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秘密情人(二十九)

女孩今天为了祭拜母亲, 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她还说冷,外面披了一件墨色的披风。

血色蔓延在她身上, 湿濡了她的裙子, 却好似看不出一丝痕迹般。

祝舒云抬手捂住湛清欢的伤口, 眼泪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掉,落到湛清欢的唇上,湛清欢舔了舔, 有些咸。

开枪的那个人被保镖抓住,还有保镖赶紧打电话叫医生,场面一时有些嘈杂, 但是湛清欢却看着祝舒云,仿佛都听不见那些声音了一般。

她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而且内心十分宁静。

湛清欢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软的人, 以前“那个人”那样狠绝的对她,她都尚且能原谅对方,更何况眼前的祝舒云。

而且湛清欢能看见祝舒云有在努力的改变了。

“别难过, 舒云, 别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倒是变成了湛清欢安慰祝舒云, 她咧开嘴笑了笑:“对不起,不能给你承诺, 也不能给你任何念想, 你就干脆当我是个坏人, 忘了我好不好?”

祝舒云摇头, 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 她喉咙哽咽, 紧紧抿着唇, 女孩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眼前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变成了黑色。

倒计时三分钟。

“舒云,越到这种时候我就越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这就是我的命,我注定……是要离开的。”

湛清欢说话的声音很轻,祝舒云垂下头,表情痛苦,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

她摇着头,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桃桃,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离开我……”

祝舒云以前都已经做过了完全的准备防止湛清欢轻生,但是却未意料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开枪的那个人已经被保镖捆住手给带到了祝舒云面前。

祝舒云没有去看,她的眼神已经满是绝望,眼泪依然止不住的流,她声嘶力竭道:“我宁愿我死了,也不想让你来为我挡这一枪!你走了我要怎么办?啊?”

倒计时一分钟。

湛清欢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对祝舒云道:“好好活着,听一次我的话吧。”

女孩在祝舒云的怀里骤然失去心跳,祝舒云愣了一会儿,微微张着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把湛清欢紧紧抱在怀里,墓园中一阵风吹来,血气飘散,祝舒云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

她哭得凄厉,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一样,陵园里原本十分安静,气氛被祝舒云的哭喊声浸染得更是悲凉了。

而湛清欢在失去意识之前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

如果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殷桃的运气足够好真的碰到了祝舒云,她们也许是可以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吧。

亦或是那时候湛清欢没有和祝舒云说自己要离开的话,她们是不是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不管是这个世界的祝舒云,还是湛清欢,她们对于爱情,好像都很笨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以至于都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当祝舒云认识自己的错误并且在积极改正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去问湛清欢一句,能不能原谅她。

殷桃已经死了,湛清欢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天是祝舒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她抱着殷桃的尸体,怎么也不肯松手,医护人员过来了她也只是摇摇头,神情有些恍惚,说她只是在她怀里睡着了而已。

就和前段时间一样,她不是很喜欢睡觉吗?那就干脆让她睡吧,睡着之后还是会醒来的。

祝舒云脸上的泪痕都已经干了,她看着周围的这些人,低头吻了吻殷桃的发顶。

他们都想带走你是不是?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祝舒云悲痛欲绝,她多想拿把枪对着自己的心口也来一下,可是她只要一有这种想法,就能听见殷桃的声音。

她叫她好好活下去。

祝舒云感觉自己游离在幻想与现实之间,两边都死死的拉扯着她,一边告诉她殷桃还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而已,一边告诉她殷桃已经死了,但是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多痛苦啊?

那时候殷桃说祝舒云是她的救赎,她的幸运,殷桃又何尝不是祝舒云的希望,祝舒云的光芒?

当祝舒云从一天的麻木工作之中脱离出来,看见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朝自己奔来,给自己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可是她用错了方式,以至于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当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却没有任何机会来挽回她心爱的女孩了。

祝舒云这样的性格其实是从小养成的,她没什么安全感,自从记事开始受到教育,严厉的父亲每天都在对她说: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祝舒云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看见过,以前祝舒云尚且不懂事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究竟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过这种想法逐渐被严苛的学习与训练慢慢代替,抛之脑后。

年幼时的祝舒云那时候还不懂那么多,只想着自己努力,或许父亲就能稍微高兴一点。

祝舒云是祝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虽然有几个叔叔伯伯,那些叔叔伯伯也生了几个男孩子,但是她的父亲疑心很重,不管怎样也不敢把这份家业交到别人手上。

祝舒云就好像是一个工具,被打磨成了她父亲满意的样子,然后走马上任接管祝家。

她在压力中成长,那些不信任她的亲戚,老臣,一个个被她的实力所折服。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反对祝舒云的声音时,祝舒云的内心是非常满足的。

不过也就一下。

当她的父亲离开人世,她被打上不近人情的标签时,祝舒云发现她很孤独。

然后在一次不经意间,祝舒云让佣人整理她父亲的遗物时,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姓舒,很喜欢天上的云彩,所以有了祝舒云这个名字。

祝舒云几乎是贪婪的看着自己母亲的照片,然后她发现了一封血书。

被藏在相册的最后页,那上面一字一句写着她父亲是如何爱她的母亲,祝舒云看完之后觉得有些不适,把相册随便扔在一旁,然后去洗手间吐了出来。

祝舒云的父亲是一个残忍到极端的变态。

他的爱是不折不扣的控制,他把祝舒云的母亲锁在家里,不允许她出去社交,看起来是保护,但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囚禁与监视。

或者说祝舒云的母亲是被她的父亲活活逼死的。

那时候的祝舒云还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也会这么极端,她好像走了她父亲的老路。

所以在宁寒和她提起的时候,祝舒云顿时就想起当年她看见那本相册时的心情。

她看的见殷桃的痛苦与挣扎或者说是无可奈何。

祝舒云不想殷桃离开,所以在宁寒和她提起要治疗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态度很是坚定。

她是真的很努力的在改正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祝舒云最后还是放开了抱着女孩的双手,她的身上沾了女孩的血,时间久了都变成了浓重的红褐色。

她没有力气了,可还是要处理眼前的一切。

开枪的人跪在祝舒云面前,眼神愤恨,好像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而祝舒云看见那个开枪的人,却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脚踢上去,高跟鞋的鞋跟在那个男孩的脸上滑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你是殷恒通的哪个私生子啊?”祝舒云以前看过殷恒通私生子们的照片,这个人她瞧着还挺眼熟,几乎是立马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那个男孩没有答话,祝舒云却低下身拉住那个男孩的头发死死把他的头往地上撞去,声音低沉,如同地狱来的恶魔:“为你父亲报仇?还是没有经济支柱了所以恨上我了?”

“祝家的人都该死!”男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额头被擦伤了,流了很多血。

殷桃的尸体已经被搬上了车,祝舒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手上还沾着血,以至于脸上也染了一点红色。她对男孩说:“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你放心好了。”

祝舒云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她对着男孩笑了一下,然后又面无表情上了救护车。

祝舒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解决完一切的,殷桃的尸体被她带回了Q市下葬,而那个开枪的男孩在一系列辗转反复之后被祝舒云给保释了出来。

男孩的名字叫殷杰,比殷桃还要小上两岁,以前殷恒通还在的时候他是除了殷齐最受宠的孩子,每年能拿到的生活费也有不少。

可是殷家破产,殷恒通离开人世,殷齐有强大的母家支持,殷杰没有。

殷杰的母亲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当年她跟着殷恒通也只是想趁着自己肚子争气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在殷恒通死了之后他们母子俩几乎是没有了任何的经济来源,平时他们花钱又大手大脚,根本就没有任何积蓄。

殷杰听别人说殷家如此都是因为一个叫祝舒云的女人在作乱,仇恨就在那一刻滋生,他开始偷偷打探消息。

殷杰想杀了祝舒云,等到这次祝舒云离开Q市的机会,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跟踪,在机会来临时却不料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子弹打歪了一点,正中殷桃的胸口。

那一枪是殷桃实实在在为祝舒云挡的,也正因如此,祝舒云才更加痛心。

祝舒云总是觉得殷桃对自己的感情没有任何回应,可是在她为她挡子弹的那一刻,祝舒云好像明白了一切。

她把殷杰关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不会让他死的。

当初殷桃有多痛苦,祝舒云要殷杰痛上百倍,千倍。

毕竟活着才是最熬人的,不是吗?

茜姨在Q市听到殷桃死亡的消息也是整个人震惊到无法开口说话。

她想起当初殷桃给她的那一封信,以及拜托她做的事,茜姨感觉自己背后冒出了一层层冷汗。

难道说那个时候女孩就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吗?

茜姨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了,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殷桃的目的,却又在心里用各种理由为她辩解。

祝舒云回到Q市的那一天,Q市的八卦杂志也几乎是卖到脱销,上面的标红大字看得人眼花缭乱:祝氏董事长与她的秘密情人!

那一篇报道篇幅很长,详述了祝舒云的行程安排,以及为了心上人花费百亿买海岛,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讨心上人的欢心,其浪漫程度不输给任何小说电视里的霸道总裁。

好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和听笑话的心态去买那份杂志的,可是他们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这个祝董事长的情人,是个女的?

一时之间不管是祝舒云还是祝氏都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祝舒云听到消息之后只是叫秦劲去处理,她要为殷桃守灵三天三夜。

她跪在殷桃的照片前,眼睛红肿,面容十分憔悴。

殷桃的悼念仪式并不公开,祝舒云想好好的,陪着殷桃度过只属于她们的最后一段时光。

灵堂来往的人不多,他们能看见一个女人默默的跪在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照片面前,稍微弯着腰,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茜姨是在第二天来的,她年纪大了,在听见殷桃离开人世之后她内心悲戚,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还是缓过一段时间的神之后,她才从抽屉里拿出殷桃当初给她的那一封信,前往灵堂。

殷桃那时候对她说,如果等她有一天不在人世了,请茜姨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祝舒云,那里面都是一些她很想对祝舒云说,但是却无法当面说出来的话。

茜姨是一个守信的老实人,她原本还在希望这封信最好是等自己死了,和她一起长眠于地下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把这封信给送出去。

来到灵堂时茜姨被眼前的黑白色刺痛了眼睛,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看着灵堂之上摆放的殷桃照片,以及脸色苍白的祝舒云。

按道理来说茜姨算得上是殷桃的长辈,她不应该来灵堂的,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家里那悲伤的气氛,等到把这封信交给祝舒云,茜姨想自己应该回老家,再也不踏足Q市了。

这两个孩子都让她很心疼,同时也很无奈。

“我刚回Q市见桃桃的时候,她给过我一封信,说是……如果她有一天离开人世,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舒云,我可能没有办法再陪你了,我要回老家了。”

祝舒云抬起眼,看着茜姨点点头,然后伸手接过了那一封信。

“这段时间辛苦您了,我没想到桃桃会走的那么突然。”

祝舒云的声音也有些无精打采,她把那封信握在手里,却没有立马打开。

茜姨抬眼,看着殷桃的照片,微微弯腰鞠了一躬,而后步履稍有些蹒跚的离开了。

等到茜姨离开,祝舒云才低头拆开茜姨刚刚交给自己的那一封信。

此时的祝舒云觉得自己有些迷惑,其实殷桃做的很多事情都不符合常理,就比如说这一封信,好像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会以那种突如其来的方式离开,特意准备好的一样。

祝舒云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短短两页纸,祝舒云细细读过,指尖慢慢变得有些颤抖。

“——你好,祝舒云。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全名,也是最后一次。

也许你会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一封信,不过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当我开始每日沦陷在身体的痛苦以及沉睡之中,我就知道我时日已经不多了。

希望就算我离开了,你也要努力的活下去,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倒的人,亦或者说,是对你的惩罚。

我向往自由,不喜欢被拘束,你好像总是在和我唱反调,但是我却没有办法离开你。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殷桃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唯一肯收留她的只有你了。

还记得当年在雪夜中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眼神很冷,但是心却很暖,把我救了下来,收留我,帮助我,虽然是有条件的,不过我还是特别特别的感激你。

之后我做了一些坏事,还以为你会惩罚我的不安分,但是却十分包容我,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听你的话,努力学习,好好生活,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渐渐愈合,我的目标确实就是和你当时想的那样,报复殷家,让殷恒通知道恶人终会有恶报的。

但是没想到你会突然提出那样一个条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办法去温暖你,直到那天晚上你送了我一枚戒指,我有些害怕了。

我原本以为你对我的好是会有期限的,时间一到或许就会让我离开,但很显然是我想错了。

抛开那些不好的不说,我能够感觉到你的一片真心,但我还是不敢回应你。

我好像说了很多废话,不过我留这封信其实是不想让你那么伤心。

如果要说一说对你的期待……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吓人了呀?

你把我关在海岛的那一段时间我心里真的很恐惧,我感觉我好像被送进了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你也很可怕,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你。

接下来不知道要写什么了,感觉快没力气了。

这十年来我们朝夕相处,我很喜欢你抱着我的时候那种温暖的感觉,你可能觉得我薄情寡义,冷血无情,不过我还是想说,我对你其实是有感情的。

你不用伤心,也不要难过,更不要介意我的离去,我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继续生活,我会祝你幸福的,希望你对下一个人,能稍微放开手,独占欲不要那么强,这样才是真正的平等相处哦。”

信的最后字迹有些凌乱,也没有署名,祝舒云默不作声的流泪,她看见那句“对你其实是有感情”的时候,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

那个笑容有些浅,但却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真好,她说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这样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们曾经其实也是有过两情相悦的呢?

祝舒云把那封信贴在自己心口,等待一阵疼痛过去。

泪水一滴滴拍在地上,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祝舒云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照片,嗓音喑哑的说了一句:“我爱你……对不起。”

这是她欠殷桃的一声道歉。

只是殷桃,亦或者说是湛清欢,都无法再听见了。

.

祝氏董事长祝舒云突发急症,近几年缓慢放权,逐渐退居幕后,当年的那些八卦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她也从来都没有解释过,像是默认了一般。

祝舒云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从前,前些年她一直不要命一样的高强度工作,那时候为了扳倒殷家,她几乎是都住在了公司。

对于这样的结果,祝舒云反而十分坦然的接受,甚至心中还生出一丝欣喜。

她好像可以早点去见殷桃了。

.

秋风起,枯叶落。

祝舒云手上拿着的是很多年前她和殷桃参加婚礼时在海边拍得一张照片。

照片年份已久,但是不难看出那上面的两个女人,一个干练漂亮,一个清丽可人。

那时祝舒云风姿卓越,而殷桃也正值青春。

可殷桃走了。

殷桃留给她的那封信她这么多年看了又看,这张照片也是,边角都被磨得发了白。

祝舒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边,她腿上还卧着当年殷桃一时心软出手救下的那只猫。

手上的照片如同窗外树梢上那最后一片枯叶般落下。

祝舒云,享年四十。

她脸色惨白,一身的病气,可眼里却还饱含着希望。

祝舒云有多想念殷桃啊。

她恨不得现在就死了,然后去追寻她的女孩。

她说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她,还有机会再遇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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