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决定这样吗。”
手持拂尘走进风水塔外的阵法时,巫嵘耳畔隐约传来一声轻叹。
“想要封印大天坑,必须有所牺牲。”
清冷的声音,第二个说话的人是傅清南。
“但是,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抗过大天坑的诱惑……”
“我相信他们。”
若有若无的低声对话到这里中断,取而代之的另一响在灵魂深处的声音。
“你渴望什么?”
这声音响起时巫嵘呼吸一滞,任由谁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在这种情况响起时都不会比巫嵘做的更好。但是很快巫嵘就发现,和他相比这声音更淡漠冷酷,如同设定好的机器,循环往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你渴望什么?”
“你渴望什么?”
在这声音下,巫嵘的内心起了波澜,它仿佛具有某种诱惑人心的魔力,能自发让人挖出灵魂最深处隐藏的,真正渴望的事物。这就是刚才傅清南和另一个人谈论的,大天坑的诱惑吗?每一个人来到这里是不是都会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而产生迷惑?
但巫嵘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渴望。自始至终他的情感都很淡漠,与身边人相处再久产生的也只是责任。除了……
思绪一动,巫嵘立刻被拉入幻境。眼前的风水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蒙蒙的浓雾。雾气深处出现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乍一看一模一样,细看却能发现各有略微不同。
最左边的那人一身道袍,乌发被玉质头冠冠起,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持符,他年轻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望向巫嵘时那冰封的眼瞳却如冰消雪释,露出一抹笑意。
“阿嵘,来。”
最右边的那个更年长些,乌发披散在大红血衣上,脸庞白到透明,却更衬得他仿若冰霜雕琢而成,这种俊美罕见易碎,令人不自觉心生惊叹怜惜,更何况美人双眼紧闭,似不能视。即便如此他的头也微侧向巫嵘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他的到来。
“啊。”
最中间的那个则最给人一代宗师的感觉。他身披云纹鹤氅,长身而立,乌发被翠竹枝简单挽起,更显俊逸非凡。他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巍峨山峦,又像一杆风中劲竹,无论任何困难挫折都不能把他摧毁。如墨染过的眼望向巫嵘,睫毛如蝶翼翩跹,不点而朱的薄唇轻启,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巫嵘。”
“傅清年轻炽热,南忠诚痴情,傅清南成熟稳重,都是漂亮大美人。你最喜欢哪个?”
那个声音在巫嵘耳畔絮叨,话语声虽然还跟巫嵘一样,但从语气上也能分出差别来。巫嵘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凌云上人一样碎碎念的。
“要我的话,肯定三个全都要!”
那声音越发贪婪兴奋起来,极具感染力,彷如这就是巫嵘内心深处的贪婪兴奋。话音一落这三个人同时向巫嵘走来。每走一步,周围的雾气就淡去一分,他们变得越来越真实,就像这一切就是在真实世界发生的,如果巫嵘真答应的话,对方就会真的完全属于他。
梦想成真,渴望化作现实,这就是大天坑真正的诱惑力吗?就算意志坚定的英雄心中也会有渴望,因为他们都是人。
巫嵘和正常人不一样。
那三人迈出第一步时他就横起了刀,等他们走到他近前时巫嵘毫不犹豫出招,一刀把‘傅清’劈成两半,又一刀斩下了‘傅清南’的头,最后斜劈向‘南’。就算劈斩的时候手感真实,血花飞溅,对方毫不反抗,露出悲伤纵容的神情,巫嵘也没有半分动摇。
不过幻觉而已。
“你可真是太理智,太狠辣,太无情。对和自己有阴阳契的人还能下此毒手,实在是,实在是——”
那声音啧啧惋惜,说起冷酷无情时用的却是赞叹的语气,语尾声调扬起:
“实在是太棒啦!”
“正常人就算知道这是幻境,但在看到自己的父母爱人时也会有半分迟疑的。只要有半分,我就能将它变成一百分。但是你的内心冷酷如冰封,没有任何欲望,也没有半点渴望,像头怪物一样,就算披了层人皮混进人群里,也不可能变成真的人。”
“很好,你这人坏的很,我欣赏你。”
浓雾退散,三人的尸体也化作烟雾消散。巫嵘这才发现自己竟与风水塔不过只有十步。眼下它原本纯白无瑕的塔身上遍布丑陋裂痕,当雾气全部退散后,风水塔再撑不住,轰然碎裂。冰晶般纯粹澄澈的玉石碎块中,是包裹着英雄遗物的黄纸包。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闪闪发光的银色权杖。它华丽至极,像洒了金银粉般璀璨发亮。杖身如某种动物的脊骨般一节一节的,却晶莹剔透,如最纯净的宝石雕琢而成。银昙花藤缠绕杖身,于杖头处盛开,奢华又尊贵,魔魅般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它开始说话。
“多少年了,哦,我在这个充满了朱砂臭味的石头塔里呆了多少年了。好了年轻人,别傻呆呆站在那里了,快,快把我从这堆破石头里拔出来。这寒酸日子可真不是伟大的我该过的。”
会说话,会迷惑人的器物,这让巫嵘想到了石雕人头,这权杖该是样灵物。
无论是风水塔,还是朱砂阵法,守卫的傅清南纸人,难道说都是为了封住这根银色权杖?
“快动动你那懒惰的脚,小伙子,能得到我可是你几百辈子都攒不到的福气!”
权杖喋喋不休下,巫嵘缓步向它走去,走到还有三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巫嵘已经能看到虽然风水塔碎裂,但方型塔基还很完整。这支权杖就跟石中剑一样深刺入塔基中,像是在等待某个命定之人将它拔起来。
“你还在等什么呢,快动手啊。”
巫嵘没有理会权杖的话,而是以三步为半径,围着风水塔基绕了一圈,看清楚了从朱砂八卦阵各方延伸出发丝细的红线,束缚般缠绕在权杖上。但大部分红线的颜色暗沉发乌,有几根还从中断掉了,软软垂落。如果这真是为了权杖而设立的阵法,显然它撑不了几年了。
“奇怪,真奇怪,你为什么能不受我的诱惑呢?”
那权杖自言自语半天后见巫嵘仍不理它,稀奇道:“就连你男人都无法完全抵抗我的诱惑,要知道他可是我见过意志第二坚定的人了。”
“我男人?”
巫嵘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年轻人,你身上的阳气简直亮的就像太阳一样,这可瞒不过伟大的道格的双眼,除了那个狡诈的,不守信用的天师外还能有谁呢!”
说到最后,权杖的情绪激动起来,几分咬牙切齿。但巫嵘却因它话中包含的无数信息陷入沉思。按它所说,这支叫道格的权杖是被傅清……傅清南‘欺骗’后,封印在这里的。无论是风水塔还是朱砂阵法,甚至上面的石板,都可能是封印的一部分。
但奇异的是,最隐隐触动巫嵘内心的,却是刚才权杖说的‘意志第二坚定’这个词。有第二就肯定有第一,直觉告诉巫嵘,那个权杖未曾提起的,意志最坚定的人非常重要。
“意志最坚定的?那当然是我的主人了。”
出乎巫嵘意料,当他假意好奇询问时,权杖并没有隐瞒。它洋洋得意,带着几分傲慢嗤笑:“他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强大的存在,任何见过我主人的人都会疯狂爱上他,而我是他最忠诚,最信任的仆人——”
“真的吗,我不信。”
巫嵘不耐听权杖嘚哔了半天,满嘴夸耀赞叹,却没有半句真正涉及到它‘主人’身份的关键词。想到外面还有昏迷不醒的傅清以及疯狂蟒灵要解决,巫嵘打断了它的话,激将道:“我认为傅清南学识渊博,实力强悍,比你那主人强多了。要不然你被他封印在这里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见你主人来救你出去?”
权杖不说话了,它没有眼睛,但巫嵘却觉出自己被某种森冷阴寒,压迫力极强的邪恶目光不善凝视着。自己刚才的话戳到权杖痛点了。
巫嵘表面神情不变,实际上神经紧绷,感知敏锐到极点。
“少年人,你真可悲。”
半晌过后,权杖终于冷淡开口了。它阴阳怪气,那种高高在上的腔调听起来就像尖酸刻薄的落魄贵族,能把你从头发丝嘲讽到脚跟:“你就像那井底的青蛙,没见过天空有多大,才会把一个年纪轻轻,实力还算不错的天师当宝贝。”
“我的主人,那是你穷尽一生都难以想象的尊贵非凡,是的,真正的非凡,众生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浮云蝼蚁。要说起主人的故事,就算讲上一年两年,都难以讲完。”
权杖的语气悠远向往,讲古般娓娓道来,引人入胜,黑暗中唯有权杖上银昙花微亮,如同床头的小夜灯。搭配上和缓的声音,就像年幼时祖母在床头哄睡时讲述一个个故事,能悄无声息卸去所有人的戒心,让他们回归童年般变得安静又不设防。
巫嵘也像是被权杖魔魅的声音吸引了般,双眼微阖,神情平静,被无形的力量指引般向权杖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他是万王之王,世间一切的王,永恒不变的王……”
唰啦啦——
细微声音悄然响起,石基开裂,权杖寸寸从中拔起,逐渐露出全貌,动静完却全被权杖催眠般的声音掩盖。
“他能送人去天堂,也能带人……”
“下地狱。”
余音还未散去,权杖已然横起,锋利无比的尖端骤然刺向巫嵘的心脏!但同一时间巫嵘霍然睁眼,他眸中冷静如常没有半分被诱惑的痕迹,早有准备的苗刀横在身前,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权杖阴毒绝杀一击!
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