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琴声是不会骗人的

文越声开的是一辆深灰色超跑,许涵昌浑浑噩噩地也看不出什么,任凭对方把自己塞进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车里早就被遥控开了空调,预热的暖风喷在他被冷风吹透的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不用太担心。”文越声坐好后启动引擎,温言劝道,“姑姑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情况,不是针对你。”

两次见到他,似乎对方都没有露出任何的敌意,许涵昌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勉强笑了笑。

“这点委屈算什么,真要想跟卓闻在一起,麻烦事儿还在后头呢。”文越声看了看后视镜,超了个车,“灰姑娘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许涵昌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灰姑娘。”

文越声不以为意:“呵呵。”

许涵昌知道他不信,但他低着头,就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般不停念叨:“我没图他什么,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也是个男人,有手有脚的,我不是因为你们家有钱才和卓闻在一起的。”

文越声十分聪明地没有作声,他用沉默去逼身边的人陷入更加怀疑和自我厌弃的循环中去。

直到许涵昌的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裤缝,指尖发白,他才开口说:“无论如何,先从宿舍搬出来吧。姑姑被爷爷奶奶宠了一辈子,钻牛角尖的时候是不会考虑任何东西的。现在她爱子心切,真的有可能会从法律角度给你挖坑。你别跟她对着干。”

许涵昌慢慢地镇静下来,他直觉卓闻这个表哥人还可以,他说话不急不徐,倒是能听进去。

“我知道了,谢谢您。”许涵昌闷声说。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这量超跑去年刚落地,隔音效果一流本来是主打的功能,但此时却令车里的人无比压抑。

似乎和窗外真实的世界永远隔绝,再多的援手也无法拉自己一把。

“那个,能不能不搬出来?”许涵昌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忍不住问。

文越声正好停下来等一个红灯,他诧异地看了许涵昌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涵昌连忙解释,“我不是还要和卓闻住在一起,我只是......只是穷,我没有钱在外面租房子。我可以搬到别的宿舍去住。”

即便许涵昌并不认为家境差丢人,但让一个刚刚十八岁的男孩在陌生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贫穷和窘迫,还是过于残忍。

他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脸由于羞耻和屈辱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一样。

文越声其实长得和卓闻也有点像,他们家上一辈不论男女都是美人。尤其是姑姑,她年轻的时候,整个圈子里的人为了追她的确无所不用其极。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选了卓闻的爸爸。

一个家世相貌都不算拔尖的人。

文越声听许涵昌这么问,说:“这个不用担心,我有一套房子,那个小区离你们学校很近,可以给你住一间。不过我有时候在公司加班,回去比较晚,可能会打扰你休息。”

“不用不用。”许涵昌赶快推辞,“我住到其他宿舍去就好,我怎么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文越声轻轻地笑了:“你是个已成年的同性恋,搬到别的宿舍去跟别的同学住,也不合适吧。”

许涵昌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等他又自己地想了想,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坐在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的豪华跑车里,瘫在座椅上,又是疲惫又是绝望,愣愣地看着窗外飞快退去的景色。

成年的男同性恋,这个标签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和卓闻谈恋爱,一点都不可怕,许涵昌甚至都没有纠结太久。

但成为一个男同性恋,这个词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以后穷途末路,遭受千夫所指的样子。

文越声说的不错,他这样的人,不能再去住宿舍。

已成年的同性恋,住到男生宿舍,万一被人发现......

许涵昌打了个哆嗦。文越声注意到了,他把空调温度转高:“冷吗?”

“不冷。”许涵昌呆呆地说,“那,那住在您那里,也不合适,我还是自己租房子吧。”

文越声跟他说话语气倒是让人挺容易接受的,没有什么鄙视反感的意思:“你现在还是学生,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事儿上。更别说以后你还可能会成为我弟媳,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呵呵,不用这么客气,让你住就住,以后你和卓闻结婚,免了我份子钱就行。”

许涵昌激动得说不出话。无论如何,这时候有一个人竟然还看好他和卓闻的这段感情,就让他心里非常安慰了。

文越声看起来比他大不少,人也沉稳成熟,许涵昌还在考虑,又听到他说:“别想了,就住我那里吧。我未婚妻出国念书,这两年家里没什么人。而且让你住也不是为了做好事,是我姑姑不放心,怕你又和卓闻牵扯上。你要是自己租房子,她肯定怀疑你和卓闻在校外同居,到时候对你印象就更差了。”

他停了车,忽然变得很严肃:“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卓闻。”他伸出食指按在方向盘中央锁死车轮,“卓闻和我姑姑这两年感情刚刚缓和,两个人都在小心维系。如果你真的对卓闻有感情,希望你能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

下午,许涵昌正和工人一起搬行李上楼,忽然接到卓闻电话。

他实在是推辞不掉这个晚餐的邀请,卓闻那种把自己的好东西一定要分享给他的劲头让他无话可说,只能满心苦涩地点头。

文越声这个房子离学校确实近,走路大概半小时,而且并不是像那个跑车一样高调的洋房之类的,是一个安保很严格的高档小区。

文越声带着许涵昌去办了张出入证,跟他简单交待过后就离开了。

这让许涵昌有了一点自己独处的空间,他看着这个在他眼中堪称豪华的卧室,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

他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卧室,有了这么大的床,和自己的写字台,还配着电脑。

他想起文越声的话,灰姑娘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许涵昌竟然成了灰姑娘。

这一下午过去,匆匆忙忙乱乱腾腾地,之前的低落情绪都被冲淡了不少。此时他看着这让他如坐针毡的南瓜马车,竟然还觉得有点想笑。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非常疲惫地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出了门。

“许哥,你到了吗?”傍晚时候,卓闻坐在玻璃观景台的三角钢琴旁边,给许涵昌打电话。

许涵昌刚下公交,他被挤出了一身汗,一身狼狈地站在卓闻所说的这个地址楼下。

这是城市里最漂亮的地方,这条街上的人,也都打扮时髦、自信且步履匆匆。

许涵昌拽了拽自己的上衣下摆,惴惴不安地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您找谁?”K.L的大堂经理见道他进来,马上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

“您好,我、我找卓闻,他说我到店里说他的名字就可以。”

经理早在他在门外徘徊的时候就扫过一眼他的装扮,并没有露出异样神色,但听许涵昌说K.L是店里,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K.L并不是普通的酒店和餐馆,它的服务仅供高端需求,对于来客的素质、着装也都有要求。

维持逼格是一种市场营销策略,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喜欢营销平易近人的人设,去到街头巷尾的小馆子里与穷人同乐,但他们真正需要的还是一个足够安心和彰显地位的谈判场合。

身上的面具和壳子背得太久,偶尔脱下来是挺有意思的。

但更多时候还是要背着。

所以K.L这么多年才能在B城屹立不倒,受尽上层人士的青睐。在层出不穷的高端会所和西餐厅中始终维持自己的地位。

“是许涵昌先生吧,我马上带您上去。”他毕竟职业素质非常过硬,不会露出任何不虞的表情。

更何况卓闻很可能在不远的未来接手B城最强大的集团,被包含在内的K.L早晚要仰仗他的鼻息。所以即使K.L在圈子里再高贵冷艳声名在外,在老板面前也不敢拿腔拿调。

大堂经理忘记了穿正装才能入内的着装要求,边热情洋溢地引领许涵昌往电梯口走去。

许涵昌站在四面都是雕花反光材质的电梯里,和身边衣冠楚楚的大堂经理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转过身,看到一湾盈盈江水倒映着光影霓虹,遥遥冲着远山而去。他升得越来越高,慢慢地能看清大部分B城的夜景。

他觉得踩不到地,心里很慌张,甚至希望电梯运行的时间越长越好。

“叮!”

电梯停了。

他慢慢走出电梯,面前是铺着地毯,两边装饰花墙和灯饰的小路。

大堂经理无视他求助的目光,微笑着目送他,示意他上前。

“您顺着路往前走就好。”他说,“卓闻先生在前面等您。”

许涵昌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打算如果找不到地方的话就找个别的服务员问一问。

这路越走越黑,两侧花墙上的小灯变成了唯一的照明方式。

四周安静极了,许涵昌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昏暗的光线下越来越快。

他走了一会儿,路的前方挡着个黑色的帘子,他掀开了一点,发现帘子后面也是一片黑暗。

没有路了。

许涵昌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路,打算给卓闻打个电话。

忽然面前的帘子落了下来。

许涵昌吓得后退一步,他胆子大,倒是不害怕黑,但他怕被人混赖说是自己扯坏了要赔钱。

帘子背后的一片黑暗里,忽然就亮起了灯。

许涵昌的眼睛乍受刺激,情不自禁地闭了闭。

再睁开的时候,他的嘴惊讶地长大,久久没有合上。

面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这个往日曾是K.L最好观景餐厅的地方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第一高楼上。这个厅三个方向都是透明的玻璃,像一个大大的帷帐,透过头顶就是星星闪闪的天空。

地面和壁上灯光亮起,斜斜打在靠落地窗摆着的钢琴,和坐在钢琴前静静看着他的卓闻身上。

大厅装饰得是让许涵昌词穷的美丽,而且一个人都没有。

卓闻坐在凳子上,打了个漂亮的领结,在这样温柔的光线下更显得眉眼如画,眼里全是诚挚光芒,看起来就像是个英俊的小王子一样。

许涵昌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湿润。

卓闻有点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双手放在五年都没有碰过一下的琴键上,敲响了它。

悦耳的琴声响起,一个个音符轻轻地落在许涵昌的心上,抚平他每一刻的恐慌和顾虑。

他在琴声中走向卓闻,这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文苑的刁难,没有被迫搬出宿舍的难过与不安,也没有未来要面对的一切困难。

他心里眼里,只有正在弹琴的那一个人,永远都只有这一个人。

钢琴旁放了一把椅子,许涵昌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卓闻很久没有弹过琴了,他上一次弹琴,是刚上初中的时候,被接到文家去过年。

从那回来之后,卓闻把自己家里所有的琴都卖了,连自己一笔一笔抄下来的漂亮琴谱都烧了个精光。

他再也没有去文家过年,也没有再从文家回来后躲在被子里哭过。

当然,也没有再在任何场合动过琴。

为了供人取乐而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弹的。再喜欢,也不会再碰。

一曲结束,他没有弹错任何一个音符,对自己很满意。

卓闻手指间残存着浪漫的热度,他站起来慢慢走到许涵昌面前,拉住他的手。

“许哥,我爱你。”

儿时学琴是因为卓闻自己感兴趣,被请来教他的是名师。

卓闻很有天赋,学得很快,技巧也越来越熟练。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一支曲子,八度重复也必须要利落一点都不能沾带,每个跳音或颤音都要完美。

那个温柔的女老师曾经告诉自己,不要落到炫技的圈套里面去。

“琴声是可以传递心意和感情的。”她轻轻地给他示范,“只要你用心,你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卓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相信这句话,甚至非常后悔学琴。

现在他遇到许涵昌,所以重新相信了。

他的琴声,是可以传递心意和感情的。

他看着许涵昌,头一回在说话时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许哥,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长这么大,也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想把我最喜欢的曲子送给你,你不、不要嫌弃。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