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人,为什么突然会对自己这么友善?
本身就不是轻易相信别人、容易接受别人好意的性格,安全感缺乏的芥川龙之介理所当然会警惕。
但是……
书。
夏目先生的书。
——非常的想要看完。
芥川龙之介最终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给出自己的联系方式,只是记下了对方的手机号码。
随后小心谨慎的用另外的公共电话拨通,和对方联系。
……
三天后,夜晚。
月亮被乌云层层覆盖,偶尔还会刮起一阵阵大风,看起来不久之后,便会有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街道小巷,各种店铺还在营业着,一家小酒吧混杂在其中,用电光管拼成的Lupin招牌平平无奇的散发着微弱的存在感。
“晚上好,安吾。”
酒吧内,织田作之助一手拿着酒杯,面前还摆着一本书,一张纸和一支笔,和刚走进来的浅色西装男人打招呼。
坂口安吾,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员,胳膊夹着他的公文包,走过来拉开织田作之助身边的椅子,满脸疲惫的坐下。
“晚上好,织田作。”安吾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语气熟稔:“老板,给我来一杯威士忌。”
“很少见你会点烈酒啊。”
“工作太累了,连续加班的一个星期,再不放松一下的话,哪怕是我也会受不了啊。”坂口安吾用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最近要记录的文件实在是太多了。”
“原来如此。”织田作点点头,“你一直都是这种兢兢业业,力求完美的性格,难免会承受比一般人更重的压力,真是辛苦了。”
“说起来,太宰呢。”安吾喝了一口酒,“我最近听到一些奇怪的情报啊,某个干部滥用私权去调查某个小说家的地址……啊,他是脑子坏掉了吗?”
“不,太宰只是……在追星吧?”
织田作想了想,平静的这么形容。
坂口安吾惊悚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织田作:“……?”
“追星?谁?太宰吗?那个太宰?”坂口安吾看着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骇事情的友人,表情变的有点诡异。
“才不是追星啦,只是因为发自内心憧憬,所以想要亲眼见见对方而已!”
刚进门就听到两位好友的讨论,太宰治拉长嗓音,故作不满的大声反驳:“更何况,并不只有我是这样好吗,现在很多人都想要知道鬼才柳川隆之介的模样。”
“柳川隆之介?”坂口安吾并不意外的看过去,太宰治已经走到了织田作的另一侧,拉开椅子坐下。
西装带着眼镜的男人略微思考了一会,“我记得,是最近一个声名鹊起的作家对吧?他就是你不惜滥用私权也想要见面的人?”
“原来安吾不知道啊,对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加班,完全没有时间过来和我们聚会,真可怜啊,这就是社畜的悲哀。”太宰治捂着嘴幸灾乐祸。
“你这个本应该同样忙碌的干部在说些什么呢?”
“真遗憾——我有小矮子帮我写报告~”
“是是。”坂口安吾无可奈何嘟囔,“中原干部真是可怜。”干两人份的活,只领一人份的工资,还要随时都被搭档气的跳脚。
“说起来,你见到那位作家了吗?”织田作看向太宰,他还记得之前太宰治说要去调查柳川先生的住址。
“现在还没有。”太宰治拖着腮帮子,“上次情报只给我圈了一个大概地区,柳川先生大概就住在那两条街道,不过已经把范围缩小到这种程度了,大概这两天就能把人找出来了吧。”
“那不是很好吗。”织田作之助说,“虽然侵犯了隐私,我不太推荐这种行为,但是如果是你的立场的话,好不容易找到线索,现在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为什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啊……这个啊,这个啊。”太宰治把脸搭在吧台面上,一只手在桌上画圈,活像蔫吧的鱼,“虽然很快就能见到柳川先生,相当的期待啦……但是,我错过了先生的第一本合集的发售,听说里面有未发表的新文章,啊啊,好想看。”
“都是森先生的错,偏偏在刚发售的那几天派我去东京出差!”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未成年,太宰治气鼓鼓的抱怨。
“真是相当不可思议啊。”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太宰居然会对一个作家那么执着,都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加班太久产生了幻听。”
太宰眯起鸢色的眼眸:“安吾一定没有看过柳川先生的书。”
“确实如此……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可是相当的忙碌啊。”
“忙碌的同时也要多看点文学充实自己哦。”太宰揶揄,“不然很快就会和社会脱节。”
“谁和社会脱节了啊。”安吾吐槽,“明明之前都没看过什么文学作品的你,忽然在说些什么呢。”
织田作抿了口酒,平静的听着两位友人玩笑意味居多的争吵,忽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腰,从腿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本书。
“织田作!”太宰治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凑了过去,“你什么时候买到的,第一版合集,应该在三天前就卖完了吧?”
织田作之助拿出来的,正是作家“柳川隆之介”的第一本合集《罗生门》。
太宰摊开手,满脸期待,织田作没有第一时间递过去,而是率先解释道:“事先说明,这本书其实并不是我的,只是最近和一位书友相识,我在和对方交换书信的时候,写了[没买到这本书有点可惜]这种话,结果他就把它借给我了。”
“虽然我很想借给你,但是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转借,似乎不太礼貌吧,所以抱歉了,太宰,我只能在酒吧这段时间给你看一看,待会记得还给我。”
太宰治瞬间鼓起了腮帮子,接过那本书抱紧,孩子气的往后仰,拉长嗓音:“织田作,成年人对待这种口头约定,就该灵活一点嘛——说起来,我能买第二次印刷的新书和他换吗?大概这周第二批印刷就要出来了。”
“大概不行吧?”织田作平静的回复,多少也算是个小说爱好者的他,当然知道在某些粉丝眼里第一版的珍贵,“但是,我可以帮你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拿回来给你。”
“书友……?织田作,你什么时候有书友了?”
知道织田作梦想成为一个小说家,因此并不奇怪对方关注文学方面的坂口安吾目光扫过红棕色短发男人面前的纸张和笔。其实他们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迟迟没有开口询问而已。
“意外遇见的,对方最近沉迷的一本书,正好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本,所以就认识了。”
坂口安吾嗯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你怎么把纸和笔带过来了,原来是想要写信给对方吗?”
书信,现在还有年轻人用书信这种方式交流啊,坂口安吾思考:或者说织田作认识的那位书友是个年纪不小,有点古板的年长者?
“对。”织田作点头,“他是一位非常博学的人,言论和见解也非常独到,开始也只是用电子邮件交流的,后来,他的气质让我有一种必须要用书信这种正式的途径和他交流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要把他介绍给你们,但是那孩子似乎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的样子,也不想惹上麻烦打破平静的生活,所以,果然还是算了吧,毕竟不管是安吾还是太宰的身份,对于其他人来说都太过敏感了。”
“那孩子?”坂口安吾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眉头一挑。
他第一反应是织田作之助又同情心泛滥,去捡小孩了吗?
但是后来想想又不对,能够被织田作这么形容和对待的,显然和他过去捡回家养的孩子不一样。
“诶,书友啊……”
太宰治一边翻书一边听着友人的话,漫不经心的搭话,他跳过了前面已经看过的部分,直奔新补的几篇新作,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整个人瞬间顿住,他拿起书,仔细看了看最后一页的空白纸,对着光晃悠了一下。
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下一秒,他猛地扭过去,按住了织田作的肩膀。
“织田作——!!”
“啊?”
织田作愣愣的看过去。
太宰治表情奇怪,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兴奋。
“这本书是别人借给你的,对吧?”
“对啊。”织田作迟疑的点点头。
“你知道这本书是特别的吗?”
“特别的?”
太宰治把最后一页空白纸摊开了,眼神闪亮的说:
“按照阿兰陀出版社的习惯,如果某一本书畅销的话,他们会特别加急的定制一本特制版,然后送给这本书的原作者。”
“虽然封面,排版等各种细节和上市的版本完全一样,但是,最后一页的空白纸上却另有玄机——”
有着一头微卷的短黑发,看起来毛茸茸的少年语气上扬,他把那一页纸放在光线下,稍稍晃动,金色流光的花纹和工整的文字在那页纸上浮现。
[您的才华让社会为之惊叹。]
“这就是最为明显的特征。”为了知道柳川先生为什么会选择那一家出版社,特地花时间把阿兰陀出版社上上下下都调查清楚的太宰语气雀跃。
织田作之助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他拿着酒杯,努力理解太宰想说的意思,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坂口安吾看了看两人,总结:“织田作认识的新书友,其实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并且,还是太宰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
坂口安吾又回想了一下织田作对他的小书友的形容,能够被二十岁出头的织田作之助称之为“孩子”,年纪怎么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吧?
于是他不确定的补充:“还是说,是织田作那位小书友的家人的?”
织田作之助终于恍惚过来,他眨了眨眼,听着坂口安吾的话,思考了半响,摇摇头:“不,现在想想,这本书应该就是那孩子的作品。”
“这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啊,本来以为……”本来还以为是个经历和自己相似,正在被文学所拯救的困兽,却万万没想到,那孩子早就远远超过了自己,已经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了吗。
织田作之助回想起那个体型纤细,眼眸黝黑无光的少年。
虽然深处依旧存在着不在乎杀戮的本质,但是现在看来,却并非无所牵挂。
对方应该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守护的存在,为此甚至愿意放下手中的枪。
织田作安心了下来,脸色都放松了不少,但是与此相对,却是太宰治逼近的脸。
“太狡猾了!实在是太狡猾了!明明一直在找柳川先生的人是我,为什么什么都没干的织田作居然会比我还先和对方遇上!”太宰治一脸控诉,任性的抱怨着。
“大概是人品吧。”坂口安吾终于有机会怼回去,“公权私用还到处查别人的隐私可不是好习惯。”
“我可是黑手党!”
“所以,被老天爷报复了吧。”
“织田作,把柳川先生介绍给我啦。”
“……我可以帮你写信问问,看看对方愿不愿意见你。”
织田作挠了挠脸,“但是在我看来大概率不会,毕竟我和他也只认识了三天而已,哪怕最近以书信的形式交流,但对方每次给我的寄件地址都不一样,相当的谨慎啊,因此,如非必要,那孩子不会愿意和陌生人接触,擅自接近的话,或许反而会被讨厌啊。”
太宰治脸朝下,扑在吧台面上。
“织田作太狡猾了,超级狡猾。”他嘟囔着,然后大声宣布:“我要和你绝交五分钟!”
“嗯。”织田作安慰的点点头。
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降下了早有预料的倾盆大雨。
和友人绝交五分钟的太宰治听着屋外的雨声,有气无力的举起手,对酒吧的老板挥了挥:
“老板,我现在相当的难过,请给我一杯加了洗洁精的鸡尾酒,只有它能够缓解我内心的失落了!”
老板神情不变,习以为常的对着这位常客回道:“没有这种东西。”