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 顾朔风总觉得在她变成陈希瑶的瞬间,许轻岚……不,徐汀兰的眸底划过了一道流光。
那张温和美丽的脸微微扬起, 没有于星澜最后的手软脚软, 也没有冯卓然醉后的左边左边的啃咬, 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于星澜哭红的眼眶在变身的瞬间消弭, 可没消弭多久, 再度缓缓熏红, 泪珠晕着碎芒一颗颗滚落。
“我到底是该爱你?还是恨你?”
因为醉意, 许轻岚有些吐字不清,可这并不妨碍顾朔风听明白。
她烦躁的情绪在这沙哑的一声后, 莫名其妙就散了个干净, 只剩下心底那不熟悉的酸涩。
她不习惯这酸涩, 更不喜欢这陌生的情绪, 尤其这情绪真的让她很不舒服。
顾朔风想都没想, 手腕的彼岸花再度浮起微芒, 泪眼朦胧的徐汀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栖烑修竹带露的身影。
顾朔风倒是想把许轻岚变成栖烑小时候软软乎乎的样子, 起码小幼崽更安全,可这显然违背了许轻岚的“想要”,自动给她纠正成了栖烑成年后的模样。
再次的变身重新归白了熏红的眼眶,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 一眨不眨看着她,她不用看也知道, 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了明煊的模样。
许轻岚先是盯在她的脸上, 像是舍不得移开视线似的, 歪头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顾朔风都打瞌睡快要闭上眼了,她的视线才慢慢下移,再下移,继续下移……停住了,停的位置非常不友好。
顾朔风生平第一次升起了扯被子挡住自己的冲动。
许轻岚那毫不遮掩的视线,直勾勾落在一处,像是饿狼盯着好不容易遇上的猎物,恨不得一口将它吞下,却又怕它跑掉,反而越发耐心地静等时机。
“许轻岚,你……”
不等她说完,趴在她腰际的许轻岚突然朝上蹭了蹭,薄红的唇依稀喃喃出一句:“幸福……”
什么?
她在说什么?
不等顾朔风反应过来,或者说,就算她反应过来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轻岚幻化的栖烑像个不足月的小奶娃,缩了缩身子,强行挤在沙发与她之间,腿缠着她,胳膊搂着她,手还非、常、自、觉地放在柔软又舒服的位置,薄唇一张,幸福到声音都是哼哼唧唧的甜蜜。
顾朔风全身僵硬,脑中无数画面闪过,都是小栖烑小时候缩在她怀里努力觅食的画面,有些是被她抓了现行的,有些则是在凡尘镜里无意间看到的。
觅食和暧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区别非常大,顾朔风好歹也是九万多岁的域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能轻易区分出许轻岚这会儿究竟是暧昧还是觅食。
当初她只顾任务也没多想,而且栖烑那时候还小,有这种觅食行为也算正常,可许轻岚不管是本人也好,还是幻化成的栖烑也好,都已经成年,怎么还会出现这种行为?!
答案只有一个。
栖烑打从一开始就把她定位在了母亲的角色,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恋母情结的反应,不是爱她,只是恋母情结!
至于栖烑为什么能跟她做出那种事?那只是半妖发热期的本能而已,和心理认知不同,那是生理上的,是年少的栖烑无法自控的,况且也没有人告诉栖烑那样“不行”,栖烑自然也就没有“不行”这个概念。
所以……之前她以为栖烑爱明煊,原来竟也是错的。
许轻岚紧贴着她,纤长的睫毛乖顺的铺陈开,顾朔风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那不间断的觅食举动像是有人拿着羽毛搔着她的脚底心,让她浑身奇痒,却偏偏挠不到痒处。
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许轻岚刚刚作为徐汀兰说的那句话。
【我到底是该爱你?还是恨你?】
这话徐汀兰最早是对芝芝说的,她穿到第二个世界时,大姐曾给她一字不露的播报过。
如果芝芝能一直保守秘密的话,这个问话大概就要变成:我都还没来得及报复你怎么就死了呢?真是便宜你了。
这么想来,徐汀兰好像也不是真的爱陈希瑶,她爱的只是陈希瑶的奉献,陈希瑶对她不好,她就不爱,她就恨,她甚至还小黑屋了陈希瑶。
不只徐汀兰,于星澜也一样,于星澜爱的其实也不是言随心,她爱的只是拯救,只要是救她的人,不管是谁她都爱。
冯卓然就更不用提了,冯卓然是带着记忆的许轻岚,只要是能带给她希望的,她都会追求,她爱的其实也不是刘小蝶。
至于许轻岚,她看似爱着改改,可实际上她爱的只是改变,不管是谁,只要能改变她枯燥乏味的人生,她都会爱。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现在的她明明跟当初的改改性格迥异,许轻岚却还是缠着她离不开她。
这就像是双胞胎,或者再具体点,像是她和小五,许轻岚在她性格差别这么大的情况下还说爱她,那跟她爱上小五有什么区别?
许轻岚其实根本就不是真的爱她,什么情根情果,那只是一种检测工具,连DNA亲子鉴定都不敢说自己百分百准确,即便许轻岚为她开花结果,也不一定就是真爱。
顾朔风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换做平时,她绝不可能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多想,许轻岚真爱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身体的适配度,再者,还有什么比情根情果更能准确判断真爱的?她实在完全没必要纠结这个。
可明白归明白,顾朔风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往牛角钻。
许轻岚不是真爱她,这认知让她忍不住恼火,尽管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值得恼火。
反正她也不爱许轻岚,而且就算许轻岚不是真爱她的,她一样是这个世界上许轻岚最爱的人。
可是不行,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不高兴心情恶劣!
顾朔风也说不清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之,她越想越烦,越烦越觉得觅食的许轻岚碍眼,越觉得碍眼就越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可偏偏她还越是想不出结束的方法。
冷静,顾朔风,这么点小事就难倒你了?传出去还不得笑死人。
顾朔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正式眼前的问题。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是没办法摆脱现状,只是因为对手是许轻岚,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对待,也从从内心觉得自己不会有危险,摆不摆脱都无所谓,所以才会被制。
等她现在终于认真起来,轻松就想到了对应之策。
梦靡压制下,她不能反抗不是吗?没关系,她不反抗,也不升起什么反抗的心思,她甚至根本不需要动用梦靡,只需要稍微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
“许轻岚……”
顾朔风一声轻唤,怀里的许轻岚睫毛轻颤,张开了眼,觅食虽然没停,却也抬眸看向了她。
顾朔风噙泪望着她,三分愤懑,七分委屈,声音娇哑又可怜。
“胳膊酸了,一直这么背着,难受。”
说罢紧跟着又是一句:“梦靡也没用,这种酸痛解决不了的。”
明明长了那样秀美的一张脸,许轻岚却像是三五岁的小栖烑,看了看她的胳膊,又咬了咬幸福,最后依依不舍松开。
摸摸索索,摸出了手铐钥匙。
头脑清醒了,顾朔风这才意识过来,栖烑之所以会以成人之身觅食,不是因为她醉了头脑不清楚,而是因为……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成年栖烑,她只是身体成年了,她的心理年龄分明是小栖烑!
为什么会这样?
对梦靡的了解只浮于表面的顾朔风沉吟后才想明白。
许轻岚是梦靡的主人,同样,她也是梦靡的主人,她之前想要的是年幼的栖烑,梦靡为了确保尽量同时满足她们两人的要求,就把许轻岚的身体变成了长大后的栖烑,不妨碍许轻岚继续为所欲为,又把许轻岚的心理改成了年幼栖烑,理论上也算是满足了她的要求。
所以,现在的栖烑是身体栖烑内心小栖烑的变异体。
这也是她一句话就能说服许轻岚的主要原因——小孩子最好骗。
照着这个思路,想知道许轻岚为什么半夜看葫芦娃,岂不是轻而易举?
咔啷,咔啷。
手铐解开了。
顾朔风总算勉强能活动一下胳膊,可软筋散状态还在,她依然没有反抗的余力。
不过不要紧,下一秒,栖烑变回了许轻岚冰白的面容,只是眸光依然稚嫩。
顾朔风抬起软趴趴的胳膊,搂住心理年龄只有七八岁的许轻岚,轻声诱哄。
“岚岚,咱们谁也不准说谎,好好谈谈好吗?”
许轻岚眼神雾蒙蒙的,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望着她,好半天才轻“嗯”了声。
顾朔风看了眼她手腕晕光的霜花,知道自己又被许轻岚连连看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也没理会,继续诱哄。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半夜跑出来看葫芦娃?”
许轻岚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飘渺:“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丢脸。”
“你看。”顾朔风微微敞开怀抱给她看,“你不穿衣服都能给我抱,还有什么比这更丢脸的?”
七八岁心理年龄的许轻岚无比纠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冰白的脸颊依然冰白,可眸底却是遮掩不住的羞涩。
“那……我说了你不准告诉别人。”
“好,我保证不说。”
“其实我……我家很穷。”
“嗯?”
“我爸爸不要我们了,他嫌弃弟弟有病,嫌弃我是女孩,也嫌弃妈妈老了不漂亮了,就把房子留给我们,带着所有的钱走了。
我们没有钱吃饭,也没有钱给弟弟治病,只能卖东西,洗衣机,缝纫机,自行车,电冰箱,还有电视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点没人要的破家具。”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这一点儿不像顾朔风认知里的许轻岚,换成旁人三句话没有重点她就要暴躁了,换成许轻岚,她却觉得还好,甚至觉得啰嗦的许轻岚还有点……可爱。
“然后呢?”
小轻岚摸了摸她肩头的一圈牙印儿,恍惚着继续说道:“我家没了电视,我就很少再看电视,每天放学都要帮着妈妈干活,还得照顾弟弟。
那天运气好,我早早帮妈妈糊完了纸盒,俩弟弟也都睡了,我妈就准我出去玩一会儿。
我原本是想去小广场滑滑梯的,也不是真的滑梯,就是阶梯旁边像扶手一样的东西,很宽,像滑梯一样,好多小孩子都喜欢从阶梯上去,再从扶手滑下来。
我原本是想喊同学一起去的,她家就在街尾,离我家不远。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家看电视,我就跟着她一起看,演得就是葫芦娃。
那是我第一次看葫芦娃,看得津津有味,她妈妈进来,就拿了冰棍给我吃。
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吃过冰棍了,本来说是不吃的,可还是没禁住诱惑。
她看我吃了她家的雪糕,很不高兴,把我赶了出去。
我舍不得走,我特别想知道火娃有没有救出爷爷,就扒在她家窗台继续看,结果被她发现,猛地关了窗户,我没站稳就摔了下去,脑袋磕破,流了好多的血。”
小轻岚平铺直叙的陈述,带着几分幼稚与啰嗦,一点儿也不动听,更没有绘声绘色的趣味,代入感该是极差的。
可听到她摔下去还流了血,顾朔风还是不由蹙起了眉心,完全无意识的。
“很疼吧?”
小轻岚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妈妈出来,赶紧送我去了诊所,又找人喊了我妈过去。
我妈听说我扒人家窗台,还吃人家的冰棍,气得浑身哆嗦,骂我饿死鬼,没吃过东西怎么的,丢人现眼。
最开始是骂我的,后来我妈就跟她妈吵了起来。
她妈说我是自己摔下去的,送我到诊所已经仁至义尽,输液缝针都得我妈自己拿钱。
我妈却说,我是在她家出的事,就该她家出钱,赔了医药费还得赔营养费。
最终这事闹到了居委会,她妈就同意赔了医药费。
这事之后,我妈就再不准我去她家,每次路过,她就会砰地关上门,还把电视声开得特别大,十次有八次都是葫芦娃。
每次听到,我就特别想再去扒她家的窗台,可是我不敢,我怕我妈生气。
那时候我还没有勇气去其他邻居家借看,不管怎么日思夜想,都再也没看过。
后来我考上高中,高中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是要交学费的。
我妈不想交那几百块,就让我辍学打工给弟弟攒医药费。
我不愿意,第一次跟我妈吵了一架,跑出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影吧。
那影吧不仅可以租碟片,电影电视剧什么都有,还可以直接在店里看。
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一直没看完的葫芦娃,就走了进去。
原以为不会有这样的碟片,没想到居然真有,别的影视剧都是一元一集,只有它是两元全部,我这才知道它其实是分上下两部的,《葫芦兄弟》后还有部《葫芦小金刚》。
影吧里都是隔开的像网吧一样的隔间,每间一台电视碟片机,每个隔间都有布帘挡着。
我就在那个肮脏混乱到处是呛人烟味的隔间看完了两部葫芦娃。
穿山甲死的时候,我没哭。
小蝴蝶死的时候,我也没哭。
可葫芦小金刚战胜蛇精全剧终的时候,我却哭了。
不是因为he的结局让人喜极而泣,也不是因为童话太美好现实太残忍,而是因为……葫芦娃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一直想看,却一直没能看到。
现在我看到了,并且是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还只花了两元钱。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唾手可得。
现在不可战胜的困难,也许未来回头再看,真的渺小到微不足道。
我一路跑回家,跟我妈说,不用她帮我出学费,我自己出,我也会努力赚钱给弟弟攒医药费。
我跟我妈说了很多很多,终于说服了她。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曾经觉得天价的医药费,现在我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拿出来。
也是从那时候起,每当我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就会看葫芦娃,找回当初在那个逼仄肮脏还满是烟臭味的影吧看它的心情。
每次我都会告诉自己,当初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葫芦娃,做梦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葫芦娃,我现在不是轻松看到了吗?
只要咬牙往前走,再回头,所有让我痛苦的一切,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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