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顾朔风解开小栖烑身上的聋穴, 小栖烑都不知道自己被点了穴, 更没听到顾朔风不想让她听到的有关梵机老人的一切。
顾朔风一到烟霞峰就把小栖烑丢了下去, 施了个轻身诀, 抚平了胸前的褶皱, 看都没看小栖烑一眼就走了。
小栖烑茫然地站了片刻,失去依偎的小脸吹着夜风凉飕飕的。
第二日一早, 迎着初升的朝阳被师姐们拎着去上早课,早课没上成,稀里糊涂就被掌门点了名, 好多人羡慕地望着她, 就像她在炼药房抢到了最多的馒头时, 那些一个也没抢到的半妖望着她的眼神。
掌门唤她当众给明煊磕了三个响头,还奉了杯茶。
掌门又说后日要订什么亲, 她没太明白, 只看到下面的弟子们, 尤其是女弟子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神色各异,有的甚至当场捂脸啜泣。
栖烑还看到了苏成仙,她在人群中咬牙切齿,弟子服都快扯烂了。
旁人怎样栖烑并不关心, 她看了一圈明煊掌门峰主们,突然想明白了明煊为何突然将她丢进那个恐怖的塔里。
昨夜她只晓得明煊并非想要她的性命, 不然也不会专门让驰钰进塔救她,可却不明白明煊为何要把她丢进塔里。
这会儿她明白了,是为了护她。
她想起了昨日在大殿因她而起的争吵, 当时掌门好凶,罚了毗罗,骂了驰钰,还打了明煊,明煊伤的很重,家都回不到半路就得下来打坐。
明明那么凶的掌门,还说要罚她当众验明什么的,怎的突然就不罚了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明煊为了护她不得已让她入了塔,可又怕她在塔里危险,又让驰钰师兄来救,看到出塔时掌门笑得那满脸褶子,想来他是很满意明煊这般做的,他满意了,自然也就不罚她了。
明煊与旁人真真儿是不同,旁人只说好的藏着坏的,明煊却是帮她的时候从来不说,只说想剜她的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群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挖空了心思要害她,而一个开口闭口要害她的人却偷偷摸摸对她好。
嗯……
为什么明煊和别人不一样呢?
栖烑小小的脑瓜混乱了。
驰钰师兄救了她,老实说 ,她很感谢他,长这么大,还真的从未有人不是贪图她的半妖之身对她好。
包括明煊,也是因为想要她的心才对她好。
可是感激归感激,她也晓得驰钰对她的好不是真的关心她,而是明煊交代的。
驰钰都说了,他说明煊十分担忧她的安危,让他来救她,还说拼死也会护她周全。
听听,明煊让他来的!
若非明煊交代,驰钰不晓得她是半妖,也不想要她的心,何以冒死相救?
不管怎样,栖烑还是十分感激驰钰师兄。
因着这份感激,明煊让她同驰钰一起换了大红的衣袍,当众跪地折枝,她也都乖乖照做了。
她并不晓得这是在做什么,只听到众人纷纷拱手道喜,说什么订婚大吉,还说将来合籍大典如何如何,到处看似热闹,可真正开心的仿佛没有几个,连明煊好似都不怎么高兴,虽然平日也都是冷着脸,可今日仿佛更冷。
之后几日,早课的弟子少了许多,大部分是女弟子,也有个别男弟子,据说他们都是筑基以上的修士,逃了早课也无人追究,只是一般为了早日成道很少有人缺课,这几日却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方云姝师姐这几日也是恹恹的,也不大爱与她亲近了,听廖凡说,她是心上人同旁人定了亲,心里难受。
栖烑不懂何为心上人,却从旁人言辞中知晓了自己那日便是同驰钰定了亲,她想问问定亲究竟是何意思,可张了张嘴,到底是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她其实可以学着说话,可她不想,一来是习惯了这样,二来也不知说些什么,三来太久不说话,稍微发个音嗓子便如粗石磋磨般刺痛难忍,实在也不是非说话不可。
定亲后她便搬出了大通铺,随着扈兰鸢一同去了明煊的小院。
扈兰鸢一路冷着脸,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刀子,虽说她原本待她也不亲厚,可这般明显的敌视还是第一次。
小栖烑搞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可联想到这几日仇视她的人与日俱增,她大抵也猜出了大概。
因为她给明煊磕了三个响头,因为她同驰钰一同跪地折枝。
他们说这是拜为关门弟子,这是定亲,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任意一桩就够他们从梦里 笑醒,偏她还一下子得了两桩,怎能不让人妒羡?
可小栖烑还是不懂。
妒是什么?
羡又是什么?
扈兰鸢的厢房在妄熄阁左侧,她的被安排在了右侧,小栖烑觉得都挺好,都是一样大的厢房,连陈设都差不多。
可扈兰鸢却鼻孔朝天冲她哼道:“自古以左为尊,我是你的大师姐,以后都要听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师尊!”
扈兰鸢这边话音还未落,那边明煊便唤栖烑进屋寻她,栖烑只不过仰脸瞧了扈兰鸢一眼,扈兰鸢便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气得眼圈都红了,噔噔噔跑回了左厢房。
小栖烑推门进了妄熄阁,明煊手执狼毫坐于书案前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
冬溪绕雪般潺潺的嗓音,在这午后寂静的房间缓缓晕开,和风卷着暖金的阳光斜入窗棂,落在明煊冰白的脸颊,明明她没有笑,却因那光痕仿佛撩起了唇角,不笑也像是笑了。
小栖烑怔怔地望着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仿佛有些快。
她听话地走到了书案前,明煊吹了吹书案上写满字的白宣,挪开镇纸将那宣纸捏着两角递给她。
“这是轻身诀法诀,墨迹未干你再晾一晾,晾干后拓抄五百遍,十日内抄完。”
说罢,葱白的指尖弹了下的栖烑的额头,赤红的微光乍现了瞬间,眨眼便沁入小栖烑的识海。
识海里响起了熟悉的清冷嗓音,一字一句念着法诀。
“这是读音,你边听边拓抄,十日后拆字考你,答错一字便罚你入毗娑池思过一日,答错十字便罚十日,可记住了?”
栖烑记住了,可她并不识数,根本不晓得五百遍到底有多少,直到明煊凭空变出厚厚一沓宣纸,重的她抱都抱不住才惊得瞪大了水汪汪的眼。
她不过才跟着上了几日早课,方才学会握笔,字也不过才识得“天地人”,怎就要她短短十日写这么多?她哪里写得完?!
小栖烑不会说话,自然也无从抗议,便是抗议了又能如何?明煊还真能不让她写了?
必然是不能的,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明煊的说一不二小栖烑还是颇有体会的。
小栖烑乖乖分两次将五百张白宣抱走,她素来 最懂审时度势,知晓眼下顺从是最明智的选择,况且,这是修炼用的法诀,多抄一抄并没有什么坏处。
小栖烑瘸着条胳膊,每日下了早课便是抄字,先是拓抄,再是比抄,最后闭着眼都能信手拈来,用了不过短短五日。
然而还是太多了,每日挑灯至深夜依然抄不完。
六七岁正是贪睡的年纪,整日睡眠不足,难免课上打盹。
这日小栖烑又被长老点名,罚站了整个早课,下了课打着呵欠抱着《婆罗经》往云梯去,廖凡在一旁心疼地直唠叨。
“抄不完便放一放,睡不好早课便上不好,岂不是更得不偿失?实在不行你求一求师尊,让她给你少一些,五百遍,实在太多了!”
抄法诀这事自然不是小栖烑说出去的,她也没嘴可说,而是扈兰鸢为了彰显自个儿更受明煊宠爱,故意到处宣扬的。
如今人人都知明煊待栖烑十分严厉,却完全没有按照扈兰鸢所想那般发展。
“严师出高徒,明煊仙尊待栖烑是真好!”
“明煊仙尊一向淡泊,无论对谁仿佛都不怎么上心,连兰鸢师姐都没怎么指点过,偏对栖烑一人独好,也难怪兰鸢师姐心中不满。”
“这如何比得?兰鸢师姐不过是因着万清诀才被收为关门弟子,栖烑却是师侄媳,孰近孰远还用想吗?”
“兰鸢师姐也不知怎么想的,师尊偏向师妹,她不藏着掖着,还到处去说,生怕旁人不知自己不得宠似的。”
“谁说不是呢?好歹也是个单灵根,修炼了一千多年居然才金丹中期,看看人家驰钰师兄,同样也是一千多年,人家都元婴了!”
扈兰鸢听到这些,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差点没当场气哭。
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之前还嫉恨栖烑区区废灵根便能拜为关门弟子,嫉恨栖烑与她们的心上人驰钰定亲,怎么眨眼这嫉恨便烟消云散?
她不是驰钰的迷妹,她哪里明白他们的心思?
刚得知驰钰定亲的消息,受到冲击难以接受嫉恨小栖烑是在所难免的,可痛定思痛后想想,与其便宜了旁的女修,懵懂无知的小栖烑仿佛也没那么招人讨厌了。
尤其驰钰之前欺负小栖烑的传闻原本也正传得如火如荼, 那日掌门急招明煊毗罗前去大殿,弟子们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再联想马上要到的修真大比,脑子活泛些的很快便猜透了其中用意。
猜透的悄悄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眨眼小栖烑就从夺夫之恨变为了可怜的工具人。
——看她那懵懂的小眼神,那么小的娃儿懂什么?被卖了还觉得卖她的是好人,真是可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