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风没有回头, 依然倔强地挺直脊背开着车, 后视镜里清晰地映着她泛红的眼眶。
“真觉得对不起就别说气人的话, 乖乖跟我结婚。”
——怎么三句不离结婚?
于星澜无奈道:“我说的对不起是指……毕竟我们有约在先,我没事先跟你打招呼就订婚,是我不对, 还有刚才, 你毕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不管怎样我也不该动手打你。”
“不管是因为什么道歉,总之既然觉得亏欠我,那就乖乖跟我结婚,别说那么多没用的。”
于星澜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手里的牛皮文件袋沉甸甸, 随手放在了一旁。
“道歉是道歉,结婚是结婚,这是两码事, 道歉又不是情侣夫妻的专用词。”
顾朔风瞟了一眼后视镜,视线少了几分死寂, 多了许多生动的不满。
“都说了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答应你的要回监护权,现在我做到了,你就说你要不要兑现承诺?!”
于星澜不自然地转开视线,轻咳一声。
“那个……约定里不是还有我妈的公司吗?你还没要回来。”
“所以我们就先领塞班岛的结婚证,等公司要回来,再领英国的, 法国的,荷兰的,丹麦的……总之能领的国家都领个遍。”
于星澜转过去的视线又转了回来,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领那么多?”
顾朔风微扬下巴,答得理所当然:“将来万一哪天咱们吵架闹离婚,这么多结婚证一个一个离至少要离半年,足够咱们冷静下来重修旧好。”
这些结婚证在华夏通通都是不合法的,离不离婚有什么差别?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于星澜懂,于星澜相信顾朔风也懂,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话,却触动了于星澜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她想到了曾经对妹妹的承诺。
【不管发生任何事,姐姐都会保护你。】
明明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保护妹妹?
做这种承诺其实就是在欺骗自己。
越是抓不住的东西,就越是忍不住想借助其他来增加安全感,好像上面附加的外物多了,自己就更能抓牢一样。
她靠承诺来维系自信想要 牢牢抓住妹妹。
言随心靠没用的结婚证来维系自信想要抓住她。
明明都是自欺欺人,却谁都不愿自己戳破。
顾朔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兑现承诺?”
于星澜心情复杂,按原本想好的回道:“我从来没答应过你结婚,我只是说你办到了我就办签证,不信你仔细回想一下,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前顾朔风说她从没说过自己比于星澜年纪小,如今于星澜堵回同样的应对。
顾朔风一言不发,下颌线咬得紧绷绷的,突然猛打方向盘,一点都没顾及后面的车辆,粗暴地切转到非机动车道,气得后面的司机摇开车窗一阵怒骂。
顾朔风像是完全没听见那污言秽语,随便把车停着路边,转身从驾驶座跳到了后车厢。
于星澜没想到她会这样,什么都没顾得想,本能地先拽过一旁的文件袋挡在白花花的腿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向下拽紧了衬衣角。
顾朔风看了眼那文件袋,又看了眼拽得绷直的衬衣,眸底翻起一丝暗涌,可很快就压抑住了。
她毫不客气地跪上座椅,坐在那文件袋上,面对面搂住于星澜的脖子,也不管于星澜身子僵成了石头,只管埋头枕在于星澜的颈窝。
“我委屈。”
简单三个字,酸楚又绵软,像是从饿了整天的猫儿在哼唧,听得于星澜心头颤了又颤。
“你……委屈什么?”
“我委屈什么?你居然还问我委屈什么?”
不搭腔还好,这一搭腔,顾朔风拱了拱缠着刺白绷带的脑袋,更委屈了。
“你不觉得你太不公平了吗?你爸让你嫁给王德一那色老头,你答应了,让你嫁给乔中林那个表里不一的东西,你也答应了,你能听渣爹的话,能嫁那么烂的烂人,怎么到我这儿就什么都不答应?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他们吗?”
这么一听,于星澜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不行,不能被她带偏了。
于星澜解释道:“我听我爸的是为了我妹的监护权,再说我也不是真的嫁人,只是订婚而已,订婚了还能再退,法律上其实是没有效力的。”
顾朔风抬眸睨了她一眼,红唇嘟着,纤长的睫毛唰着 幽怨,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是于星澜最扛不住的妹妹脸。
“那现在监护权我帮你要过来了,你是不是该听我的了?订婚没有法律效力,同性领证也没有法律效力,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跟我领了?”
“这根本就……”
“姐姐……我头疼……”
于星澜滚到嘴边拒绝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她抬手轻摸了摸顾朔风的头,淡淡的药香浮在鼻腔,揉进心头隐约的苦涩。
“都这样了还乱跑什么?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别上班了,好好休息几天。”
“嗯,明天不上班,明天去领证。”
“……”
于星澜微叹了口气:“那证没有法律效力。”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非要执着这个?”
顾朔风抬眸,严肃地望着她。
“这得分人,对不尊重婚姻的人来说,结婚等于没结婚,该外遇照样外遇;可对尊重婚姻的人来说,哪怕只是同居都会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你说过婚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哪怕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同性婚姻你也不想玷污,所以也许这结婚证对别人没有多大用处,可对你,我相信有绝对的约束力。
既然有约束力,那我为什么不领?”
如果可以,于星澜真想时光倒流让过去的自己闭嘴,被自己曾经拿来堵人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这种感觉真的不太美妙。
于星澜还没想好怎么答,顾朔风捧起她的脸,跪坐在她腿上,歪头笑眯眯望着她,勾起的唇角一改刚才的楚楚可怜,更不是在会场的慵懒与霸道,而是于星澜从未见过的邪恶与狡黠。
“或者……你想收回当初说过的话?收回也是可以的,不过,收回就表示那证对你没有意义,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不去领一下呢?就当是哄我好了,让我有更大的冲劲儿帮你夺回你妈的公司。”
总之,怎么说都是要领证,于星澜算是听明白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于星澜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不管言随心到底是玩弄她还是喜欢她,横竖都是甩不掉的,倒不如顺了她,至少目前看来利大于弊。
如果言随心只是玩弄她,那她不玩腻肯定不会轻易放手,最好的法子就是顺着她,等她玩腻了她才 能一劳永逸地脱身。
只要妹妹没事,外公外婆没事,妈妈的公司没事,她自己的心没事,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反过来,万一言随心是真心的,那……
噗通!
只不过稍微那么一想,于星澜的心跳就有些压抑不住。
她勉强控制住心跳,强忍着不让热气涌上脸颊,不想被顾朔风发现丝毫端倪。
——别想那么好,你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又有精神病史,哪有那么多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
这么想着,狂跳的心又慢慢平复下来。
眼前突然一暗,顾朔风等不到回答,干脆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过来,不是之前带着怒气略显粗暴的吻,而是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那种温柔到极致的吻。
发梢扫在于星澜的额角痒痒的,捧在脸上的手掌凉凉的,于星澜没有阖眼,就那么双臂垂在身侧,看着顾朔风歪头吻着自己。
顾朔风的眸子阖着,睫毛很长,橘黄的路灯斜进车厢,落不到她身上,只有交错而过的车灯不时恍过她蝶翼般轻颤的睫尖。
顾朔风吻得很专注。
于星澜却有些不能专注。
她突然很想摸一摸顾朔风那漂亮的睫毛,想感受她滑过指腹的柔滑与绒软。
她真的那么做了,手指触上的瞬间,顾朔风张开了眼,眸中光华流转,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于星澜心头一跳,像是偷糖的孩子被抓了个现行,手僵在半空,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眸中的笑意渐渐涌现,温柔的吻瞬间便的热烈,顾朔风又狠狠亲了她一下,这才撤开身形,转手勾住了她的脖子。
“这算是同意了吗?”
于星澜很想反驳一句:只是碰了一下睫毛怎么就是同意了?
可看着她眼下隐约的青影,尤其是头上刺白的绷带,终究没忍心再逗她。
于星澜点了点头。
“拉钩!”顾朔风抬起小指伸到她面前。
于星澜哭笑不得,“你三岁啊?”
“三岁可不一定会拉钩,起码四五岁。”
于星澜无奈,只得小指勾小指陪她拉了一下,还拇指按拇指盖了个章。
看着两人的拇指准准地按在一起,顾朔风突然手脚并用整个盘在了于星澜身上,脑袋拱啊拱枕在 她的颈窝。
顾朔风先是哈哈大笑,傻了似的:“啊啊啊啊~!我有老婆了~~”
也不管外面路人惊了一跳,找神经病似的朝她们的车张望。
笑着笑着,顾朔风的声音又哽咽了:“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咱们要一起领完全世界的结婚证。”
于星澜摸了摸她的头,尝试着回抱住她,那满怀的温暖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这是妹妹给不了的,外公外婆也给不了的温暖。
顾朔风抱了很久,也哼唧了很久,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直到于星澜实在忍不住催促,她才依依不舍回了驾驶座。
重新系好安全带,拧钥匙开车,顾朔风瞟了一眼后视镜,提醒她。
“星星,安全带。”
于星澜宠溺地摇了摇头,想槽她刚才一路也没见她提醒自己,这会儿怎么想起提醒,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早了,赶紧回家要紧。
一边系安全带,于星澜随口问了句:“之前在会场不是还喊我姐姐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星星了?”
——一会儿星星一会儿姐姐一会儿老婆的,人霸道总裁撒娇小可怜的变来变去也就算了,怎么连个称呼都没个固定的?
——当然,她完全没有让她喊自己老婆的意思。
于星澜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顾朔风打方向盘的手顿了下,瞟了一眼后视镜,不露声色地勾起一抹冷冶的笑。
“长姐如母,喊了你姐姐就得让着我宠着我,可星星却是平等的,我们要互相谦让,而老婆……是用来疼的,你是想让我喊你姐姐?还是星星?还是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