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喵喵

滴答。

水珠落地的声音。

闻星泽睁开眼, 观众欢呼的浪潮声和主持人的声音已经从耳边褪去,他来到了无冕赛的赛场中,这里与真实世界无异, 是感知不到任何外界信息的。

但闭着眼睛也知道, 一定有两位数以上的摄像头正对准着他。

“……这是哪里?”闻星泽竟然有点困, 他努力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 “怎么这么眼熟。”

这是个潮湿阴暗的洞穴, 唯有角落罅隙中簇生的植物发出微弱荧光,不远处隐约有声响, 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沉重的鼻息。

洞穴,荧光植物。

偏僻荒星。

怪物的鼻息……

闻星泽一开始确实还没想起来, 直到他俯身,在自己短靴后面摸到了一把匕首——这个时代,除了古董之外, 匕首这种冷兵器已经基本被淘汰了, 除非是能源极度匮乏的宇宙边境。

选手的装备和武器是和场景一起初始化的, 这样就可以避免选手们在千年古城里架粒子炮对轰、在极地冰川开拖拉机之类的沙雕情况出现。

闻星泽:“!”

这是他曾经在《荒芜:王之觉醒》里,和邻国君主一起完成的那次特殊任务,就是在边境清剿一种名叫‘雪眼鳄’的怪物。

这是种智商和武力值都极高, 生活在地底洞穴里怪物, 因为任务持续时间很长、而且过程非常惊险,闻星泽至今都记得。

无冕赛竟然恰巧选择了这里建模?太巧了!

但闻星泽并不太想在此时追忆过去。

他需要快点结束这个比赛——家长们恐怕很担心他,说不定还在想东想西的——然后拿奖品,再和自己此时的‘敌人’好好说上两句话。

迟晏肯定也不想打。

不远处传来了响动, 在这种构造幽深曲折的洞穴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估计对方是被传送到了那里。

崎岖昏暗的洞穴有无数天然掩体,又因为光线的匮乏, 不借助镁条根本看不清两米开外的东西。

这是个非常需要利用脑子和地形作战的地方。需要互相算计。闻星泽现在就处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

但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是不需要互相算计的,这时闻星泽是这样想的。

“嗨,”闻星泽迈了半步出去,自信地上前打招呼,“老——”

对面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了他。

轰!

一枚灼烫的子弹擦着闻星泽耳畔飞过。

很显然这枚子弹是计算好的,就是打招呼性质的,不然闻星泽这会儿已经双手离开键盘了。但这也不像是什么友好的招呼。

闻星泽:“?”

闻星泽缓缓后退半步,抱头蹲下。

……委屈巴巴的。

“……”

场外,观战区爆发出了一阵阵怜爱又激动的尖叫。

和观众们相反,闻星泽心里千头万绪,像是一团乱糟糟的电缆线,而且每一根缆线的端头都要燃烧起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会这样??!

闻星泽大脑里瞬间闪过了很多想法。

首先,确实这里是无冕赛,是正规的比赛,他一开始就不该想着友好协商解决……但真打的话那不就是家暴了?!……说不定迟晏也想和他竞争海绵宝宝限量同款……不,应该不至于……或者迟晏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和他很熟?毕竟他们是两国之君,立场本来就是对立的。

想到最后这种可能,闻星泽顿时有些难过,但他很快否认了这种想法。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时间容不得闻星泽多想,对面似乎有些疑惑于这边的毫无动静,片刻后,闻星泽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不应战吗,”触耳生寒的语调,没有起伏,“畏惧?”

闻星泽一动不动:“……”

那人沉默了两秒,忽然嗤笑出声,因为隔得远,闻星泽之听到了后半句:

“……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闻星泽:“……”

闻星泽忽然心生警惕。

什么‘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难道是指无冕赛的奖品?海绵宝宝?

“战利品?”闻星泽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了这句话,隔着崎岖的距离,粘稠空气将所有声音都传导的古怪。

对面忽然停顿了一下。

闻星泽感觉到愈加明显的审视,但被隔绝在天然屏障之后。

“我不认为他是战利品,这是亵渎,”说一不二的独裁者漠然道,老式转轮□□在指间打了个转儿,“我不会输。”

子弹上膛。

情势一触即发。

“……”即使是为了海绵宝宝也不应该……闻星泽心里默念,任何分歧都是可以解决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家暴是绝对错误的,他绝对不会和迟晏打架——

——轰!

在东躲西藏、努力后退避战,艰难地忍耐了大约半分钟后,闻星泽抬手瞄准。金红色的火光轰然爆炸开,连迟晏都不得不寻找掩体。此外,爆炸在堆了废弃油罐的洞穴中引起连环反应,一下子将优劣势扭转,堪称怼脸输出的教学模板。

两人大打出手!

@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场会被载入史册的无冕赛。

“啊啊啊!!!崽……陛下加油!!!”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现在双方的赔率比是——”

“我靠,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为邻国国王加油,但他真的太帅了!!!”

而此时此刻,场外观众最大的感受就是……过瘾。

闻星泽在无冕赛中,不仅可以使用已经解锁的滤镜,而且武力值和他曾经玩《荒芜》时的武力值竟然是一样的——作为玩家,作为缪斯君主,闻星泽各方面属性早就点满了。

迟晏的武力值本身就是个bug,闻星泽曾经和他一起做任务时两个人能旗鼓相当,因为闻星泽就是另一个bug。

狭窄昏暗的洞穴充斥了硝烟。

但闻星泽一直在努力拉远距离,因为比起近战,他更擅长远程攻击——但他的对手显然不是这样。迟晏是个全能型,但从一开始,闻星泽就有种感觉,对方一直在拉近与他的距离。

而且,对方的攻击……但并没有一击致命的,像是在与他周旋,试探。

他们在享受这场战争。

闻星泽的大脑被战意所支配了,他此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想和迟晏毫无保留、酣畅淋漓地切磋一场了,也许早在曾经玩游戏一起组队时就这样想。迟晏对于闻星泽来说一直是很特殊的人,最初的崇拜,后来的依赖、喜欢,还有——目标。

他其实一直很想挑战迟晏,战胜迟晏,无论是演戏,还是其他方面。

闻星泽一直在后退,很快到了悬崖边沿。

这个洞穴尽头是峭壁,峭壁之下则是安静伫立了上亿年的寒潭。闻星泽不能再后退,再后退就要坠落了。

巨大的地下水潭,朦胧天光从顶端倾下,水潭是一种瑰丽的深绿色。

“!”

过分嘈杂的响动惊醒了蛰伏于洞穴中的凶兽,雪眼鳄怒吼一声,动作是与身躯毫不相符的敏捷,利齿距离闻星泽脖颈仅有一尺之隔。

那一瞬间,危机来临的预感让闻星泽每一个毛孔都为之战栗,血液却也为之燃烧!

下意识的,闻星泽侧眼,看见了右后方那一点漂浮的荧光。

——洞穴里的萤火虫,会被血液的味道吸引,而两人此时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迟晏在那里。

凶兽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而闻星泽在半空中来不及调整姿势,他闭眼握紧了匕首。雪眼鳄在这个洞穴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里,任何人以一己之力是无法战胜一只成年雪眼鳄的。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刹那,闻星泽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伏低仰身,紧贴着凶兽腹部抬腕狠剖下。

而与此同时,闻星泽耳畔传来金属机械元件微碰的声响,像是无数次生死相托培养的默契,那人毫不犹豫开枪,铀弹火光轰然冲天,被封住所有动作的凶兽哀嚎着坠落!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合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场外观众只剩下尖叫。

闻星泽几乎脱力,汗珠贴着额角滚落,喘息有些急促。他想要转身去看迟晏,但不知为何,一直有些奇怪的顾虑攥住了她的心脏。

紧接着,闻星泽听见了脚步声。

军靴踩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隐约作响。

闻星泽的子弹早就打完了,只剩下一把匕首掉在悬崖边。闻星泽不得不去捡,不然等会还要接着打架的话,他只能喷火了。

闻星泽俯身去摸匕首,血珠从颊边淌过,顺着白皙的耳根、淡蓝的血管隐没进领口。

身后那人眉心瞬间蹙起。

“你……”

那声音很低,冷冽中还带着一些哑。

“先别开枪,别开枪,这样是胜之不武,”迫于形势,闻星泽再次委委屈屈地抱头蹲下,“等我捡一下武器,马上就——”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话音未落,闻星泽脚下那块岩石突然松动。

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与寒潭,闻星泽来不及反应,连人带匕首一起迅速下坠!

闻星泽:“……”

观众:“……”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紧紧拎住闻星泽的领子。

身着军服的君主冷着脸,在半空中一手将闻星泽扣进怀里,另一手握住匕首。锋利的匕首深深嵌进悬崖岩体中,划出一道狰狞的裂痕,下落的速度终于逐渐减缓,最后,他们终于悬停。

观众们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闻星泽:“……呃……”

他和迟晏对视。

还打吗?

现在这情况好像也不能打了,如果不动用其他力量,两个人的弹药也差不多告罄了,而且这下面就是寒潭。赛场是完全真实建模的,这么高空掉下去,应该再睁眼时就是复活点了。

闻星泽看着迟晏,一时间忽然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一样,一时间又像是时间忽然与数年前游戏里的场景重叠:

荒星,任务,凶兽,大片冒着火星的焦土……倒提长剑,散漫擦拭剑上血迹的男人。

也许因为在那个世界,或者无论哪个世界,展现在他面前的迟晏永远是沉默、板正、温存的,他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就像一个最完美的纸折成的人。

在闻星泽面前,一点血腥味都不会露出来。

但闻星泽其实是很想见见的,真正的迟晏。他这样喜欢的这个人,在无暇又冰凉的面具下面,是怎么样的血肉,又藏着怎样的缺陷、柔软、疯狂。

闻星泽和迟晏对视,实话实说:“我好像刚认识你,又好像不认识你了。”

一秒。

两秒。

……三秒后,君主单边眉梢忽然微抬了抬。

是一个有些纵容,又有些懒散的表情。闻星泽是熟悉他的,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肃板正的迟先生,刚睡醒、或者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时,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紧接着。

在几百亿观众的注视下,闻星泽眼睁睁看着迟晏,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闻星泽:“?”

观众:“???”

他们向万丈深渊迅速坠落。

……闻星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乌托邦的君主一直被定义为独裁者。

“不认识吗?”他叫了闻星泽的名字,低声说,“闻星泽,我是你的未婚夫。”

但你还没跟我求过婚!闻星泽很想反驳这个结论,但是他没能得到恰当的机会。

因为,就在这像永无尽头的深渊,就在闻星泽彻底被氧气和不断略过身侧的风裹挟着、无所攀附的此时此刻——

这位不讲道理的独裁者垂下眼,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