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风挣扎着爬起来, 头顶是破败的草棚,枯草散出棚沿随风扑簌,几个竹编的鸡笼摞在棚里, 一旁还堆着些猪草干柴, 棚外一弯朦胧的毛月亮, 月光微弱,勉强可以视物。
顾朔风爬出草棚, 环视着破败的院落, 总觉得心口像堵了什么,格外的难受。
——不管了,先离开这里。
顾朔风从来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既然待得不舒服, 当然要离开。
她懒得去院门,直接走向土墙,这么低矮的墙,就算顾朔风没了buff一样可以轻松越过。
一样……??
顾朔风惊愕地发现, 那墙像是会长个儿,越往墙边走,墙便越高。
不,不对。
不是墙高了,是她小孩子的身高相对于墙来说太矮了, 点着脚伸长了胳膊都有点够不着。
看来只能走大门了。
顾朔风转身要往大门去, 身后突然哐啷一声摔门响, 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骂骂咧咧出来。
顾朔风本能回头,距离骤然缩短, 她几乎眨眼便到了那庄稼汉跟前。
庄稼汉拽着之前林中那小女孩的头发, 一路拽到草棚, 粗暴地丢了进去,屋里有婆娘在骂。
“打死她个懒种!娘稀皮个水缸都挑不满,还敢偷鸡食吃!”
“奴太饿了!奴错了!阿舅饶了奴吧!奴再也不敢了!”
庄稼汉狠踹了小女孩两脚,随便抄起柴棍一阵抽打,小女孩惨叫着,屋里传来男孩咯咯的笑声吵着要出来看,婆娘心呀肝呀外面冷呀一阵哄。
“堵了她的嘴!别让她吵着我儿歇觉!”
庄稼汉随便捡了块拳头大的土坷垃,硬生生塞进小女孩嘴里。
小女孩不敢拽出土坷垃,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眼泪涌着,鼻子不通,嘴又堵了,哭得上不来气。
庄稼汉又踹了两脚打算离开,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小女孩卷起的裙摆,细瘦的小腿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交错着一道道伤痕,红红白白对比醒目。
庄稼汉喷了口热气,突然一把拽过小女孩纤细的脚踝,整个人靠了过来!
呕!
顾朔风扶着土墙一阵干呕,她的腿在抖,浑身都在战栗,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是个梦而已,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小女孩,有什么好怕的?
明明什么都清楚,却阻挡不了那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汹涌的恐惧。
小女孩绝望地望着她,瞳孔深处映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脸,顾朔风慌乱地躲开了视线。
小女孩在鸡棚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眼泪沾湿身下的泥土,顾朔风转头捂着痉挛的胃跑了出去。
毛月亮挂在头顶,乌鸦嘎嘎飞过,猫头鹰霍霍的恐怖叫声仿佛就在耳畔。
顾朔风闷头跑着,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被什么绊倒。
短手短脚爬起来,回头张望,那破败的小院像是长了腿,她跑哪儿它跟哪儿,眼看就要追到近前!
顾朔风惊出了满身冷汗,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小院已到近前,大开的院门像是巨兽的嘴,她本能地转头就跑。
砰!
迎面正撞到一堵人墙。
“嘿嘿嘿,抓到了!看你还往哪儿躲?!”
几个高低胖瘦不一的半大小子堵在她面前,短手短脚的她仰头望着他们,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
领头最胖的小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朝她伸来肥硕的手,她惊叫一声,猛地蹲下抱住了头。
呼呼——
风声呼啸耳畔。
惊恐地等了半天,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再也没了别的动静。
顾朔风小心翼翼抬起头,像是猛地打开了播放键,狞笑声哭喊声骤然袭来,惊得她赶紧堵住了耳朵!
又是那个小女孩,被那几个半大小子按在田边的地沟里,小女孩绝望的眼瞳映着顾朔风捂着耳朵的脸。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瘦弱的身形,一个绝望,一个惊恐。
顾朔风害怕地躲开了视线,转过身朝着一旁飞奔逃开。
“还敢跑!打死你个勾男人的狐媚子!”
“小小年纪就敢勾搭娘家舅,长大了还不得祸害全村!”
“让你勾我家二胖!打死你个杂种!”
四面八方突然涌来无数村妇,一个个挥动着烧火棍朝她打来!
顾朔风吓呆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打她,她只觉得害怕,怕得浑身僵硬,竟连躲都不会了。
她眼睁睁看着村妇们冲到了她近前,一根根烧火棍朝她砸了下来。
顾朔风绝望了。
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嘭!
好痛!
明明烧火棍是朝着头顶来的,可她痛得却是肚子。
顾朔风痛苦地弯下腰,正与地上挨打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小女孩被一堆村妇围打,熟悉的绝望眼瞳映着同样绝望的她。
下一瞬间,距离突然拉近,她和那小女孩重叠在一起,一个翻滚挣扎,一个慢了半拍紧随其后,像是叠了双影。
顾朔风随着小女孩翻滚着,满鼻腔都是尘土混合着血液的腥味。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奴好痛,谁能救救奴?!!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好痛,谁能救救我?!!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放大了双倍的绝望。
砰!
突然一声重响,那领头满脸横肉的舅妈死尸一般栽在地上,其他村妇突然如山石般崩碎,一个个消失在她面前。
陆婷婷举着沾血的青石站在顾朔风面前,舅妈脑后多了个可怕的血窟窿。
“没有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
青石丢在地上,陆婷婷俯身,凉白的指尖伸来,疼惜地抿掉她眼角一滴泪。
啪嗒一声,泪从指尖滑落,坠入尘土,陆婷婷的身影也如星尘消散。
“没有人能救我……只有我自己……”
顾朔风不记得陆婷婷是谁,却记住了这句话。
她喃喃重复着,探手摸了摸眼角,那冰凉的指尖仿佛还在,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抬眸望向那停在不远处的破败院落,大开的院门呜呜灌着风,门口老树盘根错节如恶鬼伸着枯爪,头顶朦胧的毛月亮不知何时猩红似血。
周围黑的可怕,戚戚的哭声若有似无传来,只有院中映着一点幽红的光。
顾朔风撑坐地上,下意识朝后缩了缩,脚尖踢到了青石,青石上未干的血迹猩红地刺进她的眼底。
【没有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
快要消散殆尽的勇气再度涌了上来,顾朔风吃力地抱起那沉甸甸的青石,迈着细瘦的小腿,一步步朝那大门走去。
小院笼罩在猩红的月光下,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她不过是跨进了院门,下一瞬间已到了草棚前。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绝望的眸中浮上一丝希翼。
顾朔风吃力地举起青石,照着眼前哼哧哼哧欺辱小女孩的庄稼汉狠狠砸下!
砰!
血溅红了霜白的小脸,庄稼汉重重倒在一边,小女孩噙着泪朝她伸来满是伤痕脏污的手。
顾朔风再没有迟疑,一把握住了那手!
刹那间,小院消失了,草棚消失了,庄稼汉也消失了,她们仿佛飘在了云端,到处都是洁白无瑕的云絮,小女孩也化作了一缕云烟,顺着交握的手融入她的身体。
好温暖……
像是扑进了刚刚晒过的暖被,满满都是太阳的味道。
滴!
监控仪枯燥的一声响在耳畔。
顾朔风醒了。
虽然只是意识清醒,身体依然无法动弹,也不能睁眼,可她确实已经走出了梦境。
确切的说,那不是梦,而是碎片融合的过程。
那小女孩就是九万年前的她,也是世界迸裂为三千大世界三万小世界前的她。
于其说是想起来了,不如说是碎片把记忆带了回来,之前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是阿奴。
她收回的碎片其实一直没能融合,不是她不想融合,而是原魂本能在排斥。
之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排斥,现在明白了。
碎片里不仅带着糟糕的记忆,还有她最厌恶的精神力糟粕。
一个是徐汀兰的软弱,一个是于星澜的纯真。
区区一个王建飞就能折腾的徐汀兰差点家破人亡,徐汀兰还不敢反抗,这种软蛋精神力要它何用?
纯真乍一听像是夸赞的词,可在她看来,纯真≈蠢,于星澜嫁给垃圾乔也就算了,还到死都不知道害她家破人亡的就是枕边人,你说这种“蠢真”要它干嘛?
顾朔风排斥它们不是因为怕,只是单纯觉得膈应。
这就好比吃下一只死苍蝇死不了人,却能膈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一样,她这么无情又决绝的女人,虽然绝对不可能受这种糟粕影响,可她还是觉得不爽。
她恨不得马上找个牙签把它们全都剔出去!
可惜剔不掉。
算了,使用率低至0的垃圾过个百十年就会自动净化清除,不值得她为一只死苍蝇费心。
只是顾朔风奇怪的是,灵魂碎片的撕裂从来都是随机的,为什么这两片碎片这么有针对性?
它们都是阿奴的记忆,还都带着附属精神力,即便是专门去做也做不到这么精准的剥离,更何况是意外伤害导致的随机撕裂,这其中绝对有她不记得或者压根就没察觉到的原因。
会是什么呢?
说起来,这次能这么顺利融合碎片,多亏了陆婷婷。
顾朔风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独独对陆婷婷于心不忍。
不过她还不能完全确定,还需要找大姐确认一下。
【宿主:陆婷婷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装死的系统秒回。
【系统:恭喜碎片彻底融合~!】
【宿主:问你陆婷婷!别说废话!】
【系统: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宿主:我只想知道,陆婷婷是本来就存在的,还是你们凭空造出来的?】
【系统:这么脆弱的小世界,哪儿能随便造生命体?单塞进你和许轻岚的灵体都快承受不住了。】
【宿主:这么说,陆婷婷是本来就存在的?】
【系统:是,也不是。陆婷婷确实是真实存在,只不过当时就死在了王立他们手里,王立把尸体拉到郊外烧了,骨渣分成好几个地点掩埋,直到最后都是一桩悬案。】
【宿主:所以你救下了陆婷婷?】
【系统:不,我没救,我趁陆婷婷死亡,抓走了她的灵魂,直接把许轻岚的偏执塞了进去,为了避免许轻岚影响世界主线,我让她先走了一遍剧情,也就是你看到的——她杀了所有人,然后被捕枪毙,确认没问题了才让她彻底代替陆婷婷。】
虽然上个世界顾朔风比徐汀兰早死,可时间节点跳跃度不同,想让后来的许轻岚先她一步到达这个世界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系统:这种循环小世界,你知道的,只要主线不变,总会绕回起点。
之后许轻岚作为陆婷婷重新出生,重复着陆婷婷的人生,直到你出现。
许轻岚比陆婷婷优秀多少倍就不用我赘述了,我原本还担心她太优秀王立他们不敢动手,幸好他们色胆包天,一切基本还是按原路走过。
唯一不同的是许轻岚没有像真正的陆婷婷那样被灌醉,而是被临时抽走了魂魄,她当时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自然也不会被憋死,之后的你都知道了。】
系统说的轻轻松松,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就一点儿伤害都没有了,顾朔风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心。
虽说当时灵魂不在体内,可之后的痛苦都是真实的,许轻岚作为陆婷婷经历过的万夫所指都是真实的,并且这些记忆不会因为脱离这个世界消失,会一直留在许轻岚的灵魂深处,究竟会造成怎样长远的影响,谁都说不准。
许轻岚是疯了吗?怎么会答应这种和自残差不多的事?
难道是大姐强迫她?
不,不可能,大姐刚刚说了,陆婷婷体内的是许轻岚的偏执,不是随意一片灵魂碎片,如果大姐强行撕扯是不会撕得这么整齐的。
这和她没办法分离纯真和软弱不一样,主精神力是可以分离的。
每个人的灵魂都会有最多不超过三个的主精神力,其他的都是辅助精神力,譬如顾朔风刚刚吸收的纯真和软弱。
越是不重要的精神力体积越小,越小就越不容易分离出来,小到纳米甚至连看都看不到。
可主精神力就不同了,它们通常都非常大,最低限度也要占据灵魂的20%才能称之为主精神力,这就方便了分离。
偏执是许轻岚的主精神力之一,她肯把它们聚拢在一起分离出来,说明她是心甘情愿做陆婷婷的。
可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碎片能不能顺利融合关她P事?她舒舒服服做她的于星澜不好吗?
尤其……撕裂灵魂的痛苦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许轻岚这么下血本?
【系统:这都想不明白吗?当然是因为爱你了~~】
【宿主:别逗我笑,她那种自私自利的女人,说是为了交换更多利益我还比较相信。】
【系统:还说不在乎她,这不是对她挺了解的吗?你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为了利益。】
【宿主:不是已经许给她商业帝国和冻龄了吗?她还想要什么?】
【系统:你承认你爱她我就告诉你~~】
【宿主:……】
【宿主: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关了识海,顾朔风莫名浮现了梦里陆婷婷帮她擦泪的画面。
显然大姐早知道她的碎片包含了什么,不然也不会提前安排了和阿奴经历相似的陆婷婷作为融合媒介,还让陆婷婷引她进入那个连接灵魂碎片的电梯。
有一说一,如果不是陆婷婷,她根本就不会跨进电梯。
所以她为什么独独对陆婷婷心软?
不是因为她是许轻岚,而是因为她在陆婷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又不完全是自己,如果陆婷婷和阿奴一样软弱,她绝对不会管她。
顾朔风讨厌弱者,包括曾经是弱者的自己。
【没有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
说的没错,能打败软弱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任何想欺负她的人还没动手就会被碾成灰烬,区区一点儿古早记忆和精神力糟粕,根本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真的……不会吗?
顾朔风又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只不过梦里她再没怕过,就是累,想骂娘。
这也不能怪她素质低,任谁搬石头连砸几晚上不歇气儿都会忍不住口吐芬芳。
有完没完?!老娘都说老娘不怕了!!!
连砸几晚上,顾朔风别的没学会,怎样一石头砸出脑浆已经可以开班授课了。
不要998!也不要98!只要9块8直播课程你带回家~!
微笑,mmp。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朔风盘算了下外界进展,看看自己用不用来个医学奇迹回光返照一下,好找来张远飞或是陆婷婷帮她赶紧早死早超生。
算了算,嗯,不用,应该很快就能去下个世界了。
顾朔风这边忙着睡觉砸脑浆,乔中林那边焦头烂额都快吐血了。
——到底谁害老子?!!
乒铃乓啷。
办公桌上所有东西都被扫到地上,乔中林按着桌沿气得呼哧呼哧浑身发抖。
他这边才刚把乔家所有的钱调过来投到于强公司,就有人举报了有害物质超标。
他明明记得他已经毁掉了所有的证据,现在这些证据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次比上次他找人假扮记者吓唬于强更严重,建材超标牵涉的受害者,除了那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还有十二个人,而且每天还有人看了新闻加入受害者行列。
尤其这其中还有一个因为基础病眼看就剩一口气的老头,他要是死了,哪怕不是因为超标死的,也绝对会扣在公司头上!
眼下,专案组已经立案调查,公司也被查封,怎么看都是无力回天,乔中林的心都在滴血!
那么多钱啊!全都打了水漂!还拖累的乔家也负了债!!
他绝对要揪出那个害他的人,把他碎!尸!万!段!!!
乔中林不是没怀疑过言随心,言随心虽然出了车祸,可这事显然不是一撮而就的,也有可能是言随心车祸前就安排好的。
可他又一想,言随心还签着对赌协议,原本可以一分不出得50%的股份,她何必跟钱过不去?
可不是言随心又能是谁?!
乔中林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幸好他只是公司代理,虽然赔了钱,可好歹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看着这越来越壮大的受害者群体,于强作为唯一法人,只怕牢底都要坐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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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