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很小的陀螺, 乃佛门之物。在魔界诸位手里,顶多就是个把玩的东西,可若是在佛门弟子手里, 自然威力无穷。
“这是……这是他的东西, 本座记得的。一直记得。”逍遥真人喃喃自语, 神色恍惚起来, “他说, 他喜欢我,想要还俗娶我。我送他到了长青寺外十里,他怕佛祖怪罪, 三跪九叩地回了寺庙。我在山下等啊等,等啊等, 等了很久很久, 我每晚抚摸着他送我的喜袍,还有凤凰霞披, 望着窗外, 从清晨到黑夜, 他总不来。后来我才听人说, 他要接任掌门了, 我去时,仪式已经开始了。我质问他为何欺骗我,可他却说, 他根本就不认得我……”
竹子精嘲弄地笑道:“那肯定不认得啊, 神仙水就是神仙水,一滴就见效,里面可是泡了无数蛇蝎蜈蚣而成,可不是什么凡物!”
“是啊, 当初我就应该想到的。”
可惜逍遥真人当初年幼,惨遭“负心汉”抛弃,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折辱,又因此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精神极度崩溃之下,无论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可能都不会太让人意外。
显而易见的是,逍遥真人因此发疯发狂,不仅杀了元真,还屠戮了整个长青寺。
据林知意所说,元真是最后一个断气的。也就是说,在元真死前,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门究竟是怎么被人血洗的。
而逍遥真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可无论如何,逍遥真人残杀人神之子,纵容常家为非作歹的事情千真万确。
都可怜,也都该死。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倘若你真的爱他,又怎会不懂他。”阮星阑语气很冷漠,缓缓道,“倘若你当年对他稍微有些信任,也许就不会酿成此等惨祸。”
逍遥真人勃然大怒道:“你懂什么?你这个魔头!那等药水断情绝爱,元真既已喝下,此后便再不会有半分情爱!那我与他之间,本就不可能了!”
竹子精道:“那神仙水虽会让人断情绝爱,但也不是不能破,倘若真心与他相爱,只要逼他吐出来便可。”
此话一出,逍遥真人神色骤变,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几乎要跌坐在地了。
“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我杀了元真,是我杀了他,还灭了他的师门,是我……”
在场众人听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真是逍遥真人行下的恶!你们都听见了吧?她自己承认了!”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终于水落石出了!”
“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居然能下如此毒手!与邪魔歪道有什么分别?”
小凤凰听不得他们一时风一时雨的哔哔赖赖,满脸的冷漠。
林知意本来就怨恨合欢宗曾经纵容常家圈养人神之子,巴不得合欢宗上下满门死的越惨越好。非但不觉得逍遥真人可怜,甚至还觉得很痛快。
从旁不冷不热道:“此前便听闻一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一直不甚懂。现如今才知,正是此理。”
玄霜怒道:“林知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便是你理解的那般意思,旁人行差踏错,合欢宗便要打要杀的,你们合欢宗犯下大错,便轻拿轻放,这世间的道理可不是这般算的!”
声音猛然提了几分,林知意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逍遥真人犯下此等罪行,罪不容诛!修真界岂能再纵容她在世间为非作歹?”
小凤凰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就见逍遥真人状若癫狂,笑得比哭还难看,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去。玄霜见状,咬牙欲跟过去,哪知还没靠近,就听噗嗤一声。
逍遥真人竟用元真的法器,自天灵盖击去。当场就击碎了天灵盖,鲜血飞溅。玄霜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搀扶,大喊着来人帮忙。
场上登时乱成了一团。
若是从前,也许还有人出手相助,可此刻却无人帮忙,反而用那种嘲弄讽刺的目光望着合欢宗诸人。
“师伯,师伯,您不要有事,师伯,弟子带您回合欢宗,师伯!”玄霜哭泣道,抱着逍遥真人。
“不哭,别让那些个门派瞧不起合欢宗。”逍遥真人气息奄奄,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掌门指环塞到玄霜手中,“本座死后,合欢宗就交给你了,本座要你发誓,今生今世为合欢宗而战,永不许背叛师门,更不许爱上阮星阑!”
“师伯!”玄霜猛然抬眸,颤声道,“弟子……弟子没有!”
“有没有本座还看不出来?玄霜,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只会让女子痛苦不堪,你要记住,本座……本座去了。”
话音刚落,逍遥真人便已彻底断气。场上一片愁云惨淡。
有了逍遥真人的死,似乎给那些修真界更好的一个理由,义正言辞地声讨阮星阑。
逼迫慕千秋清理门户,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小凤凰最烦他们哔哔赖赖,破口大骂道:“清不清理门户,关你们屁事!这是我们天衍剑宗的事,同你们无关!全部都滚开!”
一个修士满脸正色道:“路公子,你此言差矣,修真界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你师兄被人揭穿是魔君转世,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师兄,你就如此袒护包庇他!”
“慕仙尊好歹也是仙门仙首,居然给修真界教养出了那么一个祸害,难道不应该为此事负责?”
“难道说,阮星阑与慕仙尊不止是师徒情分了?怕是已经有了不寻常的感情吧?”
“传闻当年魔君色胆包天,追求慕仙尊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投胎为人,在慕仙尊身边那么多年,情同父子啊!”
话越来越不堪入耳,阮星阑二话不说,抬手将叫嚣的最厉害的修士打飞出去。一瞬间场上就安静下来了。他道:“谁还想说的,继续啊。本君瞧瞧谁长舌头了?”
他这么一说,谁还敢再吭声。
就听慕千秋道:“星阑,你别糊涂,同师尊回去,这里的事情,师尊可以从轻发落。”
阮星阑心里委屈死了,要的根本不是从轻发落,既往不咎什么的。
而是不能接受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下面那个。实在丢人丢到舅姥爷家了。
好歹有一次是在上面吧?
“本君为何要听你的?”
“本座是你的师尊。”
阮星阑眨巴眨巴眼睛,不假思索道:“我只听道侣和我爹的话。”
场上立马倒抽口冷气。
慕千秋略一思忖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唤本座一声父亲。星阑,回来,不要再胡闹了。”
阮星阑头疼欲裂,觉得自己方才那后半句话,多少有点缺心眼了。有心想再说一句,奈何魔气快压制不住了。
竹子精在旁边蹦起来大喊:“魔君!你快杀了慕千秋!当年就是慕千秋诛杀了你!魔君!他还封印了我们魔族,将我们的子民关押在无尽的深渊里,便是想要赶尽杀绝啊,魔君!你可不能糊涂,世间上皮相好的人,不仅他慕千秋一个!只要魔君喜欢,什么样的人求不得?偏偏非他慕千秋不可了?!”
阮星阑不知道原来的孽徒再度回来会如何,只知道别人再好,终究也不是慕千秋。别人的皮相哪怕俊美到人神共愤,他也不想沾个一分半寸。
还真他娘的,偏偏非他慕千秋不可了。
可是师尊,从始至终都在骗他,心里约莫不太在意他,连两个人之间的恩恩爱爱,都不允许他记得。
倘若不是他对慕千秋情深似海,仅仅是封印记忆,便足够让两个人事后忘却情爱了。
“本君不会同你回去的。”阮星阑抬起一双眸子,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点,煞气缠绕左右,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鲜红色的衣袖翻涌,灵力在其手心里吞吐,连声音都变了,“慕千秋,好久不见。”
慕千秋蹙眉,看出了阮星阑的不对劲儿,飞身上前,抓他手腕,厉声道:“星阑,回来!”
阮星阑浑身的煞气将慕千秋推开,整个人翩然飞起,头顶着黑漆漆的深渊,隔空一抓,竹子精飞身而起。
浑然不顾底下众人的喊声,一头扎进了深渊里。
小凤凰的脸色煞白,一把推开拦他的林知意,执剑就要跟入深渊,咆哮着让阮星阑回来。
可才至半空,手都没能抓到阮星阑的半寸衣袖,就被滔天的煞气逼了回去,慕千秋一挥衣袖,隔空设下一道结界,将底下众人护住,之后,义无反顾地跟阮星阑进去了。
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是通往魔界的路。
慕千秋抬手拨开层层浓雾,眼前是一条石阶,两边布满荆棘,自里面探出无数只鬼手来。他一脚才踏上去,就听铮的一声,左右的荆棘丛瞬间飞灰湮灭。
在石道的远处,是熟悉的背景。慕千秋快走几步,伸手唤他:“星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