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度赡养你。”

他早就不恨了,文苑对他而言,早就是不值一提的人。

在他心目中,文苑作为他母亲的身份,甚至还不如作为对手公司法定代表人的身份印象更鲜明。

“你很聪明,很像你的父亲,幸好一点都不像我。”文苑漂亮的手指玩弄着那支钢笔,看都不看律师递过去的合同。

卓闻亲手把合同接过来,放在文苑的桌子上:“但是你很幸运,可惜这点我不像你。”

文苑看到那个合同,手指掐着钢笔,指腹都泛起了白色:“我幸运?!”

她冷笑一声,用笔尖指着卓闻:“我幸运,就不会遇到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也不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穷途末路的文苑,即使生气,也是很好看的。

她自觉失态,把手收了回去,放在桌子上。

“我的丈夫和儿子,现在正逼着我签这些合同,在想方设法地让我倾家荡产。”她喃喃自语,悲伤地看着桌子上的黑纸白字。

然而卓闻无动于衷,他的目光嘲讽,把手收回来抱在胸前:“那要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去找许涵昌。”

文苑也收起了刚才的那副姿态,靠在背后的椅子上。

“我没有做错什么吧。”她非常坦然,“只能说你和妈妈一样,运气不好,遇不到好的对象。你爸爸当年也是,穷得只剩一颗赤诚之心,说要一辈子对我好。我可是相信他了,但现在呢,妈妈是什么下场,公司马上就要被架空了。你也要重蹈覆辙吗?”

卓闻叹了口气,他对旁边的秘书和律师挥挥手,让他们先出去。

“妈妈。”卓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道,“其实我是不想让你签这个字的,你明白吗?”

文苑诧异地看着他,手里的钢笔都掉在了桌子上。

“卓闻,妈妈就知道,就知道你不会像你父亲一样心狠......”她的眼睛里盛满廉价的感动和愚蠢的信任,向卓闻伸出手去。

这副情态,几乎没有人能够不被打动。

抛开母子之间早已糟烂成一团烂账的关系不谈,他们两个的确各自拥有着世界上长得最像的两张脸。

卓闻看着她那漂亮深情的眼睛说:“爸爸收购这两家公司,是赔本的买卖。”

他拿起一张合同:“你有没有想过,舅舅为什么要让你来当这个法定代表人。”

文苑愣住了。

“你知道文家的公司,有多大的窟窿吗?抽逃资金,非法经营。一团烂账,光是整理明细就把我们给累坏了。”卓闻摇头,“如果不是爸爸,你早就要进去坐牢了。”

他把手里的录像递给文苑:“资料你肯定看不懂,这是你哥哥和你侄子的电话录音,听听看。”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子上:“我愿意接手过来,是看在爸爸的份儿上。你不信的话,可以拿这个U盘随意在大街上找一家律师事务所进去咨询一下,看看和你所信任的吴律师说得是否一样。”

说完后,他看着正在发呆的文苑,不屑地笑了笑。

文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你自己听一听不就好了?”卓闻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文苑失魂落魄地坐回去,看着那个录音笔和U盘,避之如同洪水猛兽。

卓闻很清楚如何能够让文苑更伤心。他的手指无序地敲击着桌面,说:“还有一件事,爸爸身边已经有人了,感情非常稳定,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

文苑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像是被打击得没了主心骨,完全无法维持端庄优雅。

卓闻心愿得偿,却并不觉得痛快。

他站起来,拿起旁边的外套:“你说的没错,我和你一样,运气不好。但我是遇不到好的对象,而你......”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你挥霍了自己的好运气。”

说完,他就往门外走去。

“卓闻。”文苑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妈妈?”卓闻回过头去,非常无辜地看着对方。

文苑释然地笑了笑:“你其实也很幸运。那个孩子,他就很喜欢你。”

她双手颤抖着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接着说:“一开始知道你和他混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是很生气的。后来越声找到了他,让我向那个孩子打听你的事情。于是我就告诉他,我很想念你,希望他能告诉我你的动向。这孩子心很软,也很有礼貌。他跟我说了很多,比我了解到你多得多。我一开始很不耐烦他跟我说这些,越声也很生气他总是说不到我们想要的点子上。但是逐渐地,我发现我开始盼着他给我打电话。”

文苑叹了口气:“能有个人这么对你,妈妈还是很为你高兴的。他给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唯独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你一定要好好对他。他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指责了我和越声,越声这样的畜生,连我都能算计,咽不下这口气肯定会做点什么。你......好好保护他吧。”

卓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文家大厦的。

他问秘书:“之前我让你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秘书一脸心虚,她查过未果。而卓闻提得漫不经心,最近太忙,她也就暂时把这事儿搁置了。

卓闻宽容地笑着摇摇头,跟她说:“没关系,最近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再好好查一查。”

他像带着面具一样,跟律师说让他们先回公司,跟小宋说自己想随便走走。

他走几步停几步,之前崴到的脚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奇怪,明明早就好了。

而且我是很能忍疼的啊。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故意重重地踩在伤脚上。

但这也没有能够让他神智清醒。

总像是在做梦一样。

卓闻停在人行道前面,和旁边的人一起等红灯。

卓闻想,我和我妈妈真的是一样的人。妈妈配不上爸爸,我也配不上许涵昌。

我是个蠢货,是个怪胎,是个只会吸许涵昌血的废物。

他迷茫地站在街头,绿灯亮了也没有动脚。他就那么看着路过的人。

有亲亲密密的情侣,幸福的一家三口,勾肩搭背的兄弟和挽着手的闺蜜。

更多的是像卓闻这样形只影单的人。

但卓闻比他们还不如,卓闻浑浑噩噩,连自己要往哪里去都不知道。

他看着对面走来的一对相互搀扶头发花白的老夫妻,眼泪忽然流了出来。

卓闻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过许涵昌,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哭着蹲在地上给许涵昌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可是冰冷的提示音重复着。

暂时无法接通。

卓闻真的好害怕,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怕这个号码永远无法接通,再也没有机会弥补错误。

许涵昌那么缺钱,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他也在哭吗?

许涵昌,你到底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