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再没有多说, 一路开回了家。
还没进院门, 远远就见客厅的灯亮着, 外婆和秋婶儿都还在等着他们。
外公边换拖鞋边道:“等我们干嘛?都这么晚了,还不早点休息。”
秋婶儿走到玄关门口,揣着手道:“刚才乔大少来了, 太太睡不着, 等着你们回来商量呢。”
于星澜怔了下, 跟着外公一起换好鞋,走到沙发边坐下。
外婆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直到他们都坐定了才睁开眼。
“难呀,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这没头没脑的话,外公哪儿听得懂?
“你这老太婆, 有什么就直接说。”
外婆看了眼于星澜,叹了口气,这才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中林说, 今天下午于强把他找到家里,问他到底要不要娶澜澜, 如果要,就得帮着他打发一个黑记者,中林就趁机问他要凡凡的监护权,于强答应了,但前提条件是必须转到中林名下,不能交给咱们,而且中林必须和澜澜结婚。”
“刚卖过澜澜, 又想卖凡凡?!”外公吹胡子瞪眼道:“他倒是想得美!还有咱们这第二监护人在,凭什么他想把监护权转给谁就转给谁?!”
外婆嗔了他一眼,“你以为于强想不到吗?咱俩都有基础病,这在医院都是挂了号的,以咱们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抚养凡凡,而中林一旦跟澜澜在一起,就算是凡凡的姐夫,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监护人。”
外公从上衣口袋摸出鼻烟壶狠嗅了下,清凉的薄荷味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于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怕监护权一旦让出去,中林和咱们一伙儿跟他分遗产吗?中林可是咱们澜澜的未婚夫。”
外婆叹道:“中林说于强让他签一份协议,凡凡未满十八岁前,遗产由于强全权代管,中林不能不经于强同意把凡凡的监护权转手他人,否则于强有权收回监护权。”
外公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办赔本的买卖,监护权是让出来了,遗产他还攥着呢,他让中林帮他处理的记者应该很难办吧?”
“中林没详细说,只说那记者很难缠,搞不定的话整个于家都会 面临很大的动荡,还会波及到乔家。”
乔于两家本身就是合作关系,虽不至于到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的地步,可于家受创乔家也绝对占不到便宜。
外公原本还想干脆让乔中林倒戈,直接让那记者整一下于强,听了这话也就歇了心思。
乔中林这孩子不错,对澜澜也够真心实意了,实在不能再波及人家公司。
不怪外公这么想,于星澜并没有把自己对乔中林的揣测告诉二老,一来是没有证据,二来二老对乔中林的印象真的非常好。
这种状况下,如果二老相信了她的说词,势必会很难受,毕竟他们一直把乔中林当成家人看待。
如果二老不信,她说了也只会给二老添堵,何必还要说?
外婆又道:“那个记者不知道靠了什么强大的后台,很不好对付,中林已经打算走其他路子,收买其他相关人员,具体操作很危险,漏掉一个人就可能功亏一篑,就算成功也需要花很大一笔钱,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记者手里的证据变成废纸。
中林过来就是想问问咱们的意见,尤其是澜澜的意见,要不要趁机要回凡凡的监护权?
如果要的话,就得委屈澜澜先跟他订婚,甚至可能还要假结婚。
否则的话,于强是不可能把监护权给他的。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也可以,反正这个忙他肯定是要帮于强的,只不过如果不要监护权,他不会再出钱出力,只会给于强出主意。”
秋婶儿在一旁忍不插擦嘴道:“叫我说就不该给那没良心的出主意!于家破产了才好呢!”
外公放下鼻烟壶,转头看了眼秋婶儿,道:“于家要真破产了,于强就更不会放走凡凡了,他肯定会不择手段的揪着咱们的公司不撒手。”
在外公外婆眼里,那遗产本来就是他们孙家的,是他们和自己女儿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公司,于强个白眼狼分走20%已经够让他们难受了,他们绝不容许他再糟蹋了整个公司!
外公外婆甚至遗嘱都已经立好了,关于女儿的遗产他们应该继承的那部分,外公的给了于星澜,外婆的给了于星凡。
外婆按着太阳穴揉了又揉,愁得头疼。
“所以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咱们要是趁机要回凡凡的监护权,中林出钱又出力,咱们怎么好意思受人家这么大的情?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咱们家的钱根本不够,除非把房子卖了,可这哪是想卖就能卖的?这么大一笔钱,一时上哪找买主?
如果澜澜跟中林真成一家人,那自己人用自己人,总还良心过得去点,就是不知道澜澜愿不愿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于星澜身上。
于星澜沉默的坐在沙发最靠边的位置,双膝并拢,手搁在膝头,不绾不束的长发散在两侧,垂眸敛目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纤长的睫毛偶尔眨动一下,两团淡淡的暗影浮在脸上。
外公外婆对视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都是过来人,谁还能不明白?
于星澜虽然嘴上没有明说,可看她谈起乔中林时无波无澜的样子,再看她每次收到言随心信息眸中情不自禁漾起的涟漪,一切已不言而明。
二老虽然对乔中林非常满意,也热切的希望于星澜能嫁给他,可他们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素质的人,不可能逼迫自己疼爱的外孙女。
外公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凡凡是外孙女,你也是外孙女,我们都心疼,绝对不可能为了凡凡的监护权牺牲你的婚姻幸福。”
外婆点头应和了两句,头更疼了,两只手都摁到了太阳穴,一左一右揉着。
“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先前也想过先订了婚,不结婚,把凡凡的监护权要过来再说,可就于强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劲儿,但凡澜澜不结婚,他肯定就不能给。
后来我也想,要不就假结婚,只要监护权到了手,其他都好说。
可又想想,人家中林好好的青年才俊,对咱们又这么好,咱们怎么能这么自私,平白让人家添了婚史,还耽误人家正儿八经的结婚生子?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可又挡不住担心。
凡凡虽然说现在在咱们身边,可到底监护权不在咱们这儿,于强什么时候想带走什么时候就能带走,就怕赵爱娟她们再使什么坏主意,把凡凡也逼进疗养院可怎么办?”
外公揽着外婆的肩拍了拍,安抚道:“放心吧,不会的,我这不一直在想办法吗?只 要能找到更权威的专家,证明澜澜没有精神病,就能证明于强监护不力,不适合再当监护人,咱们也能顺势把凡凡的监护权要过来。”
外婆眼圈都红了,撑着额头道:“说的容易,当初澜澜在疗养院,咱们不也想尽了办法?精神病这个事最不好裁决,看不见摸不着的,咱们又退了休,要人没人,要钱也比不过于家,中林虽说肯帮忙,可他之前不也想尽了办法都没能从疗养院救出澜澜?”
看着二老愁的唉声叹气,外婆甚至都掉了眼泪,一直沉默不语的于星澜终于开了口。
“你们别为难了,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二老齐齐望向她。
“只和乔中林订婚,不结婚,等监护权拿来再说。”
“于强不会同意。”
“他会同意的。”
外公外婆还想细问,于星澜却不想再谈了,拽起他们,让他们别操心了,身体要紧,赶紧上楼睡觉,自己也回了房间。
于星澜没有开灯,窗帘只拉了一半,淡淡的月辉洒了满屋,小星凡在宽大的床上甜美的酣睡。
于星澜走到床边小心坐下,借着月辉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妹妹。
妹妹的小脸圆嘟嘟的,带着明显的婴儿肥,只看脸根本想象不到那睡衣下是怎样瘦巴巴的样子。
即便不缺吃少穿,可每天生活在战战兢兢中的孩子,怎么可能胖得起来?
于星澜想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小猪一样,想看她这软萌萌的小脸挂满笑容,想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想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与其说是她想保护小星凡,不如说是她依赖着小星凡。
是小星凡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份责任,不能浑浑噩噩荒废日子,也不能放纵情绪做一些无可挽回的事。
比如……杀了那对碍眼的母女。
她怎么又有了这种可怕的念头?
她疯了吗?
也许早在6年前赵爱娟嚣张的挺着肚子嫁进于家,她就已经疯了,是小星凡一声声的“姐姐”,压制住了她所有可怕的念头。
或许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保护小星凡这一件事。
可眼下形势很不乐观。
乔中林图谋不轨,言随心心思不明,于强这个亲爹又对她虎视眈眈,还有赵爱娟母女时 刻想踩她一脚。
她不敢轻信任何人,包括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的确不会有害她的心,却未必不会好心办坏事,一切还得她自己判断,自己拿主意。
比如那个王德一,虽然外公分析的很对,可如果说王德一完全没有猫腻,于星澜是不信的。
虽然于星澜不怎么了解这个王德一,甚至可以说对他一无所知,可王德一能当上总经理,还那么受言行武器重,至少不会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身为高位者,临危不乱是基本素质,尤其是像微言大义那样的大公司,王德一作为总经理,只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而已,医生都还没说他没救了,他为什么轻率的判断自己要死了?还沉不住气给她打那种电话?
即便他真的以为自己不行了,一时情绪没控制住给她打了电话,也不该在苏醒之后立刻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慌张。
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不会轻易喜形于色的,就算做不到完美,起码基本的表情管理还是可以做到位的。
然而王德一的慌张可不只是在刚苏醒那瞬间,之后他也屡屡表现出了言辞结巴眼神躲闪等明显的情绪。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商场老油条,就算是个普通人,只要稍微有一点自控能力,都不会像他这样情绪过分外露。
这已经完全不像是自然流露,倒更像是演出来的。
种种迹象表明,王德一就是以退为进,表面是在极力否认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实际却是想让她相信。
如果于星澜只思考到这里,那么言随心就是无辜的,王德一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也或者说跟某人交换了利益,总之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故意陷害的言随心。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在言随心面前,还是在乔中林家里,于星澜从没停止过思考,也没停止过观察,想明白了很多事,也越发的观察入微。
于星澜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如果王德一真的是在栽赃言随心,那他根本不需要苏醒,只那么安静的躺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一个昏迷不醒重伤的人,手术前最后一个电话,不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差不多了,她就算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也肯定会忍不住怀疑。
可王德一苏醒了,还 表现出了不该有的情绪,反而打消了她对言随心的怀疑。
如果他真是要陷害言随心,为什么要这么画蛇添足?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好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德一真的很怕言随心报复,他在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不管是于星凡被踹翻,还是她的裙子被踩掉,全都是言随心设计的。
然而这个解释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王德一当了这么久的总经理,都是当假的吗?表情管理这么差劲,他是怎么领导公司的?又是怎么跟合作方谈判的?
于星澜越想越矛盾,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王德一到底是真栽赃还是假陷害?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谁才是幕后主谋?言随心到底有没有设计她?
全成了未知数。
于星澜看似文文静静不爱说话,却爱一个人钻牛角尖,原本想不通这些她是睡不着的。
可刚才在楼下,听外公外婆说了那么大会儿,她突然就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那个疑点,而是想通了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纠结这件事。
不管言随心设没设计她,都不重要。
她本来就不……不喜欢言随心,也没打算和她长久,不过是一时甩不开而已,早晚都会离开的。
就像外公说的,守住自己的心就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她会保护好澜澜,保护好外公外婆,保护好自己的心。
其他的,名誉也好,身体也好,甚至是母亲的遗产……她都可以无所谓。
所以,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决定一件事到底要不要做,只需要考虑两点。
一,这件事做了,到底有没有可能达到目的?
有。
二,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最糟糕的后果,自己能不能承受?
最糟糕不过是监护权没要回来,又把自己的名誉赔进去。
她可以承受。
至于言随心……既然乔中林想利用她,自然会想办法应付,她根本不需要操心。
于星澜帮小星凡掖了掖被角,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阳台门前,一点一点细细声拉开门,再小心翼翼合上,这才走到扶栏边,给乔中林拨过去了电话。
“哥,是我,澜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