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琼林峰弟子, 可关门弟子与普通弟子大不相同, 普通弟子拜师行的是叩首礼,只消磕一个头便好, 关门弟子则是三叩礼, 暗喻了关门弟子需要师父格外劳心,自然要更多敬重。
这也是苏成仙当日咚咚咚三个响头换来关门弟子的因由。
这因由其实早已传开, 若不是小栖烑挡在前面, 苏成仙早就被流言蜚语捅成筛子了。
可苏成仙本人却不这么想, 她自认自个儿是天纵英才才被师尊看中的, 和小栖烑全靠卑劣手段上位完全不同,所以看着小栖烑夺了众人的目光就格外的不满。
之前还好, 起码大家都是讨厌小栖烑的,谁知短短几日突然就转了风向, 一个个竟都喜欢起她来了, 这叫苏成仙怎么甘心?!
她晓得小栖烑的法衣是进宗门前就有的,可正是因为这样, 她才更笃定小栖烑早就攀上了顾朔风, 不然好端端的顾朔风为什么会突然收她为徒?
攀了明煊也便罢了,如今又踩着驰钰为自己博得一众好感, 你说苏成仙能不气吗?
——倒是她小看了这小丫头片子, 小小年纪就这么好手段,再长长岂不是更要把她踩在脚底下?!
若是旁人这样苏成仙顶多跟着一块看热闹,可偏偏她和栖烑是同期进门的弟子,难免被人摆在一块儿评头论足, 她想不在意都难。
一旁琼林峰弟子若莲一看小栖烑几个师姐瞪了眼,廖凡甚至还摸上了剑,赶紧挽住苏成仙转移话题。
“三师姐,昨晚师尊专程找你过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一提昨晚,苏成仙蹭蹭窜跳的怒火瞬间降了不少,她瞟了眼小栖烑的断臂,又升起了许多优越感。
——看来明煊仙尊也没有多疼她,到现在都还没帮她续了胳膊。
“昨晚呀,师尊专程找我过去帮我疏经通络,你也晓得我是自学成才,入气入得并不好,师尊喂了我好些个丹药,还费了好多灵力才勉强帮我疏通,真是让师尊费心了。”
若莲夸张地惊呼一声,“天呐!师尊亲自帮你疏通吗?!师尊对你可真是太好了!我都要羡慕死了!”
小栖烑师姐们一串翻白眼。
苏成仙只当她们是妒忌,更得意了 ,不过谦虚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摆手笑道:“那是师尊璞玉浑金,若你们做了关门弟子,师尊必然也会待你们一样好的。”
——我们哪儿有你那么不要脸上来就三叩首?哪那么容易挤进内门?
若莲心中厌憎,表面还陪着笑。
“我们资质平庸,自然不入师尊的眼,哪儿敢奢望关门弟子,能得师姐指点几句已是福分。”
提起师尊自然得谦虚一下,提起自个儿苏成仙可就不想谦虚了。
“放心吧,你我姐妹情深,有什么不懂的自来寻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一出,一圈人都见了鬼了表情,尤其是琼林峰几人,脸都僵了,笑得格外的尴尬。
——这苏成仙脸皮也忒厚了点儿吧?你才刚进门几日?区区练气一层好意思让我们这些练气巅峰的找你讨教?你敢教我们也不敢学呀!
苏成仙还不知自己一句话得罪了一圈人,还傻愣愣望着她们。
“怎的了?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没,咳,没什么,我们就是……感激,特别感激!三师姐你太仗义了!”
若莲干笑两声,赶紧换话题:“我听说疏经通络十分疼痛,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全身经脉过一遍,剧痛难当,师尊怕我喊坏了嗓子,刻意点了我的哑穴,不然只怕我今日都说不出话来了。”
哑穴?
云梯缓缓而行,一直低头踩云絮玩的小栖烑突然抬起了头,忽灵灵的大眼一眨不眨望着苏成仙。
苏成仙见她终于对自己行了注目礼,当即挺起她那十二岁刚冒芽的小身板,声音更放大了几分。
“你们没舒过经脉不晓得,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疼,活生生刀入丹田那么疼!也就是我强撑了下来,换成旁人必得疼厥过去!”
若莲心里撇嘴,面上惊叹:“你可真是神勇无双!这都能抗住!”
苏成仙笑着晃了下脑袋,“我爷爷也常说我非同一般,还说我生下时天江祥瑞,说我的九天玄女下凡,所以才给我取名成仙。”
云梯众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苏成仙浑然不觉,兀自道:“师尊让我过十日再去寻她,说是疏通后还得放血,不然淤堵的污血散入筋脉影响修行 ,昨晚就放了不少血了,可师尊说不够,说我在尘世中积攒了太多秽物,还得再清一次。”
说罢,她似乎觉得这一段没能彰显出她的天纵英才,便又编造了几句。
“师尊还夸我来着,说我是她疏通过的所有弟子中最干净的,两次便能涤清,说她之她曾帮一名弟子疏过,那弟子脏污的很,疏了……疏了……整整一年才放完污秽!”
自己放血两次便干净了,旁人却要一年,苏成仙都快被自己编造的谎言捧上天了。
若莲与一旁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呵呵笑着附和了几句。
琼林峰离主峰较近,很快便到了,苏成仙甩给小栖烑一个长长的鼻音哼,下云梯走了,小栖烑却还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不能回神。
廖凡是饲养小栖烑的一众师姐中付出最多的,她的熏肉都让小栖烑掏空了,自己没得吃,馋得梦里啃过隔壁女修的胳膊肘。
付出越多,自然在乎越多。
她第一个发现了小栖烑的不对劲,俯身摸了摸她绒呼呼的小脑壳。
“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小栖烑仰头看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带着异样的光彩,她指了指快要消失的苏成仙的身影,又从上到下顺了下自己全身。
廖凡没看明白。
“什么?你是想问为什么她有弟子服你没有吗?”
小栖烑摇了摇头,又在廖凡手腕比划了个割腕的手势。
一旁的方云姝看懂了,也俯身揉了揉栖烑的小脑瓜。
“你是想问舒筋通脉吗?你别听她瞎说,舒筋通脉哪儿有那么疼,若真疼得紧,除非是她筋脉太过淤堵,且太过污秽,不然是不必放血的。”
廖凡在一旁补充,“还记得入门大典长老赐给你们的那枚丹药吗?当场要你们服下那枚?”
小栖烑回想了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她只顾着好奇掌门点魂灯,看也没看就塞进嘴里了。
廖凡道:“那就是舒筋通脉丹,通常吃下就能疏通筋脉,根本无需她那般麻烦,越是麻烦便说明她浊世脏污越多,咱们只是不稀罕揭穿她,下次若她再敢找你麻烦,看我还跟她客气!”
旁边几个师姐也附和:“就是,再敢话里带刺,咱们就通通给她抖落出去!”
小栖烑扑闪了两下纤密的长睫,若有所思地望向渐渐远去的琼林峰,脚下柔软的云絮仿佛她此刻柔软的心。
——原来……明煊不是在害她,而是在帮她舒筋通脉……
随即她又赶紧拍了怕自己的脸。
——有什么好欢喜的?她帮你舒筋通脉不过是想让你赶紧结丹,她,她还等着剜你的心呢。
方云姝抓住了她的手,“你干嘛呢你?干嘛一边傻笑一边拍脸,你看脸都拍红了。”
廖凡夺过小栖烑的小爪子,白了方云姝一眼。
“你那才叫傻笑,我们姚姚笑得多招人喜欢,你看这小梨涡,再看这小虎牙!再看看你那大饼子脸!”
方云姝气得叉腰:“你想打架吗廖凡?!”
廖凡也晓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牵着小栖烑的手挠了下方云姝。
“我不敢打你,姚姚敢,有本事你打姚姚呀!”
小栖烑仰头望着她们打打闹闹,一双水蒙蒙的眼笑得弯成了月牙。
十日眨眼便过,顾朔风已经做好了让扈兰鸢逮栖烑过来的准备,却不想,下了早课小栖烑乖乖就来求见了。
看着自觉爬上软塌的小人儿,顾朔风有点……心情微妙,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那日登天梯,她故意露了一丝灵力让驰钰捕捉到,又故意落了应知花瓣在房门前,入门大典也是看准了驰钰一直在关注栖烑,这才故意撇下栖烑一人离开,想借着驰钰的口给栖烑修炼的动力,同时也坐实自己的阴险虚伪。
之前她还专门问了扈兰鸢,确定了驰钰的确送了栖烑回来,这证明她的计划是没有失误的。
那日帮栖烑遮掩煞气,她故意什么都不解释,就是想加深栖烑的憎恨与恐惧,从而推动栖烑思想上的转变。
她的目的很简单,她要栖烑从只想着从她身边逃走,转变为从根本上解决她。
——我不逃,我要杀死这个折磨我的女人!
——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杀死她才能真正自由!
——那怎样才能杀死她呢?
——当然是努力修炼变得更强!
这就是顾朔风想要栖烑领悟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栖烑毕竟还小,她习惯了用“逃”解决问题,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轻易改变。
十日 前栖烑才吃了那么大苦头,今日照理说该是不想来找她,哪怕栖烑早慧,知道躲不过,可能躲一时是一时,起码扈兰鸢不催栖烑,栖烑决计不会主动才对。
可她偏偏主动来了。
为什么?
难道栖烑比她想象中思想进步更快,已经想明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挨刀早结束的道理?
眼下看来,似乎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栖烑已经躺平,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巴着细碎的星芒,仿佛春日枝头那一点刚冒出的娇嫩花苞,就等她过去采撷。
顾朔风眸光半敛,莲步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